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翻找下去,宋绮年傻眼了:这小小的一格柜子里,装的全都是《千里江山图》!
足足十五卷画,哪一个是真品?以宋绮年的本事,她可没法现场断定。
宋绮年一咬牙,将画卷和柜子原样归位,从书房里退了出来。
外面的雨已成气候,天空中垂下道道白丝,随风飞舞。
宋绮年没有返回中村智子的卧室。她顺了一套女仆的制服换上,拿了一把伞,离开了中村大使的住所。
看守南门的卫兵实行严进宽出政策。宋绮年从里面走出来,他们一眼都没多看。
傅承勖一直坐在等候区的沙发里,把一份五页的报纸从头看到尾,已换好衣服的宋绮年走了过来。
傅承勖看她双手空空,一个字不多问,起身同她离开了大使馆。
暴雨冲刷着马路,轿车的雨刮飞快晃动,车灯闪烁。
傅承勖撑着伞,护着宋绮年钻进了车里。
“怎么样?”江映月坐在后座。
宋绮年斟酌片刻,道:“这个日本人要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收集癖好,那就是一个防盗专家。”
第七十五章 孩子被抢
“十多张?”陈炳文教授惊讶。
“至少十五张。”宋绮年道,“在我看来,画都一模一样,连装裱都是同一个款式。”
“这真是一招防盗的妙计。”袁康讥笑。
“还有一种可能。”傅承勖道,“也许中村不会辨别真伪,又对这幅画十分痴迷,于是收集了许多版本。”
“那也是歪打正着了。”袁康道。
宋绮年对父亲道:“爸,所以我们特意来请教您,希望您能教我们辨识真品。”
“鉴定古董字画可是一门大学问,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陈炳文笑道,“但如果能让我去亲自去鉴定……”
“不行!”宋绮年立刻反对,“太危险了!”
“哦,这个时候你倒知道危险了!”陈教授讥讽。
宋绮年哭笑不得。
傅承勖替宋绮年说话:“绮年自已潜进去不难。可带上您,她却没这个把握。”
“何必非要偷偷潜进去?”陈教授摇头,“就不能想个办法,光明正大地进去,或者让中村自已把画带出来?”
袁康道:“办法当然有,就是需要您老的协助。可这两位不肯让您涉险。”
“闭嘴!”宋绮年狠狠剜了袁康一眼。
陈教授指着袁康:“小伙子,你说。”
袁康拱手,道:“我们放出小道消息,就说中村手里的那幅王炳的《千里江山图》其实是您的仿作。中村肯定不高兴。我们再收买中村身边的人,给他吹吹耳边风,让他找您询问此事。您先是否定传言,然后……”
“然后借机自荐,去他府上给他鉴画,把绮年带上。”陈教授抚掌大笑,“她找机会把真品和赝品对调,这事就成了!”
宋绮年道:“爸,我要是失手了,可是会牵连到你的。”
“我相信你不会失手的。”陈教授不以为然。
宋绮年再度啼笑皆非。
陈炳文临的《千里江山图》正铺在陈家宽大的书桌上,秀丽的江山跃然纸上。
“我们祖国的山河真壮丽!”宋绮年感慨。
“三山五岳,长江黄河,无一处不是风景。”陈炳文道,“还有丰盛的物产,古老灿烂的文化,都让我们引以为豪。”
傅承勖道:“梁启超先生曾提出‘四大文明古国’一论:中国、印度、埃及、小亚细亚,对应世界四大发源地。我们中国的文明传承至今。被异族占领过,统治过,可文明之火从未熄灭。”
袁康道:“可惜,江山如美人,总因美丽而引来觊觎。”
“万幸,”陈炳文望着眼前这群年轻人,“总有勇土于危难之际站出来,守卫国土。”
“我们不算一种勇土。”宋绮年问,“我们从没上阵杀过敌。”
“但凡是贡献,不分大小。”陈炳文朝傅承勖看去,“我打听到,你家当年曾大力资助过革命,是不是?”
“尽微薄之力罢了。”傅承勖微笑,“既不能为祖国抛头颅洒热血,那就当慷慨解囊。”
之后两日,一条消息在北平的古玩界飞速流传:陈炳文临摹的王炳《千里江山图》早就卖出去了。后来被人当作真品,卖给了日本大使。那日本人把画当宝贝收藏着呢。
傅承勖收买了中村大使的司机。这条消息通过司机的嘴进了中村的耳朵。
中村当日回了家便钻进书房里,将所有的图都取了出来,研究到半夜也没得出结论。
这条消息很快就从古玩界传到了普通老百姓的耳朵里,给人们在茶余饭后添了一条笑料。
对这些传言,陈炳文一概不回应。
他这些日子也很忙,先是同老妻重修旧好,然后老两口跟着大女儿搭乘准女婿的私人飞机,去上海玩了几日。
宋绮年顺便回去打理店铺生意。就连袁康也带着小双回了上海,整理门派内部乱象。只有阿宽留在北平,看守江映月。
宋绮年这次去北平,一走七八天,对生意影响不小。
但傅承勖考虑周全,让报纸上刊登了宋绮年同一位法国知名服装设计师的合影,好一番吹嘘,说宋绮年北上是去取经的。
宋绮年回上海的消息一传来,名媛名太们纷纷上门,定做秋冬装。
陈家夫妇去“绮年衣舍”参观,这对一辈子过着朴素生活的老夫妻大开眼界。
沙龙里衣香鬓影,水晶吊灯照得香槟酒杯熠熠生辉,留声机放着靡靡乐曲,一副纸醉金迷的海派画卷。
陈教授是清高的文人,不大看得惯这奢靡的场景。但这到底是一门正经生意,收入又颇丰,他无可厚非。
朱慧群性格外向,又喜欢女红缝纫,就对女儿的生意很感兴趣。
她和丈夫商议搬来上海生活。
“孟仪虽然嘴上不说,肯定吃过不少苦。”朱慧群笃定道,“别看这孩子打扮得那么光鲜,那双手却粗得很。”
面容可以修饰,双手却骗不了人。
宋绮年苦学行窃,手上的功夫最重。做了裁缝,更是靠手艺吃饭。再怎么保养,她的手掌都远比寻常女子粗糙。
朱慧群倒不认为宋氏夫妇会虐待孩子。只当他们去世后,女儿孤苦一人学缝纫谋生,吃足了苦头。
“还有她那生意,眼看越做越大。我能帮衬孟仪,你又能继续在复旦大学教书。”
陈教授本就想和大女儿多亲近。老妻一提,他便赞同。
父母这个决定让宋绮年心花怒放。
他们现在借住在傅承勖的一套电梯公寓里。厨娘仆人也都是傅承勖派来的。可要在上海安家,还是住自家的房子比较好。
可就在宋绮年寻了经纪想看房子之际,北平那边传来消息,中村大使在找陈炳文教授。
鱼儿要上钩了!
得知陈炳文教授回到了北平,中村大使立刻派秘书敲响了陈府的大门。
秘书的中文说得很溜,态度也非常有礼貌。
“打搅了,陈教授。今日贸然登门,因为近日大使得知,他手中的《千里江山图》其实是您所作……”
不等对方说完,陈教授便摇头摆手。
“我早就说了,我那幅画是被偷走的。那贼人拿着我的画做了什么,和我没关系。”
秘书赔笑:“是这样的。我们大使得到画后,也找好几位专家鉴定过,都说是真品。可如今有这个传闻,让他十分不安。他并不是想找您的麻烦,而是想请您去看看画。是真是伪,您应该最有发言权。”
陈教授还是摇头:“你们日本人,话说得好听,事却总办得难看。没准我一进大使馆,你们就把我抓住,严刑拷打,逼我承认卖假画。好了,不必多说了。阁下请回吧。”
铃木灰溜溜离去。
关上了大门,傅承勖从东厢房里走了出来。
“如何?”
“他们还会再来的。”陈教授信心十足,“那个日本人就算不稀罕买画的钱,也忍不了被当成个笑话讲。他估计逼也要逼我承认其中一幅画是真品。”
傅承勖道:“日本人肯正经登门拜访还是好事。就怕他们不择手段把你强行抓去使馆。您要不介意,我就住在您府上,我手下的小伙子能帮您看个门。”
陈教授也很想和这个准女婿多熟悉一下。
陈教授估计得没错。次日那秘书再度上门,送上一张邀请函。
“中村大使明日在使馆里举办茶话会,以茶会友,品鉴书画。届时会有许多古玩界知名人土在场。陈教授您这下可以放心了?”
中村总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逼迫陈炳文。
陈教授见鱼已上钩,从容地收了杆。
“如此盛情,却之不恭。只是我最近身体不大好,女儿不放心我独自出门……”
铃木立刻道:“明日的茶话会是也会有许多闺秀,令爱一定能结识到新朋友。”
宋绮年接到傅承勖从北平打来的长途电话时,正在店铺里。
魏史堂的案子结案后,郭仲恺便带着妻女返回了上海。于主任得知陈家也回上海后,约着朱慧群一同逛街,在宋绮年的店里吃茶歇脚。
两位母亲也是老友,又有好些年没见,难得相聚,有着说不完的家常话。
富丽堂皇的店铺对小宝珠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宛如一栋童话屋。她好奇地四处走动,摸着亮晶晶的装饰品,亮晶晶的大眼睛里充满向往。
店员们都很喜欢这个玉雪可爱的孩子,纷纷逗她玩耍。
“等用过晚饭,我就去机场。”宋绮年对电话那头的傅承勖道,“爸爸还好吗?你们俩这几天喝了多少酒?”
“哪有?”傅承勖笑,“我对陈教授说,这个任务十分重要,随时都会出现新局面,不要因为贪杯而误了事。陈教授这几日滴酒没沾呢。”
还是傅承勖有办法,能将陈教授这么倔强的人哄住。
朱慧群朝宋绮年招手,又指了指表。
于主任请宋绮年母女去郭家吃晚饭,时间快到了。
宋绮年挂了电话,叮嘱了四秀几句,同母亲们出了门。
傅承勖派了一辆车给宋绮年用,就停在路边。
可就在这短短一段距离中,变故突发。
朱慧群的鞋子松了,宋绮年蹲下来给她系鞋带。于主任抱着小宝珠走在前面。
一个男子突然冲到于主任跟前,一把将小宝珠抢了过去,拔腿就跑。
于主任跌倒在地,当即惊恐大叫。
“宝珠!抢孩子啦——他抢了我的孩子——”
傅家的司机反应迅速,冲过去抓住了那个男人的衣服。
那男人抱着孩子在车前盖上大了个滚,直冲进马路中央。
宋绮年越过司机追了过去,一辆轿车摁着喇叭朝她疾驰而来。司机眼疾手快,将宋绮年一把拽了回去,才避免了一起惨祸。
等他们好不容易穿过了马路,哪里还有那个人的踪影?
“宝珠!宝珠呀!”于主任嚎啕大哭。
那哀嚎声无比凄惨,在场的人听着都心酸不已。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于主任扶回店铺里,给她处理伤口,通知郭仲恺,忙得不可开交。
宋绮年强迫自已冷静下来,努力回忆着绑匪的面容,一边在草稿纸上飞速描画。
四秀走过来,悄悄把一样东西递给宋绮年。
“小姐,这个好像是郭家小姐落下的。您看……”
那是一个红绳手串,上面系着金珠和佛牌。确实是小宝珠的东西。
宋绮年把手串接过来,看到佛牌背面刻着的“广化寺”三个字,忽而愣住。
于主任正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我这是什么命呀?为什么总是我的孩子?为什么?”
朱慧群也陪着她一道落泪。
宋绮年在于主任面前蹲下,把手串递了过去:“于阿姨,这个是小宝珠的吗?”
于主任忙不迭点头,把手串紧紧抓在手心。
朱慧群看出女儿脸色有些异样,问:“这符有什么不对劲?”
宋绮年严肃地问:“于阿姨,你们之前在北平的时候,是不是去过广化寺,求了这个平安符?”
于主任有些不解,但点了点头。
宋绮年又说了一个日期:“是这天上午?”
“你怎么知道?”于主任惊讶。
宋绮年心里有了数,脸色霎时阴翳如雷雨欲来的天空。
这些日子里,江映月一直被软禁在北平的公馆里。
窗帘紧闭,每日只有报纸可看,看守每日都换一批,从不和她交谈半个字。
如此枯燥闭塞的生活,换常人怕早就憋得要发疯了。可江映月除了血色欠佳外,神态依旧悠然自得。
傅承勖挟着一身杀气走进来时,江映月正在看报纸。明知来者不善,她也不过略微惊讶地抬了抬眉,连报纸都没放下。
“看样子,三哥又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了。”
傅承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
“你上次想去什刹海转转,到底是为了什么?”
江映月慢悠悠地将报纸翻了一面:“被你关了那么久,出门透透气罢了。干吗提这个?”
傅承勖的语气如寒冰:“刚才上海来电话,郭仲恺的小女儿被人当街绑架走了。”
江映月拿着报纸,一言不发。
傅承勖恼火,一把将她手里的报纸扯开。
“就在你去什刹海那天,郭太太也带了女儿去什刹海的广化寺上香。你当时要求车在广化寺门口停了一会儿,我还怀疑你在和手下接头。但你其实是在看她们,是不是?”
江映月似笑非笑地抿着唇,还是没说话。
她不撒谎,不说话便是默认。
“孩子在哪里?”傅承勖喝道。
“我没有绑架那孩子。”江映月正色道,“我再怎么胡来,也不会对那么小的孩子出手。我做事还是有一些原则的。”
“那为什么去偷窥郭仲恺的妻女?”
“谁偷窥了?说得那么难听。”江映月抱怨,“不过是凑巧碰到,多看两眼罢了。”
傅承勖的目光如探照灯,透过江映月的眼睛,在她脑中搜索探究着。
阿宽走进屋,在傅承勖耳边低语了几句。
傅承勖朝江映月看去:“绑匪提要求了。”
“多少钱?”江映月问。
“不要钱。”傅承勖道,“要你。”
江映月挑眉:“这可真让人有点不适了。我可不是一个物件。”
“你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傅承勖盯着江映月,“涉及孩子,就触及了我的底线。我会随时撕毁和你的协议。反正后面也没有什么能用到你的地方了。”
“我对你说的全是实话。”江映月淡然道,“我和郭仲恺无冤无仇,又眼看就能从你手里脱身了,没必要绑架一个孩子来逼你放了我。虎毒不食子。这件事我并没有参与,甚至一点儿都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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