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她也没有心思点茶了。
夜色降临,卫瑜然睡下,白天的争吵仍有余温,在心里掀起波澜。
倘若那次没有为了他的救命之恩,而用自己的身躯当他的解药,周枭至少还会把自己看作是二少奶奶,他弟弟的媳妇,而不是一句“我周枭的女人”,任他标记主权。
到了腊八节,卫瑜然带着两个丫鬟一起去庙里祭拜,庙里的香客云集,也有不少一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在那祭拜上香。
好不热闹。
卫瑜然祭拜完后,她又去求了两个符,正要离开时,遇到同样来上香的俞夫人。
“二少夫人。”俞夫人一看到她就露出可掬笑脸,“来上香啊?”
卫瑜然记得她上次邀她过去小聚,点了点头,和她寒暄了几句。
没想到还没聊几句,便遇上下雨。
大冬天又遇上雨天,冻得人直打颤,香客们四处躲雨的躲雨,散去的散去。
唯有湿冷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味。
俞夫人在她上马车之前挽留:“这雨一时半会估计停不了,二少夫人,要不先回我那吧?”
卫瑜然看看雨,她不知道北方的雨会下多久,想到她的路程不是城内府邸,而是要出城回到营寨里,倘若越下越大,那不就被困在雨里了么。
“那便麻烦俞夫人了。”
说罢,两辆马车驱离寺庙,在田观察府前停下。
俞夫人下了马车后当即使唤下人:“快给二少夫人打伞。”
两名小厮撑着伞下来,绿樱接过,撑到了二少奶□□上,陪着她一同进府邸。
俞夫人好客,说是要带她们几个进内院喝碗热茶,歇歇脚,等这场雨过了再回去也不迟。
卫瑜然跟在她身后,穿过花木叠石的院落,在一拐弯的廊下,刚迈过海棠门,忽与一男子迎面相见。
“姨母。”贡文星朝俞夫人作揖,随后看向卫瑜然,“姨母,这位是?”
“这是周将军府上的二少夫人。”
俞夫人给他介绍,随后又向卫瑜然解释,“这是我妹妹的儿子,叫贡文星,今年秋闱他拿下了解元,他爹是遥州浦平县县令,今年腊八节他来他姨夫这里暂住一段时间。”
卫瑜然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是当初在半月桥上替她捡回手帕的男子,应当是当时戴着狐狸面具,他认不出自己。
也幸好没认出自己,否则周枭那晚这么搂着自己宣示主权,他日要是让他知道那不是她夫君,而是夫君的大哥时,还不知道要如何看待自己。
“贡少爷真是一表人才。”又一个解元,卫瑜然想到自己夫君在锦州的秋闱中因病遗憾离场,不免失落。
贡文星看着这位年轻貌美的二少夫人,他没记错的话,周将军府上只有一名二少夫人,夫君周贯聿在今年秋闱因病去世,这件事他略有耳闻,没想到竟在腊八节这天碰到了他的遗孀。
他收起神色,朝她颔首:“见过二少夫人。”
俞夫人在前方带路,卫瑜然点了点头,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残留的淡淡馨香沁入鼻息,贡文星回头看了看那窈窕身姿,挥之不去的秋水澄波眸子,还有那面赛芙蓉的容貌,忽而又觉得自己卑鄙,竟连他人遗孀都有非分之想。
俞夫人把人带到庭园,让人端上沏好的茶和点心,看到自己身上回来时沾了雨湿气,便说:“容我下去换身衣裳再过来。”
说罢,她离去,回到房里换了身衣裳,没想到在堂前遇到贡文星。
贡文星他爹虽说是个小县令,但为官一把好手,管理浦平县六年来有条有理,多次缉破私茶、私瓷案,曾多次得到通判的赞誉。
每三年有一次政绩考核,若政绩可圈可点,便可论功行赏,提一提品级。
可惜的是三年前不知因何错失一次机会,县衙主官记下功过后,提交路级监司,没想到却只得到一句“无功无过,续任旧职”的批文。
如今又一三年过去,往常都会在岁末进行考核,然而文书下达后,贡文星他爹仍是和三年前一样的批文,若是真的无功无过也就罢,可贡文星他爹这三年来宵衣旰食,屡破大案,使得百姓安居,而其他县的县令遇到大案查着查着就没了下文,却得到高升。
这一对比,加上整整六年的付出,任谁都难以释怀,文星说文书下达那天,他爹喝得酩酊大醉。
毕竟是自己妹夫,自家人,俞琬莠便吹吹枕边风,让田镇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专门针对贡文星他爹。
这段时间田镇为了这件事,出门次数多了,喝了不少酒,送了不少礼,终于打探到内情消息回来,说是路级监司的定北转运使何天逸批的文,六年内的两次考核,都是他把贡文星他爹的升迁之路按了回去。
但文书已经下达,即便上门送礼道歉,也无法更改批文。贡文星一家只能吃下这个亏。
“文星,腊八粥喝了吗?”
“喝了,姨母。”贡文星知道姨母对他最好,这次来遥州也多得姨母照拂,“姨母,文星能否冒昧问一下,你与那位二少夫人关系是?”
俞琬莠:“你问这个做什么?”
贡文星不敢显露心思,便说:“没,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俞琬莠:“眼熟什么,她才来遥州没多久。”
贡文星:“她夫君是不是在秋闱考试中因病去世?这事我略有耳闻。”
俞琬莠:“你知道便好,若是遇到,别提人家的伤心事。”
俞琬莠不和他多说,前去庭园和卫瑜然聊天,联络感情。
约莫一个时辰后,雨终于停了,卫瑜然辞别俞夫人,启程回去。
-
回到营寨后,天也差不多黑了,寒风刮过,天寒地冻。
没想到周枭一直在竹轩居等她,桌上温着酒。
“卫娘,过来,要不喝碗酒热热身子?”
卫瑜然坐下,解开披风,屋内燃着火炭,静谧驱散寒意,“我喝热茶便好。”
周枭却不赞同:“热茶喝下去没一会就凉了,喝酒,你能暖呼一整晚。”
卫瑜然瞧了瞧他,半信半疑,接过他递过来的温酒,浅喝一口,刚入喉,她就被酒呛得直打咳嗽。
整张脸面色涨红。
周枭忙接过她手中的酒,“没事吧?看来你喝不惯。”
说罢,周枭毫不嫌弃喝光她酒杯里剩下的酒液,“今天下雨,风急雨冷的,你去上香没被淋到吧?”
“没,路上遇到俞夫人,她请我去田观察府上避雨,雨停了我才回来。”
陆续有人上菜,卫瑜然这才知道他来这里是要和自己吃个饭,过腊八节。
“今年腊八节天公不作美,竟然下雨了,不然你能早点回来。”周枭给她夹了块鱼肉,“多吃点。”
卫瑜然看着对面沉稳的男人,这张丰神俊朗的脸平日里威严肃穆,不苟言笑,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露出不一样的情绪,做这些连其他男人都不一定会做的事。
这是他们过的第一个腊八节。
本该一家人和和美美在家里喝腊八粥,没想到只剩下一个寡妇,一个大哥,围桌而坐静静吃着饭。
卫瑜然给他也夹了块肉,放到他碗里。
周枭看了她一眼,二话不说一口吞下,又和着吃了两口饭,好似她夹的菜多香,香到能连吃好几口饭。
卫瑜然当作没看到,自个儿吃,只是低眉时,嘴角掠过微不可察的弧度。
饭毕,卫瑜然突然想起她在庙里求的符,从腰间掏出来,一共两个,犹豫了下,还是在周枭的目光下递了过去。
“给你一个。”
“为我求的符?”周枭从她手里接过,碰到她细白指尖,神色自若。
“保平安的。”虽然这个男人有些毛病,但她终归不希望他出事。
周枭端详片刻,三角黄符,这玩意除了他娘在他出生时求过一次,之后二十多年里,只有她给自己求。
他勾唇,“卫娘你放心,我一定不离身。”
卫瑜然站起,准备回卧房,刚要转身,周枭这时出声:“卫娘,你今晚想不想……”
卫瑜然身形猛然一顿,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想做什么,拧眉回头看他。
周枭一脸坦荡,好似他只是提出了一个正常的要求。
卫瑜然气结,真想把他手里的符拿回来,扔掉也不给他,最后只能气到自己,愤愤转身离去,留下一句:“做梦去。”
窈窕身影越走越远,拐了弯后彻底不见,周枭起身命人收拾这些残羹剩菜,离去时,不自觉拿出那张符,略微粗粝的指腹摩挲黄符表面,似乎能想象她娇弱身躯跪在佛祖面前祈求这个保平安的符。
他收起,大步离去,“不想便不想。”
第53章 竟敢给别的男人也送
田观察府上。
刚过晌午,俞琬莠刚吩咐下人出门去买些果脯回来,就遇上刚从外面回来的贡文星,问他:“文星,你去哪儿了,大清早下人就说你出门了。”
彼时贡文星着深青襕衫,头戴方巾,淡声解释说:“姨母,文星今早出门散散心。”
俞琬莠见他如此,便知道他在为他爹的事情难受,本来他来遥州这一趟就是为了他爹政绩考核一事才来,如今也知道了是因为得罪了定北转运使何家。
但贡文星一家大小都不认识何家,又谈何得罪?
前两日田镇带着贡文星上门赔礼道歉,明里暗里好话说尽,但河北转运使愣是没给个准话,让他们拿着礼回去。
回来后,田镇问他,到底怎么得罪了河北转运使,既然贡文星一家都不认识何家,为何偏偏要卡他爹的政绩考核?
也就在这时,贡文星才想起他和定北转运使的儿子曾一起参加秋闱。
俞琬莠这才知道定北转运使为何要针对他爹了,何少爷和贡文星一同参加秋闱,意味着竞争对手,如今秋闱名单早在九月就已出来,解元落在贡文星头上,光耀门楣,而何少爷却名落孙山,怕是心生嫉妒。
田镇劝他明年春闱和殿试多努力些,以后为官可以为他爹争口气。但当下并不建议和定北转运使硬碰硬,一来官没人家大,二来定北转运使现在是官家面前的大红人,朝中大臣都有意交好,他们根本蚍蜉撼大树,反而还可能把路走窄了,得不偿失。
俞琬莠想过要不要向何家投诚,代表田家与之交好,毕竟他们田家和何家可没有瓜葛,她可以多和何夫人走动,促进感情。
田镇当即就直言拒绝,“何家现在看是风光,人人想结交,但风险太大。”
俞琬莠不明白:“怎么就风险大了?”
田镇:“你别管那么多,总之何家咱们敬而远之。”
还是她软磨硬泡才从田镇嘴里得知,大约一个多月前,周枭从青楼抓回一个花魁,从花魁嘴里得到一线索,说是那个叫黄阳的匪寇很可能与何家有牵连。
黄阳虽说是匪寇,但他又不是一般只为钱财的匪寇,他买硫磺,性质就不一样了,再加之背后可能涉及朝中官员,那就更加严重,甚至可能涉及造反。
俞琬莠一听吓得脸色发白,这才明白田镇为何不让她和何家往来,但田镇又说此事严密,不可泄露,未有定夺,因为花魁的话是真是假难以揣测。
贡文星看到姨母为自己担心,又道:“姨母不必担心文星,文星只是散心而已,我先回房休息。”
俞琬莠欲言又止,看到外甥背影,只能叹叹气。
-
又过了几日,卫瑜然在街上打算买些果酿酒回去,没想到路上遇到贡文星。
“真巧,二少夫人。”贡文星看到她,按下眼里的愉悦,先是彬彬有礼行了一礼,随后望向酒庄,“二少夫人打算买酒?”
卫瑜然:“买些回去过年。”
贡文星目光一直流连在卫瑜然身上,又说:“巧了,我也是来买酒的,不过只是小酌。”
卫瑜然点了点头,准备回去,“我还有事,先告辞。”
“诶等等!”见佳人要离去,贡文星忽然就急了起来,待人停下来,回眸望他,贡文星却又被卫瑜然的容貌看呆,过了好一会才支支吾吾说:“我……”
卫瑜然看他这样子并不陌生,许是郝才捷给她留下了不好的经历,对这种书生的好感本能地排斥。
但又考虑到他是俞夫人的外甥,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贡少爷若是没事的话,我先就行一步了。”
贡文星抬手到半空,“我略有听闻周二少在考场上因病去世,实在遗憾,还请二少夫人节哀顺变。”
这话一落,卫瑜然定睛瞧他,面色平静,直把贡文星看得心里不自觉怯场,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仔细一想,想到姨母说千万别在人家面前提起伤心事。
贡文星当即懊悔,刚要开口,没想到卫瑜然先一步开口,言辞冷淡:“劳烦贡少爷关心了。”
闻言,贡文星顿时就慌了,怕留下不好的印象,“二少夫人,我只是想关心你,没别的意思。”
更不是故意在她面前提起丈夫去世的伤心事。
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辈来关心自己,不算半月桥那次的话,他们只见过一面,卫瑜然无言以对,“你以什么身份关心我?”
贡文星被她这一句反问问住,虽然他与她的丈夫周贯聿同岁,比她大一岁,但在气势上,他始终占下风。
“我……”
卫瑜然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再次念在他还是田观察的外甥,而田镇又是周枭的好友,把一些话都咽了回去,“好好念书吧,把心思放在正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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