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父满面红光地同他碰杯。
聚餐结束后,亲戚们纷纷离开,吴美娟带着儿子出门送客,不知道为什么将近一小时了都没回来,许父看上去也不着急的样子。
两个妹妹都去睡觉,许熙洗漱完从卫生间里出来,拿起手机瞧见了第三个未接来电,依旧来自周允竞。
她眼睫垂了垂,先暂时忽略。
屏幕往下滑,又瞧见两条未读短信——
“【xx银行】您尾号xxxx账户12月31日20:35完成支付交易-1299,余额2011。”
“【xx银行】您尾号xxxx账户12月31日20:54完成支付交易-1228,余额783。”
洗脸时不小心弄湿了发梢,水珠啪嗒滴在屏幕上,滴在短信页面。瞳孔紧缩,许熙迅速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拉开拉链,摸向里侧
——银行卡不见了。
许熙咬牙低骂了声,坐公交车时被扒了?不,不应该,她全程都没有阖眼,外套就在眼皮子底下,更何况素不相识的小偷不会知道她的密码。
只有回到家时,才把外套放在了一旁。
这时,门开了,许熙反射性看过去。
吴美娟牵着许小弟进来,大包小包地拎着,崭新的包装袋外面印着运动品牌的logo,几乎是那一瞬间,许熙就知道了怎么一回事。
许熙立刻握着手机走上前,压着心头的怒气:“你们偷我银行卡?”
吴美娟像没听到似的,先把包装袋递给许小弟,拍了下他的背:“去,换上衣服给你爸爸看看去。”
见许小弟跑进主卧,吴美娟才转回头,看许熙:“什么叫偷?说话那么难听干嘛。”她从自己口袋里拿出那张银行卡,向许熙晃了晃,“它?”
还真是。
许熙上前去拿,谁料吴美娟又快速塞回了口袋里,同时,抵住许熙伸过来的胳膊,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突然,许熙脊背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不由得闷哼一声,疼的卸了力,吴美娟趁机把她推开,没好气地拍了拍被她抓过的衣服。
许熙站稳,向后看过去,正是换好新衣服的许小弟拿着玩具,狠狠凿她了一下。
“和你妈夺什么?看看像什么样子!”父亲中气十足的训斥声传过来,“冬天了,给你弟弟买件羽绒服买两双鞋,有什么问题?”
“你们给他买一万件我都管不着,但不能用我的。”
“这话说的,都是一家人,你的不就是你妈我的,不就是你弟弟的?”
许熙不欲在这方面和她争辩,从小到大他们都是这种观念,根本争不出什么结果,她缓着后背的疼痛:“那卡里有别人的两千块。”
“谁好端端的把钱放你的卡里啊,”吴美娟一开始以为许熙在撒谎,话说到中途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竟然一改没好气的表情,笑了起来,“哦,我知道了,你男朋友放的对不对?”
许熙一愣:“什么?”
“不用隐瞒了,你在学校交了个男朋友,你爸那天早上都看见了。”
许熙脑袋有一瞬的空白,反应过来后想起,是从Z市里回平城的那天清晨。
“我们可以心平气和交流,”许父笃定道,“那天你从他车上下来,你那男朋友条件不错吧,我能看出来。”
“所以呢。”许熙听见自己的声音。
“所以这点钱有什么好吵的,他有的是。”
“所以你们这段时间对我好——”
就是因为这个吗。
剩下的话许熙没说出来。她梗了一下。
一切她不明白的问题都有了答案,为什么父母突然对她温柔,为什么让她考家里附近的大学,为什么催着她元旦回家,她联想到刚才饭桌上的话里有话,联想到亲戚们富有深意的眼神。
答案显而易见。
原来是这样。原来她也处于楚门的世界。
他们什么都知道,做的一切都抱着目的,恐怕在为妹妹支付完牙医账单后,他们就知晓了她有存款,所以趁她不注意拿走了银行卡。
“他跟我没什么关系,你们不要想。”
“怎么没关系了?”见许熙撇清,吴美娟急了,“你和他在一起,他的就是我们的。”
她甚至不会说“他的就是你的”,而是直接跳过许熙,变成了“我们的”,而这个“我们”,并不包括许熙,许熙只是一个中间的工具。
许熙胃里有一瞬间的翻江倒海,回想起姜行烨那天的话,原来她说得对。
利益熏心,有所图谋。
和她在一起就是自找麻烦,是卷入下坠的漩涡。
——“我知道我的家庭不好,但也没有糟糕到这种地步。”
当时许熙还在辩解,现在想想,真讽刺啊,的确就是这样的。
许熙忍住胃部的不适,竭力平静道:“我说他和我没关系,意思是说人家只是玩玩我,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富家公子哥,到处留情也没有真感情,都不在一个阶层,后来嫌我没意思就不联络了,卡里的钱是我们两个的奖学金,因为是同学,学校暂时放我这里,再多的没有了。”
“如果我真的在恋爱,回来的几个小时,我一眼都没有看手机,你们觉得可能吗?”
许父想到卡里只有不到四千块,又看了看女儿和之前打扮没什么区别,的确不像是在和富二代恋爱的模样。
他信以为真,忍不住道:“你怎么这么废物,连个男的都笼络不住。”
以前穿裙子被骂是勾引男人的妓.女,如今又被骂笼络不住男人的废物,看似前后矛盾,实则根本不,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目的,违背许熙本人的意愿,打压她而利他们。
而真正无法自洽的人是她自己,一边早就告诉自己,别再对这样的家人抱有幻想,一边因为他们的几句关心就又开始重新相信、重新渴望家庭的爱。
导致现在这样讽刺可笑。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许熙:“你把钱还回来,不然我会报警。”
吴美娟翻她个白眼:“你报,你看警察怎么说,家务事人家不掺和,谁让你是我生的,你就要全方位听我的,我生你我养你你该给我赡养费了。”
啊,原来这样就可以拥有掌控的权力。
“以你们养育的标准,我宁愿自己没有被你们生出来过。”
很多人都说过,许熙,你完全和他们不像一家人,这样的家庭教育不出你这样的好孩子。
眼见没有了利用价值,他们终于撕下慈父慈母的伪装,这段时间的表演终于到头了:“不愿意,那你现在可以去死啊,啊对,不但你要给我们赡养费,你以后交往的对象也要!”
他们不但试图把她敲骨吸髓,甚至要连带上她在乎的人。他们是知道怎样恶心她的。
许熙终于忍受不住,推开洗手间的门开始呕吐。
扶着马桶边缘,天旋地转,呼吸困难,许熙苍白的手掌压迫住胃部,她希望自己此刻也能成为一团烂肉,顺着水冲下去,冲掉所有的肮脏和污秽。
她打开洗漱池上的水龙头,一边冲洗,一边用手机软件迅速翻找能最早回平城的票。
出来的时候,许小弟正翻着她放在沙发上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只玩偶——周允竞送给她的那只狗狗。
心理学中有一种现象叫做Abbebe Complex,指儿童在成长过程中对某一物体的强烈依赖,譬如毛毯、旧衣服或者玩偶,让他们紧紧抓住,以此为焦虑、无助或受到挫折的儿童提供慰藉和安全感。
许熙早已不再是儿童,但她依旧会时常感到焦虑和无助,饱受挫折,于是在少年时期她仍旧拥有这种情结,在每一个无法见到周允竞的日子里,无法抓住他的日子里,那只礼物安抚着她,让她的情感得以盛放。
“你别碰!”
眼见大姐特地用一整个背包来装这只玩偶,明显是很爱护的样子,许熙越不让他碰,许小弟越来劲,直接把狗狗的胳膊硬生生扯掉了。
内里的棉絮露了出来。
许熙脑袋中的弦紧绷许久,终于啪一下断了。
她上去拽开许小弟,而他无论如何都不松手,许熙用了力,像是要把他的胳膊也扯掉。
许小弟在家嚣张跋扈惯了,哪受过这种委屈,当即嚎啕大哭起来,分贝像是要掀破房顶。
许父许母连忙冲过来,要让许熙放开儿子,但在他们还没过来的时候,许小弟另一只手已经抓住了茶几上的一把水果刀,捅向了许熙的小腹。
一瞬间,许熙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掌为了阻挡,已经本能地握住了尖锐的刀刃,殷红的鲜血顺着刀面、顺着她的指缝,一滴一滴淌下。
淌在地板上。
许小弟愣住了,许父许母吓一大跳,也愣住了。
许熙抬起头,像是没任何反应,一声不吭,眼珠黑漆漆的,就着流了一手的血,啪扇了许小弟一巴掌,把他直接打的转了个向。
她下足了力气,许小弟再次嚎啕出声。
吴美娟反应过来,连忙上去检查儿子有没有问题。
许熙拉上行李箱和背包,另一只手抱着夺回来的玩偶和残肢,置若罔闻地往外走。
见状,许父骂道:“你要走是吧,不如死了算了。你他妈就是个灾星,家里总因为你闹得不愉快!”
“怪不得人家把你给甩了,你看看你这样子哪里有人看得上!”
许熙脚步顿住,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你让我去死,可以啊。”
她转过身,仍旧淌着血的手直接指着许小弟:“死之前,我先把他带走,然后大家一起死。”
听到她认真威胁的话,许小弟浑身抖得像筛糠,父母两人一时被她这副模样震慑住,都说不出来话。
砰——
一声。
门关上,许熙走了。
临走前,听到他们低低地说了声:“疯子。”
第66章 第 66 章
室外西北风凌冽, 巨大的温差扑在许熙身上,她却毫无感知似的,独自走出了很远。
她什么想法都没有, 只知道走到车站去,离开这里,离开家。
直到候车大厅里的小女孩“啊”的叫一声,许熙才回过神, 顺着她惊恐的眼神,看到自己不断往外流血的右手。
尖锐的刀刃径直划开了她半个手掌和四根手指,触目惊心——她刚才一直在用这只手拉着行李箱, 施着力气,于是把伤口情况变得更糟。
小女孩的父亲同样瞧见,立刻把女儿搂回怀里,保护地按着她的脑袋不让再看。
眼前这个进来后一直沉默的年轻人,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肤色本就如此, 脸庞煞白, 没什么情绪, 浑身上下最明显的色彩是往外冒的鲜血,在大过年的车站确实容易让人联想到什么暴.恐事件。
许熙这才后知后觉,体会到钻心的疼痛。
她把玩偶放在座椅上,腾出手来,拿出纸巾,把行李箱上和衣服上不小心蹭到的血迹擦拭干净,又抽几张按压住右手的伤口。
邻座的小女孩窝在爸爸怀里, 悄悄看过去, 突然觉得这个姐姐一点都不可怕。
不但不可怕,还很笨。
她竟然不用好端端的那只手拉行李箱, 而是只抱着一个重量很轻、而且破掉的棉花玩偶,实在太不会合理分配了。
然后,她看见那个姐姐哭了。
她坐在那儿,面无表情,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眼泪却从脸颊掉下来,掉在她怀里的玩偶上,仿佛它同样也在流着眼泪。
小女孩才明白,那个姐姐只是不想用流血的那只手把玩偶弄脏,仅此而已。
她是如此地珍重着它,但它却坏掉了。
元旦前夕的大巴车,有着不同以往的喧闹。
车厢内,和家人视频抱怨才抢到票的声音,加班三倍工资的声音,询问多久到家的声音,让父母爱人先早些休息的声音……挤作一团。
许熙安静又倦怠地靠窗坐着,像个小兽缩在漆黑的角落,舔舐自己的伤口。
无论是八月初来乍到平城的那个夏日,还是当下十二月底寒冷的冬夜,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她同样坐在大巴车上,仍旧心中一片茫茫然。
但唯一不同的是,许熙希望这辆大巴车能一直开下去,永远不要到站。
许熙在疲惫中终于入睡,梦见被捅的人是周允竞,她的弟弟用刀刃穿透他的身体,使得周允竞替她承受下这一切,她惊慌上前,却只触碰到一片空荡,所有画面尽数消失。
原来是场梦。
周允竞正安好地靠在公寓里的沙发上,只是因为酒精有些不适地用手按压着胃部。
许熙松了口气,给他倒了杯温水。在她刚疑惑这场景似曾相识的时候,周允竞抬手,接过水,暗红的鲜血正顺着他的指骨往下流。
——“许熙,我很难受。”
周允竞低低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
许熙彻底醒来,睁开眼,急促地喘着气,额头起了冷汗。
连环梦魇的滋味并不好受,恍惚间让人不知身在何处,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确认,此刻所处的车厢才是真实的。
看了眼屏幕,11:50分。
她只入睡了很短暂的时间。
这时,温丽姝打过来一个微信语音,接通后,那边一上来就大声叫喊:“你是看见了还是故意装作看不见,怎么不祝福我!”
她那边太响了,许熙把手机稍稍移远了些:“什么?”
“你嗓子怎么这么哑,那边也好安静,你没回家吗?”
“没。”
“哦哦,我现在在市中心广场这儿呢,跨年超热闹的,你要是回来也能看到。”
许熙想起温丽姝说怎么不祝福她,于是清了清嗓子,声音尽量放柔和了:“新年快乐啊,今天太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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