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靳晏礼终于答应自己肯离婚了,她也终于可以随心所欲,摆脱掉无形的枷锁。
她该为此感到高兴、雀跃的。
可实际自己的心底,只是夜里一汪平静的湖水,除了掀起微微涟漪,并未搅起波澜。心情平和,不悲不喜。
想要的、将要得到的,两者情绪反馈自相矛盾。
“总要试一试?”
周平津盯着她这副失神的模样,“这是你佩茹姨新做的糕点,都是你从前爱吃的。不想给我这个面子,那你佩茹姨的面子总归比我大?看在你佩茹辛苦这么久的份上,就尝一尝吧。”
“说什么呢,”岑佩茹嗔他一眼,面向周颂宜的时候又和缓了语气,“你爸他啊,就是没话找话聊。不想吃也没关系,在家里,永远也不用勉强自己。”
“没事。”
周颂宜回神。
探手捻了一个桃子形状的糕点,左手垫在下巴下,低头咬了一口。
赞叹道:“挺好的。”
甜食果然有治愈心情的能力。糕点小巧精致,差不多两口就吃完了。
原本郁结的心情,因为糕点的甜腻,而得到稍微的好转。
她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自己的指尖。而后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杯中的白茶。
微苦回甘,香味淡雅。刚好中和了糕点的腻。
周平津看着她,忽而开口:“我听舒樾说你最近心情不好。我想,你应该在你祖母的葬礼上见过致柯那孩子了。”
周颂宜将杯子搁回梨花桌。虽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可还是实话实说:“是。”
“不过我们最近没怎么联系。”
沉默片刻,她抬头,目光径直落在周平津的身上。想问问对方问这话的意图,只是他的视线并没有回落过来。
侧着头,看向身旁的岑佩茹。对方抿了抿唇,笑容温和。
他这才将目光转了回来,缓缓道:“有些事情,爸爸想了很久,昨晚也和你岑姨商量了一番,决定还是要告诉你。”
“毕竟作为当事人,有权知道真相。”他舒了口气,“我知道,过了这么久,你心里依然记恨着。虽然没有再拿到面上说,可仍怪我当初为什么要拆散你和致柯。”
“毕竟,当初谈恋爱的时候,我也是满意对方的。只是到了结婚,态度一下发生了大转变。任谁,也理解不来,接受不了。”
“其实你们谈恋爱的事情,爸爸很久前就知道了。只是有句话一直没有告诉你。”
周平津吐出一口浊气,“这个北京,优秀的人太多了,如过江之鲫。我们周家也算世家,这几年,虽然不太在意门第之分,但是你和他之间,谈恋爱可以,结婚却不行。”
“我知道,你和之所以能走到一起,多半还是因为当年在苏州读书时发生的那件事。因为那件事,你对他好感不错,渐渐衍生出依赖。高中毕业,又一同上了同所大学,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这些,爸爸都可以理解。”他突然问,“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他接近你的目的,其实并不纯粹。”
这句话,靳晏礼也同她说过。只是,并没有明说,一带而过的。
此刻,又被周平津提及。
周颂宜表情难免凝重几分,“什么意思?”
“早前他对你的好,是参杂着利益的。”
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想起,周平津一时间也有点恍惚。
那段记忆,并不美好。
他问:“当年你因为腿脚的事情,从北京转学去到你外祖母那儿。由此,也和徐致柯发生了牵连。还记得你当年,你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
由于是中途转学过去的。人长得漂亮、成绩好、家世好,除了腿脚不便外,完全是上帝的宠儿。
只是,当初转学的时候。周颂宜拒绝了去贵族学校上学,就近去了一家还不错的公办高中就读。
没曾想,这也是一段噩梦的开启。
太过完美的人,总会遭人嫉妒。刚来到这个学校的一个月,便遭受到校园霸凌。
起先,只是班里的几个女孩子带头孤立,后来又不知道从哪儿散播出来的流言。造谣、开黄腔,致使她遭受到冷暴力。
那时候的周颂宜,性格内敛。
雪崩失温后遗症,加上腿脚不便,她将自己像是蜗牛一样龟缩起来。
谁也不愿意见,也不开口说话。待在自己的世界里。
周平津怕她这样下去,心里头会出现问题。于是也就答应了她转学去外地的请求。
本以为事情会慢慢好转的。遭受校园霸凌这件事,是他完全没想到的。
周颂宜很多事,从来都是憋在心里,谁也不肯说。
怕担心、怕给人造成麻烦,身体的疾病,让她变得极度敏感、缺乏安全。
高二下学期,放暑假的那一日。
她独自坐在教室,写完卷子最后一题导数问题,清理完书包回家。
刚下了教学楼,就被人蒙着眼,一路拖拽到不知名的位置。
恶臭的猪血、混杂着臭水,就这样从头顶浇下。
那时候的监控设备远没有现如今这般发达,校园的很多位置,都属于监控死角。
她被人锁了起来,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就这么顶着血腥、难闻的东西,在漫长的等待中,眼前的光一点点消散。
余晖落尽,无边的黑暗蔓延。
一点点摧毁精神防线。
这件事,至今还留存阴影。
周平津不知道其中的细枝末节,“还记得你当年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因为高二放暑假前的最后一天,你被班里的女孩子锁在厕所,呼救之后却一直没有人过来,最后是徐致柯出现在你眼前,且把你救了出来。”
“因为这点联系,你和他有了点头之交,但是并不深入。那时候的你,除了上学的时间,其余时候都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谁也不见。”
“自珩和舒樾两人整天蹲在你房间外面,和你絮叨着话。当时,谁的话都不管用,也就他们两个的,你勉强会听听。”
“爸爸不知道你和徐致柯关系是如何慢慢拉近的,直到后来他也成了那个例外。你们成绩向来都好,后来大学去了同一所大学,也顺利地走到了一起。和高中相比,你确实好了很多,爸爸也该欣慰的。”
“只是。”他说到这儿停了片刻,“当年你被人锁在厕所里,那件事是徐致柯做的。你被其他女孩子欺负的时候,他就躲在树下看着,等人走了之后,他将门给反锁了,甚至还拖来了‘正在施工’的指示牌,直到天擦黑,他才出现在你面前。”
“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怨我。当年如果不答应你去苏州,也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出了那件事后,周颂宜原本撬开的心门,又重新紧闭。一度到了抑郁的状态,好几次,差点轻生。
多亏了周自珩及时发现到她的异常,不眠不休地照看了好几夜,才勉强打消了她的想法。
周颂宜怔愣,还处在信息的消化中。
半晌,她动了动嘴唇,“都已经过去了。”
“只是,你说的这些话,我无法相信。”她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尽量平静,“眼睛看到的、心底感受到的,才是最真实的反馈。”
“我只信这些。”
“如果真是他做的,那他图什么呢?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他从没在我身上图取过什么。说是利益,可他清清白白,而且,当初要不是他……”
说到这里,她住了口。
周平津问她:“他怎么了?”
“没什么。”
当年调查大山暗地拐卖人口的事情,她并没有告诉周平津和岑佩茹。
险些受伤的事情,也被她隐瞒了下来,并没有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如果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恐怕不会再让自己待在新闻部门了。
没有父母愿意让自己的子女涉身于险地。有些事,自己知道就好了。
“我知道,我现在说的这些可能会让你有点难以置信,需要时间去消化的。”周平津继续道,“早前,我也有考虑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你还年轻,结婚的事不急。要是他知难而退,那就是没缘分。如果再坚持坚持,再考察个一两年,还是真心喜欢,那我就放心,自然也就松了口。”
“要真看不惯,我当初也就不会留这孩子吃年饭了。可惜,是他没争取。”
他看着眼前明显愣住的人,“结婚毕竟是人生大事,我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这件事,说起来可能会让你不高兴,但你要怪爸爸就怪吧。”
想到这儿,他长舒了口气,“在你告诉我打算和徐致柯结婚时,我让人去调查了他的底细。”
这话说得有点艰难,“他和靳嵩朗的私生子。也就是晏礼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什么?”周颂宜瞳孔倏然睁大,“爸,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葬礼的时候,你大概只和致柯打了个照面。他和靳嵩朗一同过来的。当天来吊唁的人,多数都在一个圈子里,靳嵩朗做这一出的意图很明显。”
“我家颂宜这么聪明,想必应该也能想明白。”
周颂宜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有些事在没有发生的时候,我们谁都无法去猜测事情的发展轨迹。未发生的事情,所有的想法都只能叫做猜想。不能就这样对一个人盖棺定论。”
“要是没有别的,我先走了。”说完,她从椅子上起身。
踩在地面上,脚步发软,踉跄一步,手撑在桌面才算稳住身形。
几乎落荒而逃。
岑佩茹想说些什么,周平津拦住她了,“随她去吧。该说的我都说了,孩子已经大了,有自己的判断。只是,我终归还是担心。”
“老天爱捉弄人。两孩子,终究还是没缘分。”
她安慰:“该来的总有一天要来,你在见到致柯那孩子的时候,心下不就隐隐有感觉了吗?”
第34章 落花雨
周颂宜踏出前厅的门槛, 几乎一路小跑着离开,她感觉自己心跳得很快。
手掌撑在一棵树干上,竭力稳住自己的呼吸。
如果刚才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徐致柯真的是靳嵩朗的孩子, 那他又是什么时候抿清自己的身份的。
是从前,还是当下?
如果是前者,他为什么要瞒着自己?
诚如周平津所言。这件事,靳晏礼作为靳家人, 他难道也不知情吗?
这阵子, 忙着处理丧事,半点风声都没透露出来。她理不清,为什么都要瞒着自己?
不对。
她很快又转过思路。靳晏礼已经答应自己离婚了, 自此,靳家的事情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冷静下来后, 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 她压下了自己即将无理的质问。
【你现在好点了吗?】周颂宜等心跳趋于稳定, 从口袋拿出手机,【我方才和你说的, 你都拿到了吗?】
【嗯。】
得到对方的回复,她将手机塞回口袋,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周颂宜走进房间,靳晏礼正坐在沙发上, 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脸颊浮着红印。走近了看,隐约肿起, 嘴角原本溢出的鲜血此刻止住了。
不过, 伤口结了痂,肉眼看着挺严重的。
她走过去, “我哥没过来?”
“走了。”
“刚才我过去之后,”周颂宜语一停,皱眉,“他是不是又打你了?”
这会的伤痕,看起来比她离开时,可怖多了。
见他不语:“说话。”
“药膏呢?”她的视线在茶几面一扫而过,“你不是说都找到了,为什么不擦?”
靳晏礼终于开了口:“等你。”
“等我做什么?你是三岁小孩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受伤了,还等着家里大人给你上药膏吗?”
她提醒:“你忘记你说的话了吗?”
“嗯。”
在她生气之前,他嗤了一声,“没忘。我们马上就要离婚了,你满意了吗?”
“靳晏礼,”周颂宜叫他一声,认命地走去投影仪前方的柜子。
弯身从里取出医药箱,又从里将需要的药品翻找出来。
拿着药膏折返回来时,没什么好语气,“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
靳晏礼盯着她的眼睛,“以前就知道了。”
周颂宜哑口无言。
视线回视过去,刚才在周平津那儿听来的话,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她问:“伤口还疼吗?”
沉默一瞬。原本阴暗的客厅,在太阳升上空的一刻,阳光穿过树梢洒进房间。
两人所处的位置,逐渐趋于明亮。
光贴在靳晏礼英挺的侧脸,他敛眉注视着眼前人。
示弱性地开口,“疼。”
周颂宜耐住性子,胡乱地拆开棉签。
棉签的塑料袋被撕开,在寂静的房间中发出“刺啦——”的声响。
她取出一根,沾了碘伏后,举着棉签棒就往靳晏礼的嘴角凑,他也适时配合地低下头。
摁在伤口上,他“斯”了口气,但眼神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她看他一眼,“疼死你算了。”话虽如此,可却放缓了动作。
氛围还算和谐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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