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地覆盖着厚厚的落叶,十分湿滑。连驴子都走得很艰难,人们更是时不时滑倒。
经过一整天的跋涉,傅承勖的衣衫也早就凌乱脏污。可他身形依旧笔挺,脚步始终稳健有力。
这一身刚健英武的气派,是富家公子里极少见的。
广田心中泛起酸水,不禁道:“傅桑的名气很大呀。你的家败落了,又被你重新振作。大家都夸你非常能干。可是你有一个好养父,他培养你,支持你。你算不上白手起家。”
傅承勖朝广田望了一眼,很有涵养地笑而不语。
“而我不同。”广田骄傲道,“我的家非常穷,父母都死了。我很小就出来做工。为了活下去,我什么都做过。偷,抢,绑架,杀人,贩毒……我赚了钱后,供我弟弟念书。他很努力,做了一名医生。我们兄弟俩让我们广田家崛起了!”
广田的话语充满对弟弟的骄傲,可语调转而又落了下来。
“我弟弟,阿仁……他还那么年轻,本来有很好的前途……可惜他遇到了一个毒蛇一样的女人!”
广田朝宋绮年射去怨毒的目光:“你们中国的女人都恶毒!都是一群……”
“啊!”傅承勖突然出声,打断了广田的抱怨。
“快到了!”傅承勖看着罗盘,“这下是真的快到了。”
广田的注意力被转移了过去。
他们爬上了一个大斜坡,来到了山腰一处较为平坦开阔的地方。
脚下是厚实松软的落叶,四面都是茂密的杂木林,三侧是山壁,一侧面临山谷。
“在哪里?”广田环视四周。
傅承勖举着罗盘,装模作样地转了一圈,指着一面山壁道:“还请派几个人,把这些杂木砍了。”
广田吩咐了一句,手下们抡起斧头,呼哧呼哧地劳作起来。
桥本则带着人架起了军用帐篷,铺了毡垫,点了灯,伺候广田坐下。
傅承勖谢绝了广田的邀请,同宋绮年在外面找了块石头坐下,就着冷水吃干粮。
宋绮年不住假装咳嗽,蜷着身子,一副病越发重了的模样。
日头已经完全落进了地平线下,山林完全进入了黑夜,摇曳的火光照得人影憧憧。
杂木林一点点被清除,露出一片爬满藤蔓和青苔的山壁。
广田站在山壁前,看不出头绪。
可傅承勖胸有成竹。众目睽睽之下,他在山壁上四处摸索,寻找着什么。
广田心中的疑惑达到顶点,正要开口质问,就听到哗啦一声,傅承勖从山壁的脚下捡起一根胳膊粗的铁链子。
“这就对了。”
傅承勖笑着,把链子交给广田的手下:“用力拽。”
几个精壮的男人使出拔河的力气,用力拽着铁链。山壁竟然随之振动,发出轰的一声低鸣,碎石崩落。
广田瞪大了眼。
眼前这片山壁竟然不是真的,而是两扇巨大的门。
傅承勖道:“祖父把天字号库房的东西转移到山洞里后,修了这道大门,抹了水泥,假装成山崖。几十年的日晒雨淋,草木生长,这个大门已经和山壁融为一体。”
广田激动了,用日语大叫:“快!把门砸开!”
众人一拥而上,朝着大门又打又砸。场面十分混乱。
碎石纷纷崩落,傅承勖护着宋绮年往后退去。
“去哪儿呀两位?”桥本突然从后面的树林里蹿出来,手中持枪。
“怕被石头砸着。”傅承勖解释。
桥本正要开口奚落,一块崩落的石头横空飞来,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桥本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砸得仰倒在地。
宋绮年没忍住,扑哧一笑。
第七十八章 为母则刚
南京的广田府,警卫换过了班,又结束了一轮巡逻,回到了执勤屋里。
楼上,女仆给小宝珠洗完了澡,把孩子抱到床上。
厨房送来热好的牛奶。
小宝珠伸手要拿牛奶,可女仆正给她擦头发,把她摁住了。
“给她喝呀!”袁康举着望远镜,一个劲嘀咕,“赶紧把牛奶给孩子喝了!”
郭仲恺和江映月也远远眺望,一言不发。
空气里有一根无形的弦正紧紧绷着。
终于,女仆放下了毛巾,把牛奶杯递到了小宝珠手里。
小宝珠大口吞咽,很快便把牛奶喝得干干净净。
“好闺女。”郭仲恺低语。
江映月低头看了看表。
“准备行动!”郭仲恺吩咐下去,手下立刻行动了起来。
袁康通过望远镜,观察着小宝珠的一举一动。
女仆收拾着屋子,小宝珠坐在床上翻着画册。
很快,她开始挠脖子和抓脸。
“有反应了!”
女仆很快发现了孩子的异常。她吓了一大跳,忙不迭跑下楼,把孩子的情况告诉了管事。
管事奔上来,又将孩子查看了一遍。
小宝珠这时已经起了很多风疹,又疼又痒。女仆将她牢牢抱住,不准她去挠,她难受地挣扎哭泣。
屋内几个人商议的声音模糊不清,孩子的哭声却是穿过黑夜飘了过来。
所有人的心都一紧。
“赶紧去叫个大夫来看看!”管家下令。
男仆提醒:“可是,老爷不准外头的人进来!”
“那就……去抓药?”
小宝珠咳嗽着,呼吸渐渐吃力。
女仆大惊:“孩子喘不过气了!”
管家到底是管家,有一些经验。
孩子显然是不知道吃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过敏了。这病严重起来是会死人的,只有西医能治。
孩子是东家的亲外甥女,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家怕都要被那日本人灭门。
眼看孩子越发严重,管家狠狠一跺脚:“叫上一队人,带孩子去医院!”
整个公馆都动了起来。
女仆抱着小宝珠坐进了车里,数名持枪的雇佣兵随行,开着三辆车,轰轰烈烈地冲出了院门。
山体里终于发出一声悠长的低鸣,两扇大门裹着厚厚的水泥轰然倒下,将一个来不及躲避的人压成了肉饼。
碎石如雨扑面而来。
傅承勖拉着宋绮年闪进树林之中,用身体挡住她。
惊呼声和伤员的惨叫响彻山林。
一股阴风从山洞里冲出,裹挟着浓重的霉湿气,吹得人后颈发凉。黑漆漆的山洞如妖兽的巨口,朝人们张开。
广田双目炯炯,兴奋得满面红光。
“你们!”他指着傅承勖和宋绮年,“带路!”
傅承勖极其配合,拧开手电筒,和宋绮年走进了山洞。
山洞里满地都是大块的碎石,看得出当年的地震对这里的摧残。但是广田他们的狂喜难以言表。
因为洞壁被火光一照,泛起星星点点的金光!
“金子!”有人低呼,“是金子!”
队伍顿时一阵骚动,人们忍不住扑向洞壁,掏出工具去锹金子。
“都住手!”桥本大吼,“不准抢!这些都是广田大人的!”
可金子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仍有一些人对桥本的呼喝置若罔闻。
广田拔出枪,对准一个凿金子的手下扣动扳机。
枪声震耳欲聋,那人的脑浆溅满了洞壁。
人们悚然,纷纷退回了队伍里。
广田面如冰霜,问傅承勖:“东西在哪里?”
“还要往里走。”傅承勖道。
广田眼中流露出质疑,扭头吩咐桥本:“你带着这个女人。傅桑,你在前面带路。”
这就是把宋绮年当作人质的意思了。
傅承勖并不反对。宋绮年也很温顺地被桥本拽了过去。
“继续!”广田喝道。
傅承勖用靴子拨开碎石,找到了被掩埋的矿车轨道,沿着它朝里走去。
矿洞渐渐狭窄,走势转折迂回。
但是山洞壁上总有细碎的金色闪耀,如夜空中的星子。
傅承勖道:“这个矿洞,当年没有开采多久就遭遇了地震,大部分的矿产都没来得及被开采。”
果真,越往里走,这些金色的星子越密集。
金子!金子!
这些都是金子!
广田一行的脚步越来越快,每一双眼睛都绿油油的,写满贪婪与狂喜。
矿道越发狭窄,到了一处,竟然只能单人通过。
傅承勖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广田警觉,指使两个手下跟着,自已随后。
傅承勖脚步很快,仿佛早就来过此处。身后的人稍一迟疑,就见手电筒的光远去,一闪,竟然消失了。
广田心里大惊,可想着宋绮年还在自已手中,又略放心。
这时又听傅承勖的声音从前方幽幽飘来:“广田先生?你们跟上来了吗?”
“快!快!”广田催促。
他们扶着洞壁踉跄前行,没想这一段山洞突然到了头,手摸了个空。几个人咕噜噜滚了出去。
“哟,广田先生,没事吧?”
手电筒重新亮起,伴随着傅承勖掩不住戏谑的笑语。
这男人是故意作弄他们!
广田恼羞成怒,爬起来正要大骂,突然愣住。
箱子!
半人高的包铜角的大木箱,一个叠着一个,堆满了这一间大得犹如学校礼堂的矿洞。
矿洞高大空旷,将众人的抽气声无限放大。
“就是这里了。”傅承勖的语气平淡得仿佛走进了一间常去的酒吧。
箱子都还没有锁。广田随手打开一个,盖子一掀,金光就从里面迸射出来。
整整一箱金器!
再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放着无数个小盒子。每个盒子里都放着一个玉器。
再打开一个,是一对极精美的镏金汉白玉佛像!
一个个箱子被打开,璀璨的珍宝暴露在众人眼中。
沉甸甸的金条,手都插不进的银币,大块的宝石原石,尚未雕琢的半人大的翡翠……
广田抓了一个金币咬了一口,确定是金子无疑,兴奋得不能自已。
平时装得再斯文,可穷苦的出身和悍匪的经历已深入骨髓。他再也无法掩饰,张狂大笑。
“搬!全部搬出去!都仔细些!”
手下们干劲十足,由桥本指挥着,小心翼翼地把箱子一个个往外搬。
广田伸手拍了拍傅承勖的肩膀,因两人身高有差距,看着倒像是他想攀在傅承勖的胳膊上。
“多谢了,傅桑!我花这些金子的时候,会记得你的……”
随着话音落下,枪声响起。
傅承勖一声不发,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南京。
广田家的车队刚刚驶过两个路口,变故突发!
一辆没有开灯的卡车突然从侧方冲出来,撞翻了第三辆车。
女仆抱着小宝珠坐在第二辆车里,听到身后巨响,扭头一看,吓得大叫。
“有埋伏!”副驾拔枪,“往前开!不准停!”
两辆车加足马力,不顾一切朝前疾驰。
这附近都是正在修建中的工地,夜里无人,即便有什么动静,一时也难以被人察觉。
郭仲恺他们就选择这里动手,力求在对方逃出这个片区之前把孩子救下。
蹲守在路口的手下撒下一片拦车钉,打头的那辆车碾过,车胎尽爆。司机猛打方向盘,车如陀螺一般转着,砰一声撞在路边的大树上。
后面的车见状,紧急调转方向。车身重重擦过砖墙,蹭掉了一边后视镜,掉头往回开。
车里,女仆抱着小宝珠尖叫。
小宝珠已在急促喘气,满脸通红,发不出声了。
前方突然灯光大亮,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伴随着喊话:“你们涉嫌绑架儿童,已经被警方包围了。立刻把车停下,交出孩子!”
司机惊慌之下又猛地打方向盘,车撞破一扇大门,竟然冲进了旁边一处工地里。
袁康破口大骂。
江映月冲了过去,唐雪芝带着几名手下紧随其后。
郭仲恺知道唤不住江映月,也带着人往里面冲。
此处工地也不知道将会成为哪位达官贵人的宅邸,不仅占地面积广,屋子也修得十分宽大。
此刻工程只进展了一半,遍地堆放着建筑材料。车开进来寸步难行,撞在了砖垛上,熄了火。
郭仲恺举着手电筒往车里照。女仆倒在后座,额头有血,不省人事。司机、副驾和小宝珠都不见了踪影。
屋子内突然传来枪声。
副驾抓着小宝珠,司机断后,两人正在工地里一路飞奔逃窜。
江映月带着人紧追不舍,袁康和小武听到枪声从一旁包抄过来,将对方堵在一处死角。
对方开火射击,逼得江映月和袁康他们躲在墙后。因顾及小宝珠,他们又不敢反击。
片刻后交火暂停,袁康正要放狠话,江映月已先一步开口:“放了孩子,我就放你们走。”
那副驾呵呵笑:“当我们傻?你们不放我们走,就眼睁睁看这孩子憋死吧!”
郭仲恺赶来,一声怒吼:“警方已经将这里团团包围了,你们今天是逃不掉的!”
副驾却是将小宝珠抓在胸前,用枪指着她的脑袋。
“放是不放?”副驾咆哮。
小宝珠被男人拦腰夹在胳膊里,脸已涨成紫红色,呼哧声犹如被勒住了喉咙的小猫。
郭仲恺心如刀割,狠狠道:“放可以。但要先让孩子吃药!孩子死了,我保证你们也会死无葬身之处!”
对方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可以。把药丢过来!”
江映月把枪交给旁人,举起双手走了出去,一只手里拿着一支玻璃针管。
“这个可没法丢。我现在走过来,给孩子注射。”
司机和副驾交换了眼神,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众目睽睽之下,江映月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枪声在山洞里反复回荡,久久不散。
“江映月”本蜷着身子坐在一块石头上,见傅承勖就这么倒下了,吓得直哆嗦。
广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江映月”,笑容里饱含着怨恨与得意。
“芳子,等我出了山,就会带着这些宝贝回日本。我也会把你的女儿带上。”
“江映月”想要说话,却先剧烈咳嗽起来。
广田讥嘲:“你也够天真的。我广田家的千金,怎么可能认一个中国的小警长做父亲?我会把她培养成淑女,然后嫁入日本的华族豪门,为我们广田家争光!至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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