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见状,一声大喝,朝路边急打方向盘。
江映月唰地抽出那青年的领带,从后方勒住司机的脖子……
路人就见这辆车突然失控,一连磕碰了好几辆车,最后轰的一声撞在了路边的电线杆子上。
人们匆匆跑上前,就见车里两个青年都一脸鲜血,好在没有大碍。
车后座的一扇门打开着,江映月已不见了人影。
即便乌金已西去,带走了大部分热量,可上海的街头依旧湿热难耐。
城西有一片闹瘟疫而被废弃的民居,灯光如鬼火。
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拎着酒菜走在民居杂草丛生的小道上,前方是一栋砖楼。
砖楼有两层,破得好似一阵风就能把它吹垮。灯光就是从二楼的窗子里照出来的。
瘦子和放哨的同伴打了一声招呼,进了楼中。
没过多久,楼上的扇窗里就传出一个妇人的怒喝声。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真是难伺候!不吃就饿死好了!”
孩子的哭声响起,在安静的夜里飘出老远。
江映月一身黑衣,站在一处断壁残垣的阴影里,面无表情地望着楼上亮着灯的窗。
几道影子来到江映月身边。
“夫人。”
来人女多男少,但个个都年轻精干,通身一股不遮掩的杀气。
其中一个,正是今日才被同党们自看守所里营救出来的唐雪芝。
“都到齐了?”江映月问。
“是!”
江映月给手中的枪拧上了消音器:“走吧。”
前锋利落且无声地解决了哨兵,江映月带头冲进了小楼里。
叱喝、吼叫,和放鞭炮般的枪声自小楼里传出来。
江映月一枪一个解决掉朝她冲来的敌手。
论徒手搏击的本事,江映月身手普通,但她枪法很精准。
杀人对她来说是一种本能反应,既不算娱乐,但也毫无负罪感。所以她扣动扳机格外果决利落。
唐雪芝一直紧紧跟随在江映月身后,保护着她朝楼上而去。
楼上屋内,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孩子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见江映月持枪闯了进来,妇人举起双手,大声疾呼:“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被叫过来看孩子的……”
江映月抬手扣动扳机,妇人应声倒地。
那孩子被吓得直尖叫。
江映月冰封一样的面孔这才有了细微的变化。
她小心地将孩子拉过来,语调柔软。
“好了。没事了。我这就带你回……”
她的话随即看清孩子的脸而终止。
黢黑的面孔,细眼塌鼻梁,十分陌生。紧接着,假发脱落,露出底下发黄的短发。
这孩子非但不是小宝珠,他甚至不是女孩!
江映月将孩子一把推开,面露愠怒。
“夫人。”一个男手下提着一个满脸鲜血的男人进来,把他丢在地上,“你自已说!”
江映月冷声问:“孩子呢?”
男人手脚都被子弹打断,瘫在地上,惊恐尖叫。
“我们只管看着这个孩子,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这孩子也不是我们绑来的,是他们交给我们的。”
江映月低垂着眼帘:“他们还说了什么?”
那人拼命摇头:“只让我们看好孩子。哎哟,太太!我们也不过是接了个小活,没想害任何一个人。这孩子我们也照顾得很好。求您高抬贵手……”
“手”字刚出口,江映月抬手朝男人脑门上开了一枪。
脑浆溅了一墙一地。🞫ŀ
片刻寂静后,唐雪芝问:“夫人,这个孩子怎么办?”
江映月一脸厌烦与疲惫,瞥了那男孩一眼,跨过尸体朝楼下走去。
她的身后留下一串血鞋印。
走出小楼,江映月突然停下脚步。唐雪芝紧张地举起了枪。
前方不知何时多了一群黑衣人。穿着白衬衫的傅承勖在黑衣手下的簇拥下格外醒目。
江映月留下来放哨的两个手下被捆着丢在一旁。
江映月扑哧一声笑。
“我就说,平时把我看得那么严,今天却只用两个蠢货来应付我。原来是要我给你们指路呢。”
“志芳,有一句话形容你这种人,叫‘死鸭子嘴硬’!”傅承勖淡漠道,“你如果肯把来龙去脉告诉我,哪怕逃走前和我商量一下,我会告诉你,这极有可能是一个圈套,目的就是诱你现身,试探你有多在乎这个孩子。”
江映月无动于衷:“你是来教训我的,还是来帮我的?”
“告诉我真相,然后我再告诉你我的决定。”傅承勖道。
那个老糖果厂其实是一片火灾后被遗弃的废墟。因房屋倒塌,兼当时数十人惨死其中,阴气极重,连流民都不来这里扎营。
糖果厂位于市郊,四周都是农田和村落。
深夜,村里的灯火早就熄灭了,只有犬吠偶尔传来一两声。
厂后有一小河,架着一座可供两人并行的木板桥,河对岸则是一片一人多高的玉米地。
人质交换就设在桥上。
今天的夜空里只有一点稀疏的星光,如果没有车灯,大地完全一片黑暗。
双方人马都穿着黑衣,即便有车灯照射,人影也模糊不清。
宋绮年下了车,跟在郭仲恺的身后走到桥头。
对面传来人声:“郭总长,很准时嘛。”
郭仲恺高声道:“我女儿在哪里?”
对面一个男人从车里抱下一个孩子。
“宝珠!”郭仲恺大喊。
那孩子呜哇大哭,嗓音喑哑,显然之前已不知道这样哭了多久。
郭仲恺心如刀绞,双拳颤抖。
对面的男人又道:“我们要的人呢?”
袁康在宋绮年背后推了一把,宋绮年假装不情不愿地朝前走了两步。
“过来!”对方道。
郭仲恺伸手把宋绮年拦住:“先把我女儿交出来!”
对方一声大笑。手下将孩子放在了一个大木盆里,又将木盆放在了水边。
“让那女人过来。我们这边确认无误了,就把木盆放河里,你们自已去捞。要是这女人有问题,我们就把这木盆给掀了,明白了吗!”
孩子独自一人被落在木盆,哭得声嘶力竭。她试图往外爬,木盆剧烈晃动,看得对岸的人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宋绮年当机立断,大步走上了桥,快步前行。
警车开道,傅承勖的车疾驰在马路之中。
车里,江映月问傅承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起疑的话,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傅承勖道,“在我搜集的情报里,曾有人说你重病过一段时间。我最初对这个情报并不在意,直到郭总长的女儿被绑架。然后,绮年又发现了你在北平趁着出游看过郭家母女一面的事。”
傅承勖朝江映月望去。
“郭太太告诉我,小宝珠被抱来的时候正在长牙,大约才六个月大。往前推算,孩子在母亲腹中时,正是你在日本的时候。出生时,则是道上传说你重病的时候。你没有生病,而是生了孩子。”
江映月不出声。
“再加上绑匪要求用你做交换……”傅承勖道,“当时,绮年就推测,你和宝珠关系匪浅。”
他注视着江映月:“她是你的女儿。”
推算起来,是江映月和她日本前夫的女儿。
沉默片刻后,江映月开了口。
车已驶离闹市区,街道渐渐安静,让江映月的话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股悠远的意味。
“先夫去世后,我离开日本来到中国。在开往青岛的船上,我发现自已怀孕了。这个孩子不在我的人生计划之中,我显然也不会是个好母亲。给她另外找一个家,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好的事了。”
“为什么选中郭总长夫妇?”傅承勖问。
“我给绮年寻身世,找到了郭仲恺头上。”江映月道,“他们夫妻显然是一对好父母。”
江映月的眼光不错。
郭家夫妇有体面的社会地位,为人正直善良,有学识有教养,又确实把孩子视若掌珠。
傅承勖甚至觉得,江映月将孩子送人确实是个正确的决定。
这孩子如果在江映月身边长大,耳濡目染,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人。由郭氏夫妇抚养,至少她会在富足、安全、快乐的环境中长大。
“绑匪是谁?”
江映月哂笑,似乎在自嘲。
“主使叫广田太一,你或许听过他的化名,‘龙丸君’。”
傅承勖显然对这名字有印象。
“东北大毒枭之一。之前一直活跃在北边和朝鲜,现在为了你,都跑到华东来了。等等,广田,那不是……”
“我的前夫广田仁,是他的弟弟。”江映月道。
“原来是一家人。”傅承勖恍然大悟,“这么说,宝珠是广田太一的侄女?”
“所以,那孩子不会有危险的。”江映月道,“广田是冲着我来的。”
“但也不能把宝珠给他。”傅承勖,“他这种毒枭,眼下一时风光,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倒台,落得死无葬身之地。宝珠应该在郭家平凡又快乐地长大。”
“你当年对我就是这么规划的。”江映月讥笑,“真无聊。”
“你把孩子送给郭家,不也是这么规划的吗?”傅承勖反问。
江映月不语。
宋绮年一走到桥那头,便被数把枪指住。
一个女子走上前,给宋绮年搜身。
孩子的哭声比之前小了些,但她还是惊恐不安地在木桶里乱动着。扶着木桶的男子满脸不耐烦。
女子逐一从宋绮年身上搜出匕首、绳索等物。
“夫人还真是有备而来呀。”那主事的男子冷笑。
“世道艰险,女人总得学会保护自已。”宋绮年淡然道,“我人已经到了,赶紧把孩子放了吧?”
那男子却一味冷笑,并不行动。
“情况不对!”袁康通过望远镜一眼不错地望着河对岸,“怎么还不放了孩子?”
郭仲恺死死咬着牙关。
宋绮年从容地背着手:“我并非一个人来的。你们要毁约,还请多想一想。”
男人笑容猥琐:“你们来的人再多,又过不来桥这头,有什么用?”
袁康在望远镜里看到了宋绮年背在身后的手:“她在给我发消息……”
那是千影门内部的暗号。
“桥……”袁康低声念,“孩子……不好,他们要炸桥!”
话音刚落,轰鸣巨响,木桥被炸弹撕得粉碎。
水花混着木屑向四面八方飞射而来。
即便是绑匪们也不由得被气浪逼得纷纷后退,伏低身子以躲避那些尖锐的木屑。
爆炸声响起的那一瞬,宋绮年便行动了。
她抓着给她搜身的女子转了一圈,借对方挡住了气浪,转身扑向那个扶着木桶的男子。
男人正抬手抵挡爆炸掀起的水花,宋绮年飞起一脚踹中他胯部,转身再一脚,将他踢进了河里。
孩子受惊,在木桶里大声哭喊。宋绮年朝孩子奔去。
偏偏就在还差半步之际,一个男人冲了过来,将宋绮年飞扑在地。
宋绮年眼看自已一时无法脱身,奋力挣扎,双腿在木桶上狠狠一蹬。
木桶滑进了河里,被河水裹挟着,朝下游飘去。
哗哗数声,河对岸扬起好几个水花,袁康带着大双他们飞快地朝木桶游去。
眼看宋绮年被挟持,郭仲恺不敢开枪。对方失去了孩子,又抓了一个大的,也不恋战,迅速退进了玉米地里。
宋绮年被拽进玉米地里时最后所见,是那个木桶终于被袁康抓住。
宋绮年松了一口气,不再挣扎,被强行带走了。
凯迪拉克同车队在马路上交汇,双方都急刹着停了下来。
傅承勖跳下车,大步走了过去,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郭仲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的好。
袁康替他答道:“不是宝珠。他们炸了桥,阿狸被他们带走了。”
傅承勖的脸颊细微地抽搐了一下,死咬着牙关以控制住胸膛里狂傲的怒火。
他没有表情却甚似狂怒,让所有人暗暗心惊,都一时没有说话。
广田太一既然可以弄一个假孩子欺骗江映月,就可以再弄一个假孩子来忽悠郭仲恺。
袁康把孩子抱上了岸,打着手电筒一看,那个小女孩穿着宝珠的衣服,却明显并不是宝珠。
“这在道上很常见。”袁康后来道,“穷人家孩子太多,又养不起,给点钱就把孩子租出去。拿去做什么,是死是活,都不在乎。”
那个用来骗江映月的孩子,大概也是这么弄来的。
“总有些人不配为人父母。”郭仲恺摇头。
这两个孩子,送回去不是,不送回去也不是。也很是棘手。
眼下宝珠没有救回来,还搭上了宋绮年。众人都很受打击。郭府里的气氛一时低迷到了极点。
面对失望的妻子,以及陷入恐慌的陈家夫妇,郭仲恺愧疚得如被蚁噬。
袁康把郭仲恺请去阳台上透透气,掏出他从傅承勖那里顺来的烟。
于主任面孔浮肿,双目通红,但神情里有一种母亲特有的强大而沉稳的力量。
她在江映月身边坐下,将一个小小的布包塞进她手里。
“这是宝珠的一颗乳牙。她跌跤时磕落下来的。我一直留着。想等她将来换牙的时候,再给丢到房顶上。现在,我就把它给你吧。”
江映月神色淡然,仿佛于主任说的事同她毫无关系。
于主任郑重道:“宝珠是我的女儿!我不管她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她身上流着什么样的血。她永远都是我的女儿!”
这时,江映月才将那个小布包握住。
小宝珠是江映月身上唯一的人性。
这一丝人性,让她极难得地能与郭氏夫妇共情,让她得以窥见寻常人的精神世界。
陈家夫妇相拥着蜷在沙发里,如受了惊的鸟。傅承勖半跪在陈家夫妇面前,愧疚、痛苦,却又带着坚定的信念。
“我知道现在不论我说什么,你们二老都不会信任我。但我和绮年之前就商量好了,如果出了岔子该怎么应对。我相信绮年,她是我所认识的最坚韧强大的女人。也请你们对她有信心!”
头套被摘下,刺眼的灯光让宋绮年一时睁不开眼。
一只带着老茧的手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把脸转了过去。
男人啧啧,以带着浓浓寿司味的中文道:“芳子,早听说阿仁给你重新做了一张脸,看起来做得还不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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