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周枭是他们周氏最有出息的子孙,做到二品将军这个位置,族谱能从他这重新改写,全族光荣,而卫氏生的又是男娃,周枭的嫡长子。
即便有微词,也不敢当众显露出来,毕竟这一场百日宴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譬如田观察一家,通判林家,工部员外苏家,县令贡家,伯祖父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承认卫氏的身份,过来撑起周家的脸面。
根据族谱取了个大名,叫周符叙。
卫瑜然没有说不的权利,长辈赐名相当于承认她们娘两的身份,在不知孩子他爹情况下,她得给孩子争取最大的利益。
百日宴后,她依旧住在遥州,并不打算回锦州住,锦州对她来说有太多不好的回忆,任凭那些长辈如何劝说,她都不会回去的。
两位堂姑在知道她府里养的那头梅花鹿是周枭猎回来之后,变着法子想让她宰了吃。
卫瑜然自然不愿,过年她都舍不得拿来当菜吃,还养了那么久,在她几次冷脸之后,那两位堂姑才悻悻打消了念头,毕竟是宗亲长辈,卫瑜然不想把脸撕破,便让去库房取了两匹布,给她们各做了两身衣裳,才把人哄好。
长辈们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后也回去了。
舟舟穿上袄子,又戴着一顶圆顶帽,喜庆的颜色,瑞兽刺绣贵气精巧,一双眼珠子圆溜溜黑漆漆,活脱脱一个小福宝。
他还不会爬,只能乱蹬他的双手双脚,卫瑜然每日都会陪他玩耍拨弄买回来的小玩意,每次熟睡后趴在她肩头上,卫瑜然心头总是柔软万分。
丫鬟接过孩子,放到摇床上,卫瑜然得了空坐下来,尝了块方糕,喝口茶,在旁人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时,她有本钱过得舒舒坦坦,本该惬意的,却失落大半天。
儿子都给你生了,你到底还有多久才回来。
第83章 “疼……很疼。”……
五月份,周枭已经打了一年多的杖,孩子都有七个月大了。
舟舟学会了坐起来玩耍,卫瑜然倾注心血在儿子身上,寻常人家吃不上的牛乳,她斥资托人日日买来,嫌有味,又让灶房娘子熬煮后,添上茉莉花。
舟舟每日会喝上一碗,剩余的,她让人做成牛乳冰雪冷元子,或是做成牛乳香薷饮等香饮子,到了夏日她娘每日都要吃上一碗牛乳冰雪冷元子解暑。
“娘,你这般急切做什么?”
卫瑜然在屋子里陪着儿子,看到她娘风急火燎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娘今个出门听到一个消息。”朱琇云自从到了遥州跟着女儿,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快活了,今个打双陆,明儿和人打个牌儿。
她不好赌,也不去那些赌坊,只是偶尔在屋里头和刘婆子赌一赌,输十几个子她就当买高兴,赢几个子也乐呵。
“什么消息?”
“听说魏国那边乱成一锅粥了。”
朱琇云把她从犄角旮旯打听到的小道消息说与女儿听,“什么皇子皇室你争我抢,斗得头破血流。”
“我寻思,一个国家要是乱了,民心就不稳,那仗还打得起来吗?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男人应该快回来了。”朱琇云抱起她的金疙瘩外孙,哄了又哄。
卫瑜然站在一旁,心里头不自觉数起那人离去的日数,“娘,他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
又过了一个月,卫瑜然把持着整个家的吃喝用度,遥州物价涨不涨她是知晓的,过去的一年多因为战事一直居高不下,然而今年六月初开始,上等粳米的价格降下来了,到月底已经和去年年初那会一个价格。
就连冰块,去年酷暑买时一车是十六贯钱,今年罕见只需十四贯,降了整整两贯钱。
卫瑜然看着这物价慢慢恢复,心里头渐渐冒出一个猜想。
仗是不是快打完了?
那人是不是……也快回来了。
立秋这天,卫瑜然带着孩子吃过午食,在花厅里玩耍,舟舟已经能爬了,由于衣裳老是被蹭得往上跑,卫瑜然让人给改做连体衣裳,把裤腿、上衣都缝成一体,再用盘扣扣住。
绿樱和春桃在陪着舟舟玩耍,她在一旁点算府里上个月的账目。
虽然这一年多来没有活钱入账,但周枭留给她的彩礼和那些箱笼足够花半辈子,厨料和冬日的薪炭等杂七杂八的贴补会另外有人给予,原本这块的钱往年是送到营寨,供周枭花销,如今他在外打仗,这部分贴补就送到了她这里。
卫瑜然想起她曾去过营寨一次,营寨已经没有人了,能上战场的人基本都去打仗了,只剩下十几个侍卫在那守着。
她也进不去,碰了几次壁后就没再去过。
“大少奶奶,将军回来了!”
就在这时,小厮从外面匆匆跑来花厅汇报,卫瑜然和两名丫鬟皆是一愣。
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还是绿樱把孩子抱起来,“大少奶奶,咱们赶紧出去看看罢!”
春桃过来帮她收起账本,“大少奶奶,奴婢帮你把账本收好。”
卫瑜然看了看这两丫头,最后看向绿樱怀里的儿子,圆溜溜的眼珠子也不知道像谁。
“同我过去看看吧。”她不冷不淡开口,握着块帕巾起身。
穿过海棠门,走过连廊,从正厅屋内走出来,再踱步到大门口。
此时街上传来好一阵热闹声,还有马蹄声。
卫瑜然忽然停下,招来旁边洒扫的下人,让他去通知睡午觉的娘起来。
提裙跨过门槛,卫瑜然同丫鬟站着门口,顺着街上百姓的视线看过去,只一瞬,她就僵在了原地。
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从人群中穿过,那旗帜在烈日下鲜艳刺眼,两排骑兵尽管身上挂彩不少却精神抖擞,士气昂扬,而为首的男人骑着一匹高壮的黑马,从容不迫带着庞大的队伍从中穿过,刚毅的脸庞如旧,龙威燕颔,那一双黑眸愈发威严深沉,叫人不敢直视。
百姓欢呼着庆祝仗打赢了,魏国败退,遥州没有失守!
齐整整的队伍来到一座宅子前,便没有再走了。
朱门前,周枭骑着马望向站在门口与他不足十丈的女人,那清丽端雅的美艳样貌和一年前毫无差别,甚至更添了几分风韵。
上次这般看她,还是处理完弟弟的身后事将要离开锦州那次。
“爷,是少爷。”李勇眼尖看到绿樱怀里抱着的孩子,那机灵聪慧的劲一看就是爷的孩子。
周枭这才把目光从卫瑜然身上移到她身旁的婢女身上,看到那娃儿的模样,才想起来卫娘一年前就怀了孕。方才看到她和离开之前没有变化,险些忘了还有个孩子。
周枭从黑马背上跳下,大步朝娘两走去。
卫瑜然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不自觉攥紧了帕子,屏住呼吸。
直到他站在自己面前,与她不到一丈的距离。
她抬眸直直看进他眼里,脑海里想的却是他去年与自己喝下合卺酒,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的一幕。
“周将军回来了?!”朱琇云听到下人说她女婿打仗回来了,忙不迭带着丫头婆子前来看个一二,没想到竟真是回来了。
门口的人围得水泄不通,朱琇云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阵仗,稳了稳心神,赶忙让女儿把人迎进门。
“王管事,快,快去安排接风洗尘宴——”
听到娘亲的声音,卫瑜然这才回过神来,当下应当做什么,她侧过身,“春桃,去吩咐厨房准备热水和衣裳,为将军接风洗尘。”
“是,奴婢这就去做。”
春桃走后,剩下绿樱,卫瑜然见舟舟看到他爹,被他爹那严肃的气势吓到了,隐隐有哭的架势,她赶忙抱过来哄。
只是刚要伸手时,有一只大手直接先她一步将舟舟揽了过去。
“我儿子?”
周枭看着臂弯上托着的小不点,穿着一件连体衣裳,露出两条莲藕般的小胳膊,愣是不哭了,因为被周枭胸膛上泛着冷光的金鳞甲吸引,大着胆子用小手去抠,试图抠下一片金鳞甲。
“小家伙跟爹真不客气。”
周枭回头看了眼卫瑜然,“叫什么名?”
卫瑜然自然也看到儿子的大胆之举,才刚会爬的年纪竟敢伸手去碰金鳞甲,她担心划伤,又怕弄脏了衣裳,从周枭手里抱过。
“大名叫周符叙,伯祖父在百日宴取的,乳名叫舟舟,我在洗儿会上给取的。”
周枭让她抱回去,看她娴熟地拍孩子的屁股安抚,“哪个周?”
卫瑜然一顿,匆匆看了他一眼,好似被他看穿了心思,她垂眸抚着孩子,“龙舟的舟。”
话音刚落,这边朱琇云吩咐完下人去沏上好的茶,转头过来:“快进去呀,别在外面站着了,李副将也快快进来吧。”
李勇推托:“不了,我先带队回营寨。”
李勇并不打算留下来打扰爷一家团聚,面上笑呵呵带着队伍往营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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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的灶房娘子们大火猛炒大菜,下人们从角门进进出出买各种杂什、吃食,甬道上洒扫的仆人又再一次大清洁,就连花厅院落里的落叶也让人去一一拾起,修葺花圃。
周枭已经去澡房洗漱了,脱下的盔甲挂在衣架上,上面的血迹已经凝固,甚至有的金鳞片破损不堪。
这铠甲战袍不知穿了多久,经历什么样的厮杀拼搏,单单是看上面凝固的血迹,就已经觉得凶残生煞。
卫瑜然看了一眼,转身让人去把先前订做好的圆领袍、新鞋、裤袜和描金带銙革带送过去。
绿樱抱着少爷:“大少奶奶,爷可算是回来了,小少爷今日都没哭呢。”
卫瑜然心里头也是落下一块大石头,坐在玫瑰圈椅上,“绿樱你说是不是还得安排鞭炮?”
“奴婢觉得应当有。”
卫瑜然:“芸兰,你去让王管事去买些鞭炮回来。”
芸兰是那个会做针线活的丫头,跟在卫瑜然身后,“诶,芸兰这就去。”
没多久,卫瑜然看到换了一身干爽衣裳的男人朝自己走过来,那身量未减一分,缁色鹤纹的圆领袍穿在身上威风凛凛,带銙革带束着腰,雄姿英发。
她定定看着他走到自己跟前,卫瑜然有些不自然,想说可以去吃饭了。
可刚站起来,忽然腿弯一紧,紧接着腾空起来,她低呼一声被迫搂住他的脖子,虚虚坐在他臂弯上。
“方才不让我抱儿子,是不是嫌弃我?”
卫瑜然一双雪白柔荑环住他脖子,右手勾着的帕子不自觉攥紧,帕尖垂在周枭肩头上。
闻着他身上好闻的乌木香,没有了血腥味,显得沉稳冷冽,臂弯上硬邦邦的肌肉硌得她疼,脸上烧得慌,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把自己抱起来。
难道为了惩罚她不让他抱儿子,转而抱她?
“……他还小,万一伤到怎么办?”
“真没有嫌弃?”
卫瑜然垂眸看向近在眼前的男人面庞,咬唇:“那盔甲太多血污了,儿子午时才洗过一次。”
话音刚落,卫瑜然就感觉到腿弯被箍得更紧了,迫使她身子往周枭身上挨过去。
她嘴角不自觉翘起。
周枭不和她计较,看着近在眼前的肚皮,隔着布料都能闻到馥郁的香气,明明去年他离开之前还能感受到微微鼓起的弧度,今儿已经平坦如初。
但他知道女人生产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那是从鬼门关走一遭的事。
“生孩子疼不疼?”
卫瑜然听他讲起这件事,鼻尖一酸,忍不住回想当初生舟舟时的痛苦,那是她第一次生孩子,没有经验,只有娘一直告诉她没事的,用力就行,可她怎会不害怕,又疼又出血,早晨巳时破羊水,一直拖到晚上戌时才把舟舟生下来。
尽管已经过去快一年,她仍然对那次经历心有余悸。
“疼……很疼。”
第84章 “天冷夜寒,春桃,今晚……
周枭闻言,把人放下,静静看着眼前女人。
卫瑜然也在看他,说了疼,她又不是骗他,“饭应当做好了,咱们先过去吧。”
就在她要转身时,蓦地被人搂进怀里,卫瑜然一下子被他身上冷冽的气息包裹住。
“卫娘你辛苦了。”周枭抚上她单薄的背脊,无法想象她当时是如何忍着疼痛将舟儿生下来,家中那么多事,她不仅怀胎十月,还要处理这些事情,说句辛苦也不为过。
卫瑜然听到这句低沉的怜惜,眼眶发胀,她莫名又想起他在出征前怕自己死了,她和儿子没有倚仗,非要娶了自己。
他从未为自己考虑,却处处为别人着想。
他的下属不幸去世,他会尽力为其争取朝廷追赠封赏,每年都会让人考察牺牲的小兵小卒家眷有无饭吃,有无衣避寒,年年向朝廷申请发放抚恤金,有时不够他还要自己掏钱贴补。
去年到了他自己身上,也是同样的谋虑,为妻儿想好后路。
卫瑜然那时觉得他很荒谬,怎会有人想把自己怀了孕的女人塞到别的男人那,还要求当正头娘子,他又没有有大恩于贡文星,他怎敢提出这么荒谬的要求。
后来才知道,他是无计可施了。因为此前她多次直言不愿嫁给他,他才第一时间找了贡文星。
卫瑜然听着他心脏的跳动声,敛了敛情绪,轻声问:“你在战场上……有没有受伤?”
周枭正要开口,这时刘婆子过来打断了两人说话,“大少奶奶,饭菜做好了,快带将军过去吧。”
卫瑜然只得从他怀里退出来,瞄了他一眼,看向刘婆子,“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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