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小姐!”地主家的管事热情地迎了过来,“咱们家老爷专门把我们家小姐的闺房收拾出来了,让这位小姐住。”
紧接着飞快地低声道:“宽哥已经准备好了,等您示下。”
管事双目精明雪亮,同傅承勖交换了一道眼神。
“谢了。”傅承勖往管事的手里塞了一枚银圆,“还请多打些热水,我们要洗澡。”
“您放心!”管事点头哈腰。
傅承勖扶着宋绮年朝房间而去。
广田朝这两人望了一眼,冷哼道:“不是说,这兄妹俩也算是仇人吗?怎么看起来倒是挺友爱的。”
南京。
袁康站在一处工地的楼顶,正通过望远镜,监视着广田府里的一举一动。
公馆戒备森严,老妈子带着小宝珠住进去后,就再没外出过。但是每天傍晚日头不烈的时候,她们都会到二楼的大露台上透透气。
袁康他们也只能在这个时候见到小宝珠。
那老妈子带孩子很熟练,却并不温柔耐心。
小宝珠正是活泼好动,对各种事物都充满好奇的年纪。可老妈子不耐烦追着她到处跑,经常呵斥拉扯她,动作粗鲁。
每次见状,袁康他们都忍不住要骂上几句。可江映月依旧镇定得像一尊雕像。
郭仲恺侦查过院内的警备后,摇头道:“里面并非一群乌合之众。大部分的看守都是雇佣兵,受过训练,武器装备也很充足。他们甚至还有机关枪!我们不仅很难攻进去,就算强行攻进去了,伤亡也会很惨重。”
孩子的命是命,可别人的命也是命。
更何况小宝珠并没有生命危险。
江映月开了口,嗓音清冷:“下毒。”
众人扭头,目光唰唰投向她。
“怎么?”江映月讥笑,“这当口了,你们还心怀慈悲,不敢伤人?”
“我无所谓。”袁康耸肩,“我知道很多药,吃下去后过一会儿才发作。中毒的人好好地睡一觉,也没什么大碍。”
“不行!”郭仲恺摇头,“他们是分批吃饭的。下人先吃,然后是屋里的人,最后是警卫。一有人毒发,他们就会警觉,没准反而会伤害宝珠。”
“那不行!”袁康和小武齐声叫。
江映月道:“那就让他们主动把孩子送出来吧。”
郭仲恺问:“江小姐有什么高见?”
江映月道:“只看你舍不舍得让孩子冒险。”
郭仲恺苦笑:“她此刻还不算置身险境?”
“可她身体是健康的。”
郭仲恺不禁变色:“你是说……”
“宝珠对菠萝过敏,不是吗?”江映月道,“她过敏的时候会浑身发风团,咳嗽,喘不过气。”
“你怎么……”郭仲恺本想问江映月怎么知道,可转念一想,她这些年来一定时刻关注着宝珠的,所以知道宝珠去年吃菠萝过敏的事件。
江映月道:“如果里面的人处理不了,只能把她送医院。一旦他们出了这戒备森严的院子,我们下手就容易多了。”
几个男人都目瞪口呆。
这女人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可她却以最冷静理智的口吻,给出了一个让孩子用生命来冒险的营救办法。
“我说,”袁康难以置信,“过敏严重的话,可是要死人的!那可是你亲闺女!”
“所以我们要准备好药,及时给她服药,并且行动必须速战速决。”江映月果决道。
这时,一个傅家手下走进来,递了一张纸条给小武。
“阿宽哥发来了电报。”小武道,“三爷他们到镇上了,明日一早就进山。”
袁康道:“我们必须在明日之前确定一个营救方案。”
江映月朝郭仲恺看去。
她虽是生母,可她已放弃了权利,郭仲恺才是那个做决定的人。
郭仲恺的每一根皱纹都焦虑痛苦地纠缠在一起。
“医生说,就宝珠的情况,发作到呼吸困难,大概半个多小时。可如果出现呼吸困难,一定要在十分钟内服药。”
“那我们就在十分钟内将她救下来!”江映月冷声道。
“万一……”
“郭总长,做这种事,不要老想着万一。要有无论如何都得成功的决心!”
袁康和小武不敢在这事上出主意,只道:“如果这么干,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郭仲恺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
“好,就这么办!”
次日凌晨,鸡都还没有打鸣,桥本便在院子里大声嚷嚷,将众人叫了起来。
打头的几个人骑着驴,跟班们徒步,顶着满头星光进了山林。
盛夏的山林潮湿幽凉,密林深处时不时传来鸟兽的鸣叫,脚下的落叶堆里发出窸窸窣窣声,令人发怵。
广田带进山的这些手下都是他的亲信。
这些人可不是善茬,平日里什么杀人越货的事没做过,胆子都比脑袋大。可在这片黑漆漆的森林里,面临未知的大自然,他们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
广田的兴致却是极好,用拙劣的中文和傅承勖交谈。
“我打听到了,一百年前,你的曾祖在这片大山里发现了一个金矿,开采出了狗头金。可惜,没过多久,这里地震,山垮了,矿洞也被埋了。后来很多人找过,都没有找到那个洞。但是,魏家的后人肯定知道洞的位置。你的国家之前闹革命,世道很乱,于是你家就把财宝藏进了山洞里,是吧?”
傅承勖既不否认,也不肯定,只道:“广田先生调查得仔细嘛。”
广田笑:“如果没有点把握,又怎么会跟着你进山?”
宋绮年昨日着了凉,头晕脑热,无精打采地骑在驴上,渐渐落在后方。
桥本一路都用猥琐的目光盯着这个女子,此刻见她离傅承勖远了,便凑了过来。
“怎么了?别是病了吧?”
宋绮年冷淡地瞥了桥本一眼:“没什么。没骑过驴,不习惯。它不听我使唤。”
“这有什么难的。”桥本笑,“这种畜生,就得狠狠抽鞭子!”
说着,就朝宋绮年的驴屁股抽了一鞭子。
没想那驴子一声惨叫,受惊之下尥了蹶子。
宋绮年根本控制不住驴子。那畜生在队伍里横冲直撞,又接连踹翻两个人。
队伍一下乱了。宋绮年自已也被驴子从背上掀了下来,跌进了树林里。
傅承勖跳下驴背,朝她跑过去。
刚把人扶起,一道枪声响彻树林,惊飞了一大片鸟。
那头受惊的驴子中弹倒地。
广田一脸凶狠地收了枪,朝闯了祸的桥本冷冷瞥了一眼。
宋绮年滚了一头枯枝败叶,狼狈不堪。傅承勖扶她上了自已的那头驴。
忽然有人惊呼。
原来,负责背电报箱子的人也被驴踢中了。电报机从箱子里滚了出来,在石头上摔得四分五裂,成了一团废铁。
广田的脸色一时说不出的难看。桥本更是心虚得不敢抬头。
就这时,头顶上突然响起一片“唰”声。
下雨了!
雨水滑过茂密的树叶,汇聚成豆大的水珠,劈头盖脸地落下来。
队伍又是一阵乱。
“慌什么?”桥本大吼,“没遇过下雨吗?赶快走!”
众人加快了脚步。
夏季的暴雨,雨量十分惊人,不过片刻就把人淋得透湿。
傅承勖脱下外套递给宋绮年。
宋绮年把衣服裹在头上,朝傅承勖望去,一双猫儿眼在昏暗的林子里熠熠生辉,泛着温柔的笑意。
“跟上!快点!”桥本在前头吆喝。
傅承勖牵着驴,加快了脚步。
宋绮年悄悄伸出手,覆在男人抓着缰绳的手。
傅承勖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
越往高处走,树木越低矮稀疏。
幸而雨渐渐小了,天也正在逐渐放亮。
等钻出树林时,雨也停了,群山沐浴在朦胧的晨光之中,起伏的山峦仿若远古兽群的背脊。
东边一处山头的背后,太阳正跃跃欲试地想要跳出来。
山头凉飕飕的风一吹,被雨淋得透湿的人们接连打起了喷嚏。
“傅桑,”广田道,“接下来该你了。”
傅承勖从怀里掏出两枚牛骨牌,叠在一起,对着群山高高举起。
一块是宋绮年交给他的,另外一块,则是他向四叔复仇后,从他手中夺回来的。
两块牛骨牌上雕刻着的纹路重叠在了一起,从无序的线条组合成了山峦的形状。
这时,太阳终于跃出了山顶,阳光如金箭穿过晨雾,射向群山,将一座座山峰照得清清楚楚。
傅承勖透过半透明的牛骨牌对照着群山,不一会儿便找到了和图形契合的山峰群。
牛骨牌上一块小小的斑点,正落在其中一座山的山腰处。
“怎么样?”广田追问,“在哪里?”
傅承勖不答,忽而用力一抛,两枚牛骨牌飞落崖下。
广田傻眼了。
他正盘算着抢了牛骨牌自已一探究竟,这样就用不着傅承勖两人了,不料还是迟了一步。
“你……你简直……你……”广田气得语无伦次,最后用日语骂骂咧咧。
傅承勖不搭理广田,伸手指向远方:“就在东面的山上某一处。不太远,只需要穿过前面的河谷。顺利的话,今天晚上就能抵达。”
广田暂时收起了脏话,举起望远镜眺望。
“哪里?在哪里?”
山上都是茂密的森林,没有任何有标志性的地理特质。
“别急,广田先生。”傅承勖牵起了驴,“我说了会亲自带你去,就一定把你带到目的地。”
队伍在傅承勖的带领下又朝山下而去之际,南京的人也开始行动。
几日的观察,郭仲恺他们已经摸清了广田府里的规律。
里面住着二十来号人,全是壮汉,每日光是吃饭就要消耗不少。
所以每天清晨,外头会送来一车鲜肉蔬菜。随车送来的,还有两瓶鲜奶,是专门给孩子喝的。
到底是亲侄女,广田在衣食上并不苛待小宝珠。
这日,送货的车开到半路,同一辆从斜方钻出来的三轮车撞上。
趁着司机下车同车夫争吵的功夫,小武钻进了车厢里,调换了奶瓶。
这两瓶加了料的牛奶随着一车生鲜被送进了广田府里。
恰好今日是个阴雨天,屋子里开着灯,又没拉窗帘。郭仲恺他们能将屋内的情形看清个大半。
郭仲恺和江映月站在远处工地的楼顶,用望远镜遥遥观望。雨水打在他们的胶皮雨衣上,噼啪作响。
老妈子带着小宝珠住在二楼东厢。早上洗漱后,早餐也送来了,餐盘里果真有一杯牛奶。
小宝珠一边由老妈子喂饭,一边玩着兔子玩偶。
眼看一碗粥吃完了,老妈子端起了那杯牛奶。
可谁都没想到的是,老妈子左右望了望,见屋内没旁人,竟然自已把牛奶给喝了!
楼顶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不会把这婆子给毒了吧?”小武担心,“那可要露馅了。”
“不过放了一点菠萝汁,又不是耗子药。”江映月道,“这女人要是对菠萝不过敏,就不会有事。”
老妈子把牛奶喝得一干二净,还回味无穷地咂巴了一下嘴。
江映月冷静道:“还有一瓶牛奶,是晚上睡觉前喝的。”
“那还得等上一整天。”袁康发牢骚。
“你有什么别的事要忙吗?”
袁康怒目。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郭仲恺忙打圆场:“我知道大战前夕,大家都很紧张,也知道你们所做的,都是为了孩子。还请都放松些。”
“万一这婆子晚上又偷喝牛奶呢?”小武问出了重点。
“那就让她偷不成好了。”袁康转头朝郭仲恺道,“郭总长,能借你一个人吗?”
用完了早饭,老妈子如往常一样,带着小宝珠在房间里玩耍。两个警察在这时敲响了广田公馆的大门。
门卫见是警察,立刻警惕:“有什么事?”
打头的警察道:“我们正在办理一桩盗窃案,同贵府一个名叫王秀花的妇人有关,特来提她去问话。”
门卫惊讶,忙把管事的请来。
说话警察正是小杨假扮的。不论管事的怎么问,他都以案件还在调查中为由,不肯透露细节,只说要把王氏带走问话。
这王秀花只是临时雇来带孩子的,并不是自已人。管事略一斟酌,就让人把老妈子叫了下来,交给警察。
老妈子不明所以,直喊冤枉。小杨不管三七二十一,用镣铐把人一铐,带走了。
“那孩子怎么办?”手下问管事。
“家里那么多老妈子,随便找一个替上就行。”
于是手下随便挑了一个顺眼的女仆,让她去照顾小宝珠。
老妈子莫名其妙就被警察带走了,下人们都惴惴不安。于是这女仆特别谨慎,几乎要跪着伺候小宝珠。
江映月满意地放下望远镜。
“这下应该没问题了。”小杨返回屋顶。
“不要为难那个王氏。”郭仲恺叮嘱。
“总长放心。”小杨道,“等我们的事办完了,就把她放了。”
“接下来,就等晚上了。”郭仲恺看了看手表,“希望傅先生他们那里也一切顺利。”
日头西斜,百鸟归巢。
阳光一旦从山头隐去,密林中立刻陷入一片昏暗。
一整日的跋涉已让众人疲惫不堪,广田的耐心也被磨到了底。
“就快到了?你已经说了几次就快到了?要么就地扎营休息,要不就把地方告诉我们!”
不用他使眼色,桥本突然把宋绮年从驴子上拖了下来,用枪抵住她的脑袋。
“把地方告诉我们,不然我就崩了这女人的脑袋。”
宋绮年任由桥本挟持着自已,并没有挣扎。
傅承勖轻松的笑声在林中荡漾开来。
“广田先生,你看看这周围,全都是你的人。就算你不用她来要挟我,我的命也在你手上。”
傅承勖从容地握住了桥本的枪,将其按下。
“何必多此一举?”
桥本发愣,不自觉地照着做了。
傅承勖又对广田道:“再走半个小时,一定能到。”
“好。”广田僵硬冷笑,“半个小时。否则,我会亲自卸掉这女人一条胳膊!”
傅承勖将宋绮年扶回驴上,牵着驴子走在队伍前头。
他们沿着采药人走出来的小道,朝山腰攀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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