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手指攥紧帕子,因为情绪激动而发着颤,她觉得苦涩入喉,那是一种怎么骂他都无济于事的悔恨,热泪簌然落下,凄凄艾艾地嘲讽道:
“我忘了……咱们周将军在百姓眼里可是为国为民的好将领,怎么会被认为是奸夫,就如同你当初信誓旦旦说不会有人议论咱们,诱惑我和你乱来,到头来只有我傻傻把你的话当真了……别人不敢异议的是你,别人怎么看待我?你有想过吗?他们喊的是二少奶奶,二少奶奶,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别人是不敢议论你周大将军的品行,可我呢,我一个二少奶奶,天天流连你床榻之上,出入你的书房,背地里多少人像你今天这样骂我不知羞耻,笑我荡-妇一个!”
她的名声早就被他亲手败坏了,是她傻,把他的话听到心里去。
周枭看到她摔倒在地上,惹人娇怜,后悔在眸底一闪而过,本想抬手,却在听到她一番哭诉后,陷入沉默。
哀婉的低泣从底下传来,周枭欲上前,就在此时,李勇在外面报告说贡文星让他书童送来一份判决文书。
周枭皱眉抬步出去,接过那份判决文书,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浦平县庄宅牙人刘能因在介绍私宅中口头羞辱妇女卫瑜然,幸得贡县令之子贡文星出手相助……最后刘能被罚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看到这份判决文书,周枭才知误会了卫瑜然,她故意说反话气自己,隐隐后悔,折返回书房,却看到卫瑜然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神色黯淡从他面前经过。
“卫娘……”周枭欲挽留,可惜卫瑜然连眼神都不给一个,垂首离开。
周枭目光沉沉看着她离去,又望了望手中的判决文书……
难道真是他做错了么?
“爷!”
胡天突然神色匆忙从营寨外回来,径直跑到周枭面前跪下,“榷场疑似遭受土匪袭击,货殖受损,参与买卖的内外商贩出现大量伤亡!”
周枭神色一凛,想到此前榷场扩大贸易区域,增加货类,人员也复杂起来,他就猜到可能会有匪寇出来浑水摸鱼,早早就派了胡天在那边驻守,但没想到竟然有人直接袭击。
榷场位置处于边境交界处,若是被土匪来闹事,不仅会坏了两国盟约,甚至可能引起更大的战争。
“对面有多少人?”
“下将目测应有四到五千人,对方有大量火炮弹药!”
这帮土匪不简单,比黄阳那帮人规模还要大,周枭面容凝重下令:“胡天、李勇,你们立马召集六千甲兵出寨,护卫榷场!”
“是!”
营寨里号角吹响,周枭利索换上明光甲战袍,临上马前,想到刚被他伤过的卫娘,他迈步转身走向竹轩居。
绿樱原本在卧房里安慰着二少奶奶,冷不丁听到越来越想的号角声,不安地环顾四周,怕出什么事情了,她赶忙出去,没想到迎面撞上穿着铠甲的将军。
“爷,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她还没说完,就被周枭厉声斥退,眼睁睁看着他往卧房走去。
周枭一踏进卧房,绕过屏风就看到一道细瘦的身躯趴在桌上颤着双肩哭泣,伤心欲绝,因为听到急促的号角声,她含着泪无措抬起头来,在转头时和他对上视线。
两人四目相对,一坐一站,一哭一凝重。
周枭想到方才对她的凶恶,愧疚浮上心头,这事是他对不住她,“卫娘……等我剿匪回来,我给你赔礼道歉。”
“剿匪?”卫瑜然呢喃问。
“榷场那边出问题了,有一帮土匪袭击。”周枭缓声给她解释,“此事事关重大,情况紧急。”
“等我回来,给你赔礼道歉,打我骂我都行。”
“赔礼道歉?”卫瑜然一出声,哽噎不已,怨恨地盯着那道身影,“我恨不得你死在那里,别再回来纠缠我了!”
话落,周遭一片死寂,周枭拢了拢掌心,眼神一黯,侧过身子,哑声:“我会回来的。”
随后离开竹轩居,箭步飞身上马,带着一队铁骑火蝎军前往榷场。
-
这次剿匪,因为对方有火炮弹药,营寨里出动了大半的人马,操练场一下子显得空旷起来。
早晨也再没有整齐的叫练声,剩余的侍卫各个肃穆守在营寨里。
绿樱打探到一些消息,面色紧张说:“这次土匪来势汹汹,比上次黄阳的还要严重,二少奶奶,听说对方有火炮,伙夫跟我说他昨晚路过榷场时,听到火炮一炮接一炮,火光冲天,老吓人了。”
卫瑜然神色淡然,转身就回了房歇下。
周枭剿匪的第三天,听说已经把土匪从榷场击退到榷场数十里外的一片黑林子里,若要攻破,还需更多人马,于是营寨里又被调取了三千甲兵,并且有源源不断的伤兵送回来。
卫瑜然带着绿樱在营寨里走动,看着潘旗出入各个支棱起的营帐之间,处理伤亡、粮草和医药物资运输事宜,忙得不可开交。
营寨里一片哀嚎遍野,血腥味浓郁,到了晚上更是通宵灯火。
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个极好的逃跑时机。
营寨忙着救助伤员,无暇顾及她的行动,而更重要的是周枭不在,为了剿匪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
潘旗刚安置完所有在榷场中伤亡的兵员,据前线带回来的消息,因为土匪被击退到数十里外的黑林子外,就算有伤亡也来不及送回来。
神色凝重进了营帐,然而他没料到的是,二少奶奶不知何时也进来了。
“二少奶奶,你怎么在这?”
潘旗知道她前几天逃跑的事,将军几乎是震怒,耗了不少人力物力才把人抓回来。
“潘主簿,我有一事要拜托你。”卫瑜然开门见山。
潘旗看到她身上甚至背着一个包袱,心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您请说。”
“我想你帮我逃出去。”
尽管已有预料,但潘旗还是被惊愕到了,沉默片刻,“二少奶奶,恕我难以帮你这个忙。”
这种关头,将军在外剿匪,营寨又要接待伤亡人员,无暇顾及,她竟然想趁此落跑。
“潘主簿。”卫瑜然走上前,一步步逼近他,“如果你不帮我,等周枭回来,我就同他说,你对我欲行不轨之事。”
潘旗瞬间冷汗涔涔。
“你说他相信我,还是相信你?”
潘旗眼神凝滞:“二少奶奶,你为何要这样对付我?”
卫瑜然神色漠然:“不是我要对付你,而是我想离开他,我受够了。”
潘旗想起之前曾几次碰见将军把二少奶奶带到书房,靡靡之声他听过几次,可没想到二少奶奶竟是不愿的那个。
“如果你帮我逃出去,无论我最后有没有成功,你都可以把过错推到我身上。”
潘旗犹豫不定,衡量利弊后,最后咬牙答应了她。
随着夜色降临,一辆马车悄然驶到营寨门口,门口侍卫重兵把守,一排排带着尖刺的拒马拦着。
直到潘旗出来打了声招呼,才让人放行,随着马车远离,潘旗神色复杂看着马车隐入夜色中,心头叹了口气。
路上,绿樱在驾着马车,小桃花挽着包袱坐在门口,回头看了看二少奶奶,小小脸蛋上满是紧张和不安,“二少奶奶,咱们往哪走啊?”
“往东边走,经过玉咸陂,我们就能走水路,去一个叫玉镇的地方。”
这个地方近海,物资富庶,货殖繁盛,治安良好,这么小一个镇,周枭肯定找不到她们了。
上次是她大意,走了陆路,而且还是靠近遥州的一个县,才会在一天之内就被周枭抓住。
此时周枭在剿匪,哪有空和人力物力逮她,这次一定能成功。
这次她有预感一定会成功,因而她狠下心,为了有更好的生活,把那个紫玉镯子也带了出来,只有有了本钱,才能更好地活下来。
三人在夜色中马不停蹄赶路,出了营寨就往东边走,夜色越来越深,幸好月色光亮,马车一路飞快。
马车驶出了一片林子,在苍茫平坦的大道上行进,寅时三刻,她们往北绕进玉咸陂,只要过了玉咸陂,她们就能在卯时一刻抵达港口,上了船,周枭就再也找不到自己。
然而玉咸陂前面就是一片群山野岭,黑森森的轮廓坐落在前方,狰狞又静谧,叫人心头不安。
她们距离那片野岭有一段距离,周围宽阔,没有遮挡,方圆十里好似只有她们这一辆马车,行进在不怎么平坦的路上,发出的车轮声音吱吱呀呀唯恐引出什么可怖的东西。
马车上挂着两盏油灯照亮前路,马匹吃饱了粮草才上路。
卫瑜然掀开车幔下,神色凝重望着周围。
眼看就要出了玉咸陂,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混合着甲片碰撞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这是什么声音?”绿樱拉着缰绳,看着远处漆黑雾蒙蒙的夜色,一股不安冒了出来。
小桃花也细细聆听了一阵:“好像是马蹄声,还有人声。”
绿樱咽了咽口水:“二少奶奶,咱们这条路是不是会有商队经过?”
卫瑜然无端握紧了手帕,“可能是吧……”
玉咸陂临近港口,有、有商队也不出奇吧。
她不确定地呢喃。
就在这时,小桃花突然叫起来:“前面好像有火光!”
这话一落,卫瑜然抬眸直直往前看,只见雾蒙蒙的夜色中闪烁着火光,那火光好似星光,斑斑点点,又过了几个瞬息,她们清楚地看到一支队伍的轮廓在雾气中慢慢显现。
他们从群山野岭中走出来,残破的旗帜在风中摇摆,举起的火把,有铁骑,有互相搀扶的甲兵影子,寒光在鳞片和兵器表面泛着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二、二少奶奶——”绿樱看到越来越近的铁骑轮廓已经失去语言,惶恐不安。
小桃花脸色白了又白,她们这是遇到鬼军了吗?
只有卫瑜然在看到为首骑在一匹马上的高大影子那刻,心头猛然一跳,彻底慌了神,“快,快掉头!”
她几乎失声地喊,然而绿樱已经六神无主,不得已,卫瑜然想要接过她手中的缰绳,没料到没抓紧,竟然掉了下去。
卫瑜然眼睁睁看着两匹马继续往前走,她吃力用鞭子把缰绳勾回来,然而等到她把缰绳勾回来时,两匹马慢慢停了下来。
她一抬眸,就看到黑压压来到跟前的残血军队,铁甲声也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男人刚毅的脸庞凝着血污,金鳞铁甲裂痕交错,手上的重刀泛着寒光。
他身后的兵,死的死,残的残,伤亡惨重,风吹散了湿重模糊的雾气,她得以看到铁骑军队后天际火光熊熊一片,仿佛苍穹破晓。
卫瑜然看不清他掩在雾色之中的神色,但她只知道这下彻底完了,竟让她迎面遇上了戮战凯旋回来的周枭。
瘦马对上残血孤军,只剩下绝望。
可卫瑜然还是想逃,她瞄向右边漆黑的林子,在恍惚中竟生出一丝躲进林子里的念头。
她判断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应该有机会在他赶过来之前躲进林子里。
“快下来,我们进林子!”她催促。
绿樱和小桃花慌慌张张拎着包袱下马车,卫瑜然也在第一时间弃马车而落跑。
三道仓皇落魄的身影落在男人眼里显得有些可笑。
“抓起来。”
冷冰冰三个字一出,几名骑兵当即出动,眨眼间便把她们的前路堵住,跟逗小鸡似的。
三人猛然后退,卫瑜然扭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周枭,终究是绝望地认命被他带回去。
大手一挥,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到了马背上,后背紧贴周枭的盔甲,沾了血污的大手紧紧搂着她腰肢。
卫瑜然浑身僵硬,紧紧挽着她肩头上的包袱,垂眸心如死灰看着他们一步一步慢慢往回走。
“卫娘……”周枭哑着嗓音在她头顶开口,“怎么这么早过来接我?”
“……”
“很想我?”
“……”腰上的力度越来越大,卫瑜然咬唇,不予理会。
“我没死成,是不是很失望?不然你今天就能逃掉了。”
周枭轻笑一声,眼神却渐渐染上阴霾。
“你让我怎么说你好,本想着回去给你道歉,可你只想着逃,卫娘,你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贡文星送来了判决文书,那个牙人被杖罚二十,原来那时他帮了你,卫娘,你跟我说,你那天对他心动吗?”
“他身上有周贯聿的影子,会不会在某刻让你爱上他?”
“说。”阴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深深闭上眼。
“胡天死了……被炸死了,就死在我面前,一条胳膊掉在沟里,险些找不到。”
“我三天没睡,那帮土匪比黄阳还要凶残,我一个活口都没留,一个个砍了他们的脑袋拎回来,可是这次作战是我火蝎军伤亡最惨重一次。”
细弱的女声淡淡响起:“可你也保护了遥州和榷场的百姓,你是个好将军。”
男人沾了血青筋凸起的手背正被一只葱白纤细的手指慢慢抚上,似在安抚。
周枭黑眸晦暗,垂眸瞥了眼她的鹅颈,嗓音沙哑:“卫娘,我们从头来过行不?”
卫瑜然把手收回来,刚收回,腰间结实的手臂不断收紧,明显不满她拒绝的态度。
直到天光大亮,他们才回到营寨。
拒马移开,周枭率领残军进来,号角从四面八方响起,响彻整个营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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