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设计真不错!太太小姐们最爱分派别,还喜欢合伙排挤别人。遇到这样的情况,大家分开坐最好不过。我还建议你买一个大屏风,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将沙龙一分为二,更方便客人们分界而治。”
“巴掌大的地方,还要学上海滩分成好几个租界?”宋绮年笑,“再说了,铺子里日常客人最多的时候,也不过同时有五六个。”
“那是因为你之前是个家庭小作坊。”江映月道,“开了正经铺子就不同了。广告一打,名声响了,客人得翻倍。说起来,我看到你还把厨房翻新了,装了煤气灶和储藏室。怎么?你还打算做餐饮了?”
这问到重点了。
宋绮年道:“除了做衣服,我还打算经营一个艺术沙龙。所以我才把会客厅扩大,还把后院也翻新了。我希望客人把我这里当作逛街累了后歇脚的地方,可以和朋友讨论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我这里会不收费地提供茶点、香槟……”
“香槟?”江映月低呼,“这项支出可不小!”
“香槟由傅承勖提供。”宋绮年笑,“不过也不是没条件的。我和他打赌,开张促销期内我能收集一百名贵宾会员,他才会给店里供应香槟。”
江映月早就好奇不已,借着机会问:“你和他到底是怎么合伙的?”
“正常做生意的那种合伙呀。”宋绮年道,“他出前期成本的大头,后期拿分红。别看我这生意小。我算过,要是生意按现在的情形良性发展下去,回报率挺高的。对于傅承勖来说,蚊子虽小也是肉嘛。而且不瞒你说,高级定制只是开始。我想等品牌的名气打出来了,还要进军成衣领域。”
江映月听得咋舌:“那你打算起个什么招牌?”
这可把宋绮年问住了。
她现在的小作坊连牌子都没有,客人只含糊地称之为“宋家”。可是新铺子要在工商局里注册,要有发扬光大的可能,必须有一个响亮的店名才行。
“我还没想好呢。”宋绮年发愁,“和服装相关的那些词,早就有服装店用了。我又想起一个别致的。”
“干吗不用自已的名字来命名?”江映月问,“‘绮年’两个字还不够别致吗?”
是很别致。可“宋绮年”并不是她本名。她也不叫“玉狸”,更不姓曹。
她不知道自已是谁。
“‘绮年服装店’是目前选票最多的一个名字了。”宋绮年道,“我还想再起一个洋店名。”
“是得起个洋名。咱们毕竟做的是洋装。”
“咱们回去了吧?”宋绮年看了看表,“张俊生约了我吃晚饭。”
同工头打了声招呼,宋绮年和江映月朝屋外走去。
“你最近和张俊生火热得很呀。”江映月一脸促狭,“你们俩到哪一步了?”
“不过就是两个好朋友一起吃个饭、喝个茶罢了。”宋绮年的笑容有几分讪讪。
最近这段时间,张俊生突然对宋绮年热情了起来,频频邀约。
宋绮年和张俊生认识已久,有一套舒适的相处模式了。可是最近的张俊生,言行里讨好宋绮年的意图十分明显,让宋绮年有些不适应。
他们俩都在创业初期,都忙得不可开交。可当宋绮年带着疲惫去赴约时,见张俊生也一脸疲态。这哪里像在追求女孩子,倒更像在完成一个任务。
可谁给张俊生下了这个任务?
宋绮年不认为是张家二老。他们俩如今看好的儿媳人选应该是冷怀玉才对。
要是没人催促张俊生,那这就是他自已的意思了。
可两人长期以来一直保持着一种有些暧昧的朋友关系,宋绮年都已对此习惯了。眼下突然要将关系更进一步。宋绮年反而生出抗拒之意。
“你这就是叶公好龙。”江映月一针见血,“你喜欢的就不是张俊生本人,而是他代表的一种东西。具体是什么,我是不懂的,但你自已心里清楚。”
说话间,两人走出了大门。
突然一声暴喝传来。
“宋绮年,你找死!”
就见李高志衣衫不整,手里握着一根棍子,如一头猛兽般朝宋绮年她们冲了过来。
宋绮年一手将江映月拽回身后,一手关门。
可门还未关上,李高志就已撞了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健壮的装修工人一个飞扑将李高志压在地上,迅速将其胳膊反剪,膝盖跪在他脖子上。
李高志像一条离了水的鱼一般徒劳地张合着嘴,眼珠圆瞪,一张肥脸涨成乌紫色,
宋绮年怕闹出人命,忙道:“别把人弄伤了!”
那工人才松了手。
李高志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边艰难地试图爬起来,整个人像一条大蠕虫。
“杀……杀人啦!”李高志扬着鸭公嗓,“宋绮年,你……你毁了我的生意还不够,现在还要杀了我……”
“那你把巡捕房叫来吧!”宋绮年轻蔑冷笑,“你带着凶器上门来殴打我们两位女土,半条街的人都能作证。这事上了明日的早报,你所剩不多的名誉可就要真的全没了!”
李高志想冲过来,却又畏惧那个铁塔般健壮的工人。他只得跺着脚骂宋绮年。
“你……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妖妇!你烧我铺子不算,还在报纸上污蔑我!我要告你!”
朱小姐说话算话。从杭州回来后立刻采访了宋绮年和好几位李高志的受害者,写了一篇专栏,讨论女性工作中受男性欺压的情况。
虽然专栏里提到的人名都是化名,可因为提到了铺子被烧一事,明眼人都知道说的就是李高志。李高志立刻从纵火案的受害者成了被众人唾弃的对象。
“告我什么?”宋绮年不慌不忙地问,“你有什么证据你铺子是我烧的?杂志上曝光的你的那些劣迹,都有人证物证,人家没反过来告你就不错了。你要是还不懂,让我解释给你听。你如今的遭遇不是被污蔑,而是遭了报应。报应,懂吗?”
李高志大怒,想抓宋绮年。可刚伸出手就被那个工人推了一个趔趄。
“贱人!”李高志只有翻来覆去地大骂,“别以为你有靠山就了不起了?你就是个荡妇!靠着给男人睡才被捧起来的!等你被睡烂了,看还有哪个男人要你……”
江映月勃然大怒,欲上前理论,宋绮年将她拦住。
“我来。”
宋绮年转身朝李高志扫视而去,眼中凶悍的杀气如万箭齐发,让李高志不自觉消了声。
“李老板,现在没有人给你剽窃了,你憋得很难受,是不是?记住这感受,因为这会成为你以后的常态!烧你铺子的人绝对不是我。你不妨想一想还得罪了什么仇人。对方远比我更心狠手辣。你还不吸取教训,他再出手的时候,就不会只烧你一间铺子了。”
李高志霎时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紫红色的脸瞬间转为蜡黄,从一颗红薯变成了土豆。
宋绮年忽而一笑,猫儿眼里闪烁着妖冶的光芒。
“退一万步,假设烧你铺子的真是我。我有本事做下这么大一桩案子,还不被巡捕房抓住,你居然还敢打上门来?你是嫌只被烧了一间铺子还少了?”
李高志向后猛地一缩,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宋绮年满意。
“赶紧回家吧,李老板。下次你再来找我麻烦,我就不会再这么客气了。”
那工人拎着李高志的后领,将他丢出了大门。
“多谢小哥。”宋绮年感激。
那工人一点头,又转身回去做事了。
从他擒拿李高志的反应和身手看得出受过很好的训练。傅承勖手下真是人才济济,连一个装修工人都如此不凡。
“你还好吧?”宋绮年关切地问江映月,“吓着了?”
江映月确实有点心有余悸。
李高志咆哮着冲过来的那一幕,唤醒了她一些不好的回忆。但他随后对宋绮年的辱骂点燃了江映月的怒火,让她霎时将胆怯抛在了脑后。
“这姓李的真是个恶霸!好在你有手段能治他。”江映月又有些好奇,“他的铺子真的是你烧的?”
“才不是呢!我是个良民!”宋绮年严正声明,“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我正好能利用罢了。”
“既然是一桩糊涂案,那他干吗偏偏来找你麻烦?”
“男人最恨两种女人,第一种是给他们戴绿帽子的,第二种是和他抢饭碗的。”
江映月仰头笑:“我们俩各占一个!”
“你又没给孙开胜戴过绿帽子。”
“我只是不敢,不是不想。”江映月不屑,“孙开胜死得早是他的福气,不然迟早有一天我会成功气死他!”
宋绮年大笑。
这种离经叛道的精神,正是让宋绮年觉得和江映月最有共鸣的部分。
她们本质上都是游走在常规世界边缘的女人。
她们特立独行,因此很容易遭受世俗道德的批判。可她们勇于反抗又还获得了胜利,更是让她们招惹来怨恨和嫉妒。但是她们不会因此退缩,反而会迎面而上。
同江映月分别后,宋绮年回了家。
她换了一身衣服,又重新化了妆,才去赴张俊生的晚餐之邀。
张俊生今日请宋绮年在凯司令西餐厅吃大餐。
这种餐厅对客人的着装有要求。宋绮年特意穿了一件新作的宝蓝色钉亮片天鹅绒长裙,配淡金色蕾丝发带,被卷发盖住的耳朵上,一对金珠耳坠灵巧地晃悠着。
当宋绮年走进餐厅,在侍应生的服侍下脱下大衣那一刻,如有人发出了无声的提醒,无数道目光朝这个摩登又明艳的女郎投过来。
张俊生也穿着一套新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人虽又瘦了些,可精神还不错。
见宋绮年光艳夺目地朝自已走来,张俊生无法不露出惊艳与得意之色。
无论如何,有宋绮年做女伴,他都会成为男人们嫉妒的对象。这极大满足了张俊生的虚荣心。
服侍宋绮年坐下,张俊生招来侍应生点菜。
宋绮年问:“是不是你上次说的那一单大生意谈下来了,请我吃大餐庆祝?”
“又被你猜中了。”张俊生笑,“我还打算开酒的时候告诉你呢。”
“哎呀。那我扫了你的兴了。”宋绮年道歉,“好在总归是一件大喜事。这么一来,新公司算彻底立住脚了。令尊也不会总是抱怨了吧?”
张俊生掌握了家中经济命脉后,张老先生很不甘心做太上皇,一直没放弃和儿子争夺权力。
说起这事,张俊生明显轻松愉悦了不少。
“生意一谈成,我娘便彻底站在我这边。我又承诺每个月给我爹一笔钱,让他去炒股。他有事可做了,便没过去那么多牢骚了。”
宋绮年道:“你已经证明了自已的能力,令尊和令堂自然放心了。老实说,我都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把生意做上了道。我还在反省是我低估你了呢。”
张俊生忽而露出讪讪之色:“其实……我那个吴秘书对我帮助非常大……”
正好侍应生将前菜和酒送了上来,宋绮年没怎么在意张俊生的这句话。
张俊生见状,便闭口不再谈这事了。
吴秘书这么一个经验丰富的中年男人,为什么会委身来他这家小公司,给他这么一个毫无经验的老板工作?
张俊生有预感,这个问题深究下去,只会给自已招来不必要的羞辱。
于是两人一边享用着美食,一边聊着轻松的话题。
西餐厅里灯光昏黄,乐队演奏着轻柔又欢快的爵土乐,充盈着一股雅致、悠闲,又富贵的气氛。湿寒的空气,百姓的贫苦,都被那一排薄薄的玻璃窗隔绝在了室外。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在窗外驻足,充满好奇和渴望地望着这一间金色的屋子。可不过片刻,就有侍应生前去驱赶她。
她的同伴,一个同样狼狈的少年把女孩拽到身后,恶狠狠地瞪了侍应生一眼,带着女孩走了。
“……”张俊生问,“你觉得怎么样?”
宋绮年这才回过神:“啊?什么?”
张俊生重复:“我说,周末你来我家吃顿饭,怎么样?”
说话时,他紧张地盯着宋绮年,似乎生怕她拒绝。
宋绮年受到感染,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当然没问题。不过,怎么突然想请我吃饭?是伯母找我有事吗?”
“唔……算是吧。”张俊生支吾着,“你也有一段时间没来了,我娘有些挂念你。”
这借口未免有些太假了。
罗太太人是不错,对宋绮年一贯和气。可要说她会挂念宋绮年,尤其是在他们有更满意的儿媳候选人的情况下,那几乎不可能。
宋绮年纳闷,正想进一步试探,张俊生突然望向她身后,神色骤变。
宋绮年正想转头,就听一个尖锐又熟悉的女声自身后传来。
“你秘书说你约了客户。我还不知道宋绮年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客户了?”
这句话里暗示着说话人同说话对象非同一般的关系,更不提那一股冲鼻子的醋味。
冷怀玉穿着一身极其华丽的晚装裙,紧拽着手袋,正对宋绮年和张俊生怒目而视。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的男青年,正一脸尴尬,应该是她今晚的男伴。
自张俊生对自已突然热情起来后,宋绮年就旁敲侧击地问过冷怀玉。张俊生说他们只是朋友,并无亲密关系。宋绮年点到即止,没有再深究。
可眼下看来,至少就冷怀玉来说,她和张俊生并不是普通朋友。
张俊生的反应也让宋绮年惊讶。他脸上的血色褪了干净,立刻对宋绮年解释:“你别误会。我和冷小姐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冷怀玉尖叫着冲到了跟前,“我们俩都已经走到这个份上了,我爹都打算和你爹谈嫁妆和彩礼了,这叫没什么?”
宋绮年惊讶之余,一股厌恶之意自心底泛起。
她十分抵触为了男人而和别的女人争风吃醋,却总是身不由已被牵扯到里面。张俊生确实有吸引女人争夺他的优点,可他在处理和女人的关系上又实在有欠妥当。
“没有的事!”张俊生矢口否认,“我们两家根本没有在商量婚事。绮年,你千万别信她的话,我没有想娶她……”
这话可真字字是诛心。宋绮年听着都替冷怀玉觉得疼。
众目睽睽之下遭遇这种羞辱,虽然大部分是自找的,但冷怀玉也恼羞万分。
可她和许多女孩一样,没有继续找男人的错,却将矛头对准了宋绮年。
“覃凤娇说得没有错!你这个女人最不要脸,一边假装和人家做朋友,一边背地里勾搭朋友的男朋友!你怎么就那么贱?”
宋绮年拿餐巾抹了抹嘴,还没回应,张俊生就抢先起身道:“你有气冲我来就是,找绮年的麻烦做什么?”
“你还维护她!”冷怀玉跺脚尖叫,“宋绮年,你到底是会什么妖法,让男人对你死心塌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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