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名气大呀。”曹立群道。
“就这?”
“我找的掮客说,挂在名盗的名下卖得快一些。”曹立群道,“再说了,我一直都喜欢听江湖传说,‘玉狸’算是我最喜欢的女贼了。传闻她生得明艳动人,身怀绝技,又极其擅长易容,形象百变,就算站在你面前,你也认不出她……”
他注视着宋绮年,大张着嘴,仿佛明白了什么。
宋绮年嫣然一笑,关门离去。
曹立群借口养病,在傅公馆住下来就不肯走了。
“我不能回去呀!”他苦着脸解释,“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巡捕房居然查到我就是家贼。我爹气疯了,派人到处抓我回去受家法呢。我这时候回家,就不能活着出来了!”
曹立群又向傅承勖郑重道歉:“我真不知道那个浑天仪是阁下的失物,不然一定替我爹物归原主。”
“这事本和你无关。”傅承勖客气,“要较真的话,这浑天仪也不归我所有,而应当归于国家。”
“说起这个,”宋绮年问,“立群,你的那个掮客有消息了吗?”
“正要和你们说这个事。”曹立群道,“他托人给我送了消息,说浑天仪被一位叫卢保生的人收购了。”
一听到这名字,宋绮年立刻皱眉。
“宋小姐知道他?”傅承勖问。
“这个姓卢的是个古董贩子,专在国内搜刮古董,拿到国外卖给洋人。”宋绮年道,“他有个远房堂兄在这一行极有名,叫卢芹斋。”
曹立群皱眉:“这不是……”
“声名狼藉的古董贩子。”傅承勖点头,“这个浑天仪,卢保生应该不会自已收藏,而是准备转手卖掉的。”
“那……这可怎么办?”曹立群茫然。
宋绮年和傅承勖交换了一道目光。
“你们要去卢保生那里把浑天仪偷回来?”曹立群脱口而出。
宋傅两人齐齐赠了他一个白眼。
“胡说什么呢?”宋绮年淡淡道,“无凭无据的,有你这么把救命恩人当贼的?”
曹立群迅速反应过来:“是!宋小姐是正经生意人,傅先生更是名流,怎么会做这种不入流的勾当?”
宋绮年黑了脸。
人都是一样的,可以嫌弃自已的出身,却不乐意别人嫌弃她的出身不入流。
曹立群察言观色,又立刻改口:“不对!两位这是在挽救国家文物流失于海外,实在是高义之举。在下万分敬佩!”
宋绮年忍无可忍:“闭嘴!”
曹立群闭上了嘴,只余一对眼珠滴溜溜地转。
傅承勖低笑起来。
他总算明白宋绮年为什么喜欢这个青年了。
心性纯良,活泼率真,如一只忠诚又可爱的大狗。女人们确实都很喜欢这一类男孩子。
“卢保生在上海主持一个古玩拍卖会。”宋绮年道,“每旬举办一次小型的私拍会,地点就在他家里。看日子……”
她朝桌上的台历望了一眼。
“——下一次拍卖会就在五天后。只是不确定浑天仪会被拿去拍卖,还是已有了买家。”
“我让人去打听一下。”傅承勖道。
“如果你们要去拍卖会,”曹立群高举起手,“我想参加!”
“别瞎凑热闹!”宋绮年板着脸,“你还有伤呢,又被你爹满城搜捕,就别折腾了。”
“我是真心想帮忙的。”曹立群正色道,“浑天仪既然是从我手上出去的,我不帮着找回来,心里也过不去。两位请相信我。我虽没什么大才,但多少能派上一点用场!”
宋绮年没耐心和曹立群争执:“你的用处先放一边。我这儿还有个麻烦。”
她迎着两个男人的目光,讪讪道:“我……和卢保生交过手。”
“啊?”曹立群低呼。
傅承勖镇定地问:“你所谓的交过手,是……”
“我曾当着他的面从他身上偷过一封信。”宋绮年道,“他很快就发现了,但我已经逃走了。”
“你当时易容了?”傅承勖问。
宋绮年摇头。
“所以,他认得出你的脸?”
“按道理说,是的。”宋绮年很不情愿地承认,“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那时候才十六七岁,而且打扮成一个赌场卖烟的女孩。”
“可他还是有认出你的可能。”傅承勖咬定了这一点。
宋绮年不得不点了头:“但我这次可以易容。我保证……”
“这次行动不由你负责!”傅承勖果断道。眼看宋绮年要抗议,他又补充了一句,“你可以一起行动,但到万不得已,宋小姐,你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客人!”
“你太草木皆兵了!”宋绮年反对。
傅承勖坚持:“做卢保生这行的,一是怕遇到高仿工匠,二是怕遇到江湖名贼。外面都传言是玉狸偷了曹家的古董……”
随着话音,傅承勖的眼角余光从一脸心虚的曹立群脸上扫过。
“——卢保生本就被你偷过,再度听到你的名字,肯定会有几分提防。”
“你这有点强词夺理了。”宋绮年争执,“又没有‘玉狸’要去拍卖会偷东西的传言。卢保生防什么?”𝙓l
“我不管!”傅承勖表现出难得的固执,并且提高了音量,“我不会让你去冒这个险!你的安全从来都比完成任务更重要!”
宋绮年语塞。
似有人向湖里丢了一块石头,扑通砸出好大一团水花。
曹立群缩在一旁,目光滴溜溜地在宋绮年和傅承勖的脸上转了一圈,似有领悟。
片刻后,宋绮年才低声问:“那,谁是行动主力?”
傅承勖优雅地交叠着双腿,嘴角挂起一抹得意的浅笑。
宋绮年一声长叹:“你早就等着这一天了,是吧?”
“我不能老躲在幕后,不是吗?”傅承勖反问。
“擅长开锁吗?”宋绮年问。
“学过。”傅承勖道。
“光会是不够的。”宋绮年摇头,“得娴熟,得在最短的时间能完成。还有,会贴身偷取对方身上的东西,掏衣服口袋和掏裤子口袋又有所不同。快速分散对方的注意力,精准快速地搜寻屋子……”
说着,她啧啧摇头。
“傅先生,这些技巧,可不是一个外行人随便学学就能上手的。”
“那得请宋小姐多多赐教了。”傅承勖很谦虚。
“我也要学!”曹立群举手。
“不行!”宋傅齐声道。
曹立群的耳朵垂了下来。
“放心,六少。”傅承勖拍了拍曹立群的肩,“我们另有一项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第四十六章 不是兄妹
傅承勖的人很快带回了一条确切的消息:卢保生确实将会在五天后举办一个古玩拍卖会。浑天仪正好在拍卖品的名单里。
这一类私人拍卖会都是会员制的:参与者不仅要缴纳一笔不菲的保证金,还得是会员。
申请会员的手续也十分复杂。
首先需要有三名以上会员为你作保,其次要递交一份申请书。举办方审核申请人的背景、财力,确定档次足够,才允许入会。
不过这些都难不倒傅承勖。
他只需要放出风声,就有好几名会员争着为他作保。以他的背景和财力,通过审核也易如反掌。
难的是,整个审核过程一般需要一个月,可拍卖会就在几天后。
唯一的捷径,就是参拍。
宋绮年端详着眼前的这一对明代青花碗,不确定地问:“真要把它们送去参拍?浑天仪是救回来了,可这一对碗却又流落出去了。”
“这对碗虽然也价值不菲,但只是民间藏品,算不上很特别。”傅承勖道,“景德镇出产的类似瓷器,早已遍布全世界了。”
宋绮年这才放下了心。
“卢保生那边对参拍品很挑剔,评估后要是觉得拍不出高价,是不会接的。”
“这一对碗,我相信他不会拒绝。”
果真,这对青花碗在卢保生眼前一亮相,便赢来他惊艳的目光。
等鉴定师评估完后,卢保生便笑呵呵地握住了阿宽的手,并且送上了一张拍卖会的请柬。
“请替我向傅老板问好。届时,我一定恭候他的大驾!”
卢保生在愚园路上有一栋英式的花园洋房,打造成了一间会所,这次的拍卖会就在这里举办。
虽是一场私拍会,但为了彰显派头,以及表示对贵客们的重视,会场早早布置了起来。
参拍品正陆陆续续运达,洋房的安保措施十分严密。
保安们牵着狼犬沿着围墙巡视,屋里屋外各个角落都有人站岗。仆人都是卢家自已的人,熟名熟脸。
不过,天下没有真正的铜墙铁壁。
卢府一个副管事好酒,这日酒商送来拍卖会上要用的酒水,顺便孝敬了他一瓶。xľ
副管事在酒商的劝说下,当场开瓶尝了一口。正感叹着这一口浓浓的醇香,便噗通一声晕倒在地。
酒商和跟班伙计飞速扒了管事的衣裤鞋子,让酒商换上。
伙计便是男装的宋绮年,酒商则是阿宽。
宋绮年瞅了几眼昏睡在地上的管事,一边动手在阿宽脸上涂抹。半晌后,就把管事的脸大致地搬到了阿宽脸上。
阿宽出了酒窖,模仿着管事的步态。下人同他打招呼,他便支吾两声。
人们都深知这管事的癖好,又闻到他一身酒气,只当他正半醉着,不以为意。
阿宽就这么在卢公馆上上下下转了一大圈,不仅参观了后厨,还看到了摆在书房里的会场布置图。最后,算着时间回到了酒窖,卸了妆后,把管事唤醒。
管事不过一个闭眼睁眼,就发觉自已躺在了地上。酒商正朝自已笑得十分关切。
“刘管事,地上凉,您要不回屋去睡?”
正当值就醉酒倒地,让东家知道了可不好。
送走酒商后,管事锁上了酒窖的门,绝口不提方才的事。
阿宽回去后,立刻绘制出了一张卢公馆的内部结构图。
“拍卖会在一楼书房里举行。客人只能在大客厅,餐厅,中庭,和书房活动。参拍品目前都放在地下室的库房里,有专人看守。酒窖就在库房隔壁。拍卖会那日,参拍品会从地下室里运到书房隔壁的这间小客厅里……”
“这是电梯吧?”傅承勖指着小客厅隔壁一处方格。
“是。”阿宽道,“运送货物的小电梯。届时,酒水等重物会用这个电梯从楼下运上来。”
“货已经安放好了?”
“是。箱子放在最底部,上面做了标记。”
仿制品装在酒箱里,已借着今天送货的机会运进了卢公馆。
宋绮年将一个胶泥盒放在桌上:“楼下的钥匙则都在这里。”
她趁着管事晕倒之际,将他的钥匙全都取了模。卢公馆的后厨和酒窖的门,都将对他们敞开。
图纸钥匙都已弄到手,接下来,就该进行行动彩排了。
小武的行动已没有大碍,坚持要参加。傅承勖安排他和阿宽他们一起行动,彼此有个照应。
至于傅承勖,则开始跟着宋绮年上课。
说来有趣。在这之前,一直是傅承勖担任着指导者的角色。
他教宋绮年各种上流社会的礼仪,艺术鉴赏,文学音乐,教她如何优雅地和人交谈,教她名流们的各种潜规则和小把戏。
傅承勖的言行举止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这个靠野路子混江湖的女孩。她飞速蜕变,面貌一新,愈发像个知书达理的碧玉佳人。
之前,宋绮年被傅承勖带着走进了他的世界。
现在,又轮到她把傅承勖带进她的世界里。
这是一个规矩和氛围截然不同的世界,是一片原始的丛林。人们凭借狡诈的头脑和真才实学谋生。
“傅先生是赌桌上的王者,那么学起我们这行,上手应当会很快。行窃,和出老千一样,诀窍都是一句话:‘唯手熟尔’。”
宋绮年说这番话的时候,傅承勖脱去了外套,挽起了袖子,只穿着马甲。猿臂蜂腰的背影让女土们看着很难不一阵心跳。
宋绮年则穿着一条浅白色的亚麻连衣裙,通身只戴一对珍珠耳环,朴素无华,亭亭玉立。
两人面对面站在房间中央,像一对准备较量一番的对手。
“首先,同出老千一样,行窃讲究的也是不动声色。不仅动手时不能让对方察觉,在一开始,接触对方的时候千万不要……”
宋绮年突然打住。
她望向斗柜上的一台收音机,越过傅承勖走了过去,将收音机打开。
屋内飘荡起一首轻柔的乐曲。
“这下有氛围了。”宋绮年朝傅承勖一笑。
傅承勖问:“接触对方的时候不要什么?”
“不要刻意。”宋绮年道,“要像一道清风一样靠近对方——没人会防范一道微风。然后,你可以借助一些小动作分散对方的注意力。比如握手时表示热情,双手握住对方的手用力摇一摇——”
随着话语,宋绮年上前一步握住了傅承勖的手。
“比如看到对方衣服上有一个线头——”
她抬手在傅承勖的马甲衣领上拈起什么。
“或者拍一拍肩头的灰尘——”
傅承勖的目光随之落在那只轻拂过肩膀的洁白手掌上。
“动作要轻,越自然越好。”宋绮年低声说着,一边亲昵地给傅承勖整理着马甲领子,“不能唐突到对方,避免引起对方的抵触和警觉。”
她的手指顺着衣领轻轻地滑落,将之抚平。
那动作极之轻柔,流畅,像妻子熟练又满怀爱意地给丈夫整理衣装。
“如果对女性,可以为她们穿衣,围披肩。这活儿你做得很熟了。而且你有先天优势,女土们一般不会抗拒你的靠近。”
宋绮年和傅承勖靠得极近,身体几乎贴着。
傅承勖眼帘低垂,平静的神情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陶醉。
“关键,就是要放松对方的警惕,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宋绮年的语调越来越低柔,“不要看我做起来容易。你要做到反而很难。”
灯光是流金般的暖黄色,让两张面孔都如油画里走出来般细腻精致,眸中都有一簇火苗在跳跃。
“为什么?”傅承勖问,嗓音一时十分低沉。
宋绮年抿唇一笑:“傅先生,男人见你如见劲敌。女人见你如白马王子。他们关注你,拿出全副精力来应付你,你还怎么动手?”
傅承勖无言以对。
宋绮年仰望着他,洁白的面庞是那么精致秀美。
她的眼中带着一抹孺慕和憧憬,唇微张着,仿佛在期待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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