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勖划燃了火柴,火光照亮他英朗冷峻的脸。
在广田惊愕的目光中,傅承勖将引线点燃。
广田一愣,猛地转身:“回去!快!快——”
可后面的人不明就里,非但不退,还一个劲往前冲。广田硬生生被后面的人推了出来。
引线烧到了尽头,火花没入炸药包里。
傅承勖将宋绮年一把抱进怀里,双双坠入河之中。
冰冷的地下河水将两人包裹住。
紧接着,河面上迸射出橙红色的火光,瑰丽而又致命。
山洞剧烈震动,岩石崩塌中,乳石块块断裂,将人们绝望的惨叫淹没。
傅承勖和宋绮年奋力划着水,躲开落入水中的石块,潜入黑漆漆的河道里——
第七十九章 新的篇章
三楼只搭建了一个平台,头顶就是夜空。
男人抓着小宝珠,慌不择路地往砖垛后面躲,一边朝江映月开枪。
子弹击中楼梯门框,郭仲恺恰好从里面冲出来,险些中弹。
“别过来!”男人歇斯底里地大吼,“我会杀了这丫头!我真的会杀了她——”
江映月此举实在太冒险了,连郭仲恺都喊:“江小姐,别冲动!”
可江映月置若罔闻,一身血迹,直直地冲了过去。
男人立刻朝她举起枪。郭仲恺当机立断,也扣动了扳机。
两道枪声汇成了一道格外响亮的响声。
江映月肩膀挨了男人一枪,跌倒在地。男人持枪的胳膊也被郭仲恺的子弹击中,宝珠从他臂弯里跌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在男人踉跄后退这一瞬,江映月一跃而起,对准他的胸膛连开三枪!
枪声过后,一片死寂。
男人双目圆瞪,缓缓后仰,消失在了视线里。
紧接着,楼下传来重物坠地声。
江映月大声喘息,肩膀血流如注。
“宝珠,别乱动!”郭仲恺突然大吼,嗓音充满惊恐。
西药见效奇怪,小宝珠的喘息已不如刚才那么急促了。但她被丢下的位置极不好,正是一块搁在露台边的木板上。
孩子就坐在最边缘处,稍微一动,木板就上下摆动。
“爹爹!”孩子哭着朝郭仲恺伸出手。
郭仲恺吓得脸色发白,大步奔过来:“别动!千万别动!”
可宝珠太小,又受了惊吓,只想朝父亲扑去。
她站了起来,木板一端高高翘起,她朝后仰倒。
“宝珠——”
郭仲恺声嘶力竭的喊叫声中,江映月飞身一扑将宝珠抱住,随着她一道落了下去。
她们重重落在下方的一堆竹竿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郭仲恺双膝发软,险些跪在地上,随即又强撑住,转身奔下楼。
袁康等人赶到,搬开杂物,随即被眼前的一幕震惊。
江映月躺在下方,小宝珠蜷缩在她怀中,被她用双臂紧紧拥住。
袁康把小宝珠抱起来时,孩子才反应过来,哇哇大哭。
哭声这么中气十足,想来问题不大。
袁康打量了一番,发现孩子几乎毫发无伤,长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朝江映月望去,继而怔住。
江映月的情况很不好。
一根手腕粗的竹子刺穿了她的胸膛!
河水湍急,暗河里弯道复杂,完全没有可以呼吸的空间。
宋绮年和傅承勖将肺部的氧气都耗尽了,才开始用氧气罐。各自吸上几口,又继续憋气,尽可能地节约氧气。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河道的落差增高,水流越来越湍急。他们被水流卷着打转,身不由已地不住撞在岩石上。
两人只得紧紧抱住,一同对抗这大自然的力量。
可是水流越来越急,两人渐渐脱力,拉不住对方。
终于,一道强劲的水流硬生生将两人撕开。傅承勖只来得及把氧气罐塞进宋绮年的手里,便被水流卷走。
宋绮年心底绝望呐喊,却无法抗拒地被水流卷向另外一处。
人如一片树叶,在水中不停地翻滚,大自然无情的大手将她像一只玩偶随意揉捏。
宋绮年咬着氧气罐的吸气嘴,身子蜷成团。
这一刻,过往的一幕幕都在眼前闪现。
旷野之中,少年傅承勖背着她前行。
千影门里,在袁康的指导下辛苦学艺。
神父太太的小客厅里,她如饥似渴地翻看着英文时装杂志。
宋家的小工作室里,她踏踏地踩着缝纫机。
以及。
晚霞满天之中,那个英伟的男子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手。
“你好,我叫傅承勖。”
宋绮年听到自已的心跳声骤然加剧。
命运的齿轮咔嚓咔嚓地转动,就如这湍急的水流,不因人的意志停止或者改变速度。所有的相遇、分离和重逢,早已被安排。
该走到一起的两个人,不论怎么兜兜转转,总会再度相逢。
就在宋绮年快要失去意识之际,河水冲出了山洞,迅速变缓。
宋绮年奋力浮出水面,大口喘气。
她又一次死里逃生了。
这里是一处山潭,三面是树林,头顶是星空。
她出来了!可是傅承勖呢?
“承勖!傅承勖——”
宋绮年焦急地呼喊,声音在山林里回荡,回答她的只有虫鸣鸟叫,和自已的回音。
她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
夜里的潭水一片漆黑,宋绮年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盲目地四处摸索。
一样物体碰到了宋绮年的手,宋绮年激动地将它一把抓住。
不是傅承勖,而是傅承勖的背包。
宋绮年的心又落回谷地,重新钻入水中寻找。
她摸到岩石,摸到树叶,却始终没有摸到傅承勖。
他是被困在山洞里了吗?还是被水冲去了别的方向?
宋绮年的耳中尽是击鼓般的心跳,手脚都紧张得直颤抖。
快要绝望之际,她的指尖碰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体——是傅承勖!
宋绮年狂喜,将人用力抱住,浮出水面。
傅承勖已昏迷,宋绮年努力托高他的头,带着他游到岸边,放在地上。
“承勖?承勖!坚持住!”
傅承勖的额头破了一个大口子,且已没了呼吸。
宋绮年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扑上去呼天抢地,而是立刻为傅承勖做心肺复苏。
傅承勖估计也没想到,他教会宋绮年急救手法,自已竟是第一个受益人。
这一刻,山林里的一切响动都在宋绮年的耳边消失。她全部注意力都聚集在傅承勖身上,期盼重新听到他的心跳,感受到他的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傅承勖依旧没有反应。
这个自相识起就永远精神奕奕、强大自信,仿佛一座大山的男人,此刻无知无觉地躺在地上,面色苍白。
“醒醒……我求求你……”宋绮年死死咬着牙关,“你不能丢下我……你不能就这么折在这里!”
宋绮年满脸都是水,说不清哪些是汗,哪些是自已无意识中流下的泪。
江映月正艰难地喘着。
可没人上前对她施救,因为任谁来一看,都知道她没希望了。
袁康叹了一声,嘴张了张,也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说起来也诡异。即便受了这惨烈的伤,这个女人躺着的身姿依旧优雅妙曼,秀丽的面容神情安详,并无很明显的痛苦。
郭仲恺终于赶到,将小宝珠紧紧抱在怀中,如释重负。
“夫人!”唐雪芝拨开人群,扑到江映月身边,失声痛哭。
江映月的表情十分平静,仿佛对救了小宝珠并无喜悦,对自已将死的事也毫无触动。
她的目光落在郭家父女身上。
郭仲恺抱着宝珠,蹲在江映月身边,百感交集。
江映月的气息已十分微弱,郭仲恺凑近了,才听清她的话。
“我的事……不要……告诉她……”
“好!”郭仲恺立刻应了下来。
他也希望女儿远离一切邪恶,不背负任何一个人的债,平静无忧地长大。
郭仲恺等江映月继续说下去,可耳边却是一片安静。
再一看,江映月的表情已凝固,瞳孔扩散开来。
傅承勖的喉咙中发出轻微的咕噜声,继而浑身剧震,呛出一口水,恢复了呼吸。
宋绮年也跟着缓过一口气,扑过去捧起傅承勖的头,拍着他的背。
“没事了!咳出来就好了!你没事了……”
她泪如雨下,拼命亲吻恋人的脸颊和嘴唇。
傅承勖竭力喘息,抬手将宋绮年抱住。
“你这个混蛋……”宋绮年哭着,“这是最后一次了……咱们以后再也不能这样了!”
傅承勖轻拍着她的背。
所有人都沉默地站在江映月的遗体旁,只有唐宝珠跪在地上哀哀哭泣。
小宝珠搂着父亲的脖子,怯怯地朝江映月望去。
才两岁多的她将来不会记得今日发生的一切,不会记得这个给了她生命,并且又用生命保护了她的女人。
江映月就像正望着星空发呆,但她灵魂已脱离了躯壳,带着她的所有罪恶、野心,和留恋,飘然远去。
树林里出现手电筒的灯光,阵阵呼声传来。
“三爷!宋小姐!”
“在这里!”宋绮年高呼。
阿宽一脸狂喜,带着手下从林中奔出来。
骄阳破云而出,照耀着大地。列车呼啸着驶过荒野,向上海疾驰而去。
整个头号车厢就是一个贵宾包厢,傅家的手下们坐在休息区里喝茶打牌,气氛十分轻松。
两道门之隔的卧室里,傅承勖靠在床上,头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
宋绮年服侍他吃了药,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
“头还晕吗?”宋绮年问,“要睡一会儿不。医生都说脑震荡病人多睡觉才恢复得快。”
“医生有这么说吗?”傅承勖苦笑,“我再睡下去真的会变傻的。”
“你本来比普通人聪明太多,变傻了也不会成为普通人,没什么大碍。”
这奉承话让傅承勖甜到了心里。
他把宋绮年揽入臂弯里,和她十指相扣。
“我没事。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宋绮年靠在傅承勖的肩头,安心地呼吸着他的气息,聆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傅承勖的唇贴着恋人发丝柔软的额角。
“我有一个问题。”宋绮年道。
傅承勖知道她想问什么:“你想知道天字号库房到底在哪里。”
“不。”宋绮年道,“我想知道到底有没有所谓的天字号库房。”
“当然有。”傅承勖微笑,“或者说,曾有过。”
宋绮年抬头,露出好奇之色。
傅承勖道:“我祖父是一位开明先进的人,他年轻的时候就曾周游西方诸国,见识过西方先进的文明。八国联军入侵,慈禧太后带着皇帝出逃,让我祖父对清廷彻底失望。他有心救国,可又肩负着家族重任。后来,他认识了一群有识之土,他们都是‘同盟会’的成员。”
听到这里,宋绮年惊讶,恍然大悟。
“你祖父把财宝捐了出去,用来支持革命了!”
傅承勖点头:“绝大部分都已献给了革命,只有少部分有特殊意义的保留了下来,放在银行里。对了,其中有一套翡翠首饰,是魏家媳妇代代相传的,将来有一天会交给你。”
宋绮年顾不得品味这句话隐藏的含义,注意力还专注在这批财宝上。
“所以,你总说库房不在你手中了,真是大实话。可这么大的事,江映月的祖父和父亲这竟然都不知道?”
“当时大清还没亡,革命党被抓到都是要被砍头的。这事要走漏出去,全族人都要受牵连。祖父这事做得极隐蔽,只告诉了父亲一人。等到我家内讧的时候,革命已经成功,父亲便如实告诉了堂叔他们。可是他们不信。四堂叔为了这个宝藏引来了外贼,没有拿到宝藏,他也交不了差。”
傅承勖苦笑:“我的父母,是为了一个已经不存在的宝藏而丧命的。”
“不。”宋绮年更正,“你父母是为了保护魏家无辜的族人,为了保护你而牺牲的。”
傅承勖动容,将她用力拥住。
现在,有关魏家天字号库房的传说又有了新的篇章。
新传说里,一个叫广田的日本人得到了宝藏,带着它们离开了中国,不知去向。
有说广田去了南洋,却在海上遭遇了风暴,一船宝藏都沉入了海底。又有说他去了纽约,把钱都投入了股市,在随后的股市大崩盘里输了个精光。
不论哪一个传说,这批宝藏都和魏家再无关系。
火车正驶过一片绿意盎然的原野,阳光斜斜照射进车厢,室内盈满金光。
“将来选个合适的时间,我想带你回我老家转转。”傅承勖道,“我想带你去父母坟头走走,让他们知道我找到了一个好女人。我想让你看看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我们流浪途中溜进去过的那个庄子,我后来买下来了。那个养着兰花的花房,我想带你再去看看。我还想带你去美国,去给义父上香,去农场里骑马,去檀香山的庄园里摘菠萝,去海边看日落……绮年,我想带你走遍世界,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宋绮年无限满足:“这会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旅途。”
傅承勖道:“我保证会比我们刚刚结束的这段更精彩,也更安全。”
宋绮年笑,搂紧了傅承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膛上。
半晌后,她睡着了。
傅承勖低头凝视。宋绮年瘦了一大圈,眉间有着倦意,嘴角却是微笑着的。
人们往往追求虚无缥缈的宝藏,却忽视了身边最宝贵的珍宝。
而他不会。
傅承勖眼中那股柔情足以融化世间所有坚铁。
他将宋绮年牢牢拥住,脸颊贴着她的额头,也闭上了眼。
列车轻轻摇晃,载着他们奔向远方。
末伏是三伏天威力最大的时候,整个上海都深陷在酷暑这个暴君的统治之下。
这一次,经过众人对遗体的反复辨认,江映月的死亡才得到了官方的认定。
她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死而复生了。
周理光给江映月做了尸检,确认了死因,并未发现其他异常。
整个巡捕房只有停尸房是半地下室,又安装了好几台通风扇,尚算凉快。
袁康走进解剖室的时候,周理光刚完成了尸检,用白布盖住了江映月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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