周允竞又问:“你没有愿望?”
“以前没有……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都是些生活中琐碎的小事,没有必要到去那儿特地许愿的程度。”但现在有了,有必要的,很重要的,她想和周允竞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说完,许熙又拿着护身符向周允竞递了递:“你拿着。”
周允竞接过,指尖交接。
然而,下一秒,他反手一推,将护身符还了回去,让她在手心里握的更紧:“给我护身,你怎么办?”
他像是有些好笑:“我们两个当中,最迷信的不是你么?”
许熙手心动了动,收了回来:“哦,对,我差点忘了你是无神论者。”
“一部分,”周允竞的表情重归平淡,他说,“另一部分的原因是,其实我们害怕的,都是别人日思夜想的人。”
许熙思考了一下:“可你的两部分原因,是自相矛盾的。”
前半句唯物,后半句唯心,这两者相悖。
周允竞扯了扯唇角,没再回答。
没过多久,冷茁壮回来了。他微微喘着气,接过魏杰递来的水喝了,发呆似的站了一会儿,才说:“我胆子小,农村人有个说法是人去世后家里会有动静,我之前听说的时候害怕的不得了,但我现在守了两晚的灵,却一点都不害怕,甚至希望能有什么动静,家里人让我看着那个蜡烛,说是魂灯,不能灭,我就特别小心翼翼。”
他顿了顿:“但真的什么都没有,人死如灯灭。”
“刚才坐车来的时候,路过很多地方,有我爷爷带我爬过的山,走过的田间地头,还有背着书包送我上学的路,在哪,什么时候,我爷爷跟我说的什么话,那一瞬间我清清楚楚的想起来,但没有办法。”
他茫然地望着眼前空旷的地面,视线没有聚焦,像是问他们,又像是问自己:“我这几天难受的不得了,以后会不会好呢?”
没有人能给他回答。
死亡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
不远处,有个父亲在大声喊着什么,仔细一听,他念着一个人名,应当是他儿子的名字:“乖,回家吧,回家吧,听见了没有?要记得啊。”
许熙知道了,他在叫魂。
他的妻子拽着他:“好了,走吧走吧。”
他没被拽动,面部肌肉都在抖:“我再叫两声,我怕把他留这儿了,他忘了回去怎么办?想我们了怎么办?”
许熙侧过头,发现周允竞安静地在看他们。
第63章 第 63 章
冷茁壮的奶奶抱着骨灰盒出来了, 另外一位亲人连忙撑着那把提前准备好的黑伞,罩在盒子上面,有说法是不能见光。
回到老家的时候已是中午, 主人家招待着宾客参加宴席,在殡仪馆经历过那些场景,许熙没有胃口,精神和身体上都不太舒服。
周允竞瞧见她这副模样:“说了不让你去。”
就这样还要把护身符给他, 明明她自己才是最胆小的那一个。
旁人都去就餐,只有他们两人在。许熙靠在休息室的沙发上,蔫蔫的, 小声说:“不想让你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她想陪着他。
听着她的说法,周允竞顿两秒,才说:“你把车上的其他人放哪?”
许熙:“……”
总感觉随时能被他看穿,许熙解释:“我就是觉得他们不靠谱……我休息一下就行, 你去吃饭吧。”
“行, 世界上最靠谱的人。”周允竞说行的同时点下巴, 让许熙以为他是同意了她的提议,谁料下一秒,他走上前,攥住了她的手腕。
许熙正不明所以,手腕处传来一股力道,她就被周允竞带了起身,懵懵地跟着他往外走, 走出几百米和两个岔路口, 脱离开那个环境,到了一家小超市。
周允竞拿了罐加热过的牛奶, 站在收银台前的时候,瞧见售卖的打火机,随手挑了一个,一并付账,随着店家收款声响,他把打火机撂回口袋。
许熙瞧见打火机,欲言又止,周允竞又不抽烟,买来做什么?
等两人都出了超市,许熙扫了一圈周围环境,好奇问:“你怎么知道这里还有卖东西的?”
这么陌生的地方。
他带她离开,她以为只是单纯的散步。
周允竞回的自然:“出门在外保持观察。”
许熙说:“我都没留意。”
周允竞单手咔一声勾开拉环,递给她:“我留意就行了。”
这话说的,像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大脑放空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用跟着他就行了。刚解读完,见周允竞递了牛奶过来,许熙下意识“啊”了声。
给她的?周允竞挑选付账勾拉环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许熙一直以为是他自己要喝。
瞧见许熙的反应,周允竞以为她还是没胃口,站在她旁边,伸手拨了下她脖颈的碎发发尾,放到她外套帽子里,淡声道:“先多少喝一点,知道你委屈了,等结束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一向温热的指尖此刻也是冰凉的,许熙接过牛奶,听到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没。”
委屈?这有什么可委屈的?许熙接着说:“我习惯的,以前忙起来的时候,空腹或者随便吃点垫肚子都挺正常的。”
周允竞淡淡驳回:“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许熙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罐体,一股熨帖,突然有什么想说出口,手指紧了紧:“我是不是挺麻烦的。”
周允竞正瞟着手腕上机械表的时间,这个动作他今天做了很多次。听到,抬头撂了她短促一眼:“喝你的。”
许熙只好“喔”一声,嘴唇碰上瓶口,慢慢地吞咽着牛奶,心里却在想,没正面回答,那她到底是麻烦还是不麻烦?
呼吸过新鲜空气,又得到了食物补充,许熙彻底恢复。
下午天气阴沉,气温再降,像是随时将要下雪,最重要的仪式开始了。
随着致辞结束,哀乐响起,放入骨灰盒和大量随葬品后,棺椁缓缓盖上,老太太却迟迟不肯离开,双手紧攥着棺木边缘,不舍得让它紧闭,泪流满面。
见状,司仪及时引导:“不要耽误吉时,不能把眼泪掉进去!”
子女们同样忍着哀痛,连忙来把母亲劝走,她让出位置后,钉棺材的声音一下一下,像钉在人的神经上。
出殡的队伍庄重且沉默,步行前往,山道颠簸,路上有大小不一的积水坑,许熙一时不慎身体踉跄一下,差点摔进去,幸好被周允竞及时扶住。
风水先生提前看好了方位,葬于冷家的祖坟旁。
第一抔黄土落下时,冷茁壮突然想起来什么,焦急道:“爷爷最喜欢的象棋放进去没有?是不是忘了?”
冷茁壮的父母拍着他的肩膀:“放进去了,放进去了,放心吧,我们准备的很齐全。”
他这才松了口气。
最后一抔黄土落成时,冷茁壮环顾四周,蹲下身,拍了拍隆起的坟茔:“爷爷,你挨着你的爸爸妈妈了,不孤单吧。”
老太太看着丈夫的新墓,带着方言的口音戚戚哀哀:“我真不喜欢火化……”
冷茁壮知道很多老年人都接受不了,只能安慰:“奶奶,都一样的。”
她长叹一口气,花白的头发在空气中飘:“我知道都一样,但在我心里不一样,你爷爷好好地躺在那里,我就觉得他像是还在,现在他成了一捧灰,我就觉得真的不在了。”
司仪向东道主交代着后续,讲解接下来的“烧七”注意事项,要祭祀够足足七七四十九天,流程听起来格外繁琐,但他们都记得十分认真。
仪式的最后,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中国人喜事用鞭炮,哀事也用鞭炮,来的时候一场宴席,走的时候也一场宴席,的确是做到了“丧尽礼,祭尽诚,事死者,如事生”。
看似繁琐的流程,实际上一举一动、每一个细节,都是对已故亲人的关心和挂念,如果真有另外一个世界,希望通过这些仪式,使得他在那边,也能过得好。
宾客们纷纷自行散开,下山的路上,几个年轻人走在一起。
冷茁壮不舍地回头看了又看,魏杰制止住他的脑袋:“好啦。”又问他:“接下来你们能休息一下了吧?”
这几天可真够累人的。
冷茁壮摇摇头:“我爸妈、大伯他们的同事朋友很多都在城区那边,还有好几铺宴席要办。”
“啊,”魏杰踢着脚下的石子,他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所以不太了解这些,“哪有心情张罗这些啊。”
冷茁壮苦笑:“没办法,人情礼往么,都是这样。”
许熙瞧见他手上还提着东西,说:“我帮你提吧。”
“不用,”冷茁壮摸了把发红的鼻头,又对许熙说,“谢谢,今天你们能来,我已经很感谢了。”
朋友的关心让他再次忍不住打开话匣,爷爷的栖身之所逐渐往后退去,他说:“到了现在,其实爷爷在我心中不是突然离开的。他脑梗后谁都不认识了,几个月前我站在他面前,我说爷爷,你知道我是谁吗?他含糊不清地说你是谁啊,我不认识。吃饭的时候奶奶给他拿鸡蛋吃,他不舍得,当着我的面,放在自己的口袋里说要拿回去给壮壮吃,他谁都不认识了,但还记得这个。”
“我爷爷把我养大,但我没能孝顺他,他还没有看到我上大学,没有看到我结婚,我没能带他旅游过,也没能赚钱给他花。”
人的一生有这样多的遗憾。
许熙静静地听着,目光往前越,落在苍青群山下,落在周允竞高挺的、淡漠的背影,他正用手机发着消息。
他今天并未给这场葬礼多少关注,连面容都没有几分波动,陪同他们散漫地来,又无所谓地结束,完全是游离之外的看客。
许熙不由得想,一群已至中年的人尚且无法忍住崩溃,在十五岁失去母亲的时候,周允竞当时是怎样的呢?会难过吗,会哭吗。
许熙从没见他哭过。
经过这一整天,所有人看起来都体力不支,周允竞却仍旧轻描淡写,甚至在把魏杰送回家后,他看了眼时间,告诉许熙,他要去一个地方,问是把她送回去,还是她要陪同他一起去。
而许熙永远都不愿意离开周允竞,她说:“一起去”。
周允竞听到答案:“不问去哪?”
许熙摇头,不问。
路上,周允竞手机震动了许多次,但他都没有接听。
这是许熙第一次来到位于平城郊区的市民公墓,占地面积格外大,一排排墓碑在苍穹下整齐排列,令人难以分辨,而周允竞看起来轻车熟路。
下午五点,冬日的白昼在此刻即将抵达尾声,大理砖石板的尽头,有十几位黑色西装、穿着正式的人正安静地站在一座墓碑前,气氛一片沉重。
其中有几位像是秘书的人擦拭着墓碑,见到周允竞,对他鞠了躬,也有几位看起来格外精英的年长者一一同他握手示意。
对于他身后的许熙,或许是出于社交礼貌,或许是当下的肃穆场合,他们并未探究,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都十分收敛。
众人为周允竞让出最靠近墓碑的位置,许熙暂不明白状况,一时间并未上前,周允竞站在中央,低声同他们交代了几句话,使得他们先行离开。
人群散去,许熙这才看清墓碑上的名字,知道了长眠于此的主人。
是周允竞的母亲。
但上面没有照片,也没有生卒年月。
墓碑前的落叶已经被提前到来的几人清理过,放了悼念的白菊,有祭奠使用的纸钱尚未焚烧。
周允竞单腿半跪下身,膝盖抵在冰凉的青砖石板上,从口袋中拿出了那枚打火机——此刻许熙终于知道了它的用途,嚓一声,纸钱连着枯枝败叶一并燃烧了。
这一过程中,周允竞没说话,许熙也没说话,只有噼啪的声响。
在冬日的冷气中,在白昼的末端,他垂着眼,唇线平直,仍旧是无波动的面色,不知道在想什么,有几个瞬间,许熙一度怀疑火苗快要灼烧到他的脸庞,一阵冷,一阵热。
但他似乎察觉不到,火光映着他的侧脸,直到化为一堆灰烬。
开车回去的路上,周允竞控着方向盘,打了一个弯,停在一家餐厅门口。他对许熙交代,让她等他二十五分钟。
周允竞进了餐厅,但车没熄火,缓缓释放着令人舒适的暖气,许熙坐在副驾上等他,并且做了等待一个小时以上的准备,这很正常。
但没有想到,周允竞说二十五分钟真的就是二十五分钟,时间不多不少,屏幕上的时间由5:59跳到6:00那一刻,许熙看见周允竞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位提着东西的男司机。
司机握着车钥匙,敲了敲许熙这边的窗户,车窗降下,他向许熙说明情况:“您好,少爷饮了酒,我来负责送你们回去。”
周允竞已经进了后座,神色如常,这时,司机却对许熙说:“麻烦您去后面照顾他一下,可以吗?”
“好的。”许熙愣了愣,周允竞看起来并不需要人照顾。
她坐到周允竞旁边,瞧见司机把提着的东西妥善地放置在了副驾。
车子驶动,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郊区街景萧索,司机很专业地观察着前方路况,并未窥探后排主顾隐私。
许熙这才知道司机为什么让她照顾他,越靠近周允竞,越能闻到他身上格外的、超越以往的浓烈酒精味,短短二十五分钟,“饮酒”应该用“被灌”更为符合实际情况。
车厢内并未开灯,周允竞没说话,黑衣黑发融进夜里,视线有限,许熙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甚至分辨不出他是否睡着了。
虽然上车的时候,周允竞看起来不像有任何不适的模样,许熙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检查他的情况。
她试探着摸上他的脸颊,知道他的习性,甚至能够想象到,察觉到她在做什么后他一定会握住她的手指,语气似笑非笑调侃:“检查出问题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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