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的时间,他也熬了几个月,碰了无数壁,历经无数嘲讽,签下了几个单子,他能感觉到,自己总有一天会东山再起。
到时,他会以一个全新的自己,站在时窈的面前,告诉她,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卑鄙的人,他想和她干干净净地重新开始。
可是,就在一个晴朗的午后,他打开了电脑,看见了角落弹出了一则新闻。
新闻上说,那个天才画家疯了,他一直在寻找一个人,找了很久。
他说,他在寻找他的妻子。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天才画家并没有结过婚。
季岫白的手僵在键盘上,只觉得这个新闻格外荒谬。
他想告诉自己这些是假的,他应该将一切都放在工作上,只有再起来,才有再次站在时窈身边的资格。
可是,当他准备去谈工作时,的士司机问他去哪儿,他听见自己说了金平岛的名字。
他还是信了那条新闻。
在金平岛,季岫白看见了言霁,那时他正像一尊雕塑一样站在海边,神情近乎冷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问他,时窈呢?
言霁说:不知道。
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季岫白恍惚地回到租住的房子里,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的斗志顷刻间被全数磨灭,那些深夜的煎熬,再也没有熬下去的理由。
这晚半梦半醒之中,季岫白做了一个梦,一个格外真实的梦。
梦境中,他看见故事的另一个结局。
他对着时窈虚情假意地诉说着爱意,利用她渴望爱、渴望家的奢望,一步步引诱他走下自己布置的圈套。
直到手术室外,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时窈接受着电击手术。
不是一次,而是……无数次。
一次又一次的痛苦。
她哀求他,不想再继续了。
医生也说,这样下去,可能人也会变得痴傻。
而他,冷漠地站在手术室外,亲眼看着里面痛苦的时窈,用可怖的语气说:继续。
时窈真的痴了。
她不再记得所有人。
而他,却将她直接扔到了言霁的门前。
直到后来,一起车祸,时窈恢复了清醒,她找到他,绝望地问为什么。
他说:一想到被你这样的人喜欢,我就觉得,恶心。
这句话最终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看着梦里的她一步步走上顶楼,站在摇摇欲坠的风里,而后突然笑了起来。
笑声停下的瞬间,她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季岫白惊惧地睁开双眼,看着周围冷清的环境,梦境与现实不断在脑海中交错着。
他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眼前好像有拿着红酒在灯红酒绿的场合冷漠谈笑的自己,也有在简陋的写字楼被人嘲笑的自己。
有离别时冷漠吻她的时窈,也有满眼绝望地自高楼一跃而下的时窈。
时窈说:也许,这就是重来一次的结果。
已经是重来了吗?
他为什么……还是这么可怕,狼狈。
季岫白恍惚地起身,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母亲厌恶他,父亲只将他当成发扬家族的工具,季氏没了,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世上,没有人像时窈一样爱自己了。
这个世上,他不会再像爱时窈一样,爱一个人了。
时窈不在了。
那他呢?
害死时窈的自己呢?
季岫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步步走上的顶楼,当感受到夜风凛冽时,他终于知道……
“原来,你那时是这样的感受吗?”他低声呢喃。
而后,安静地朝前迈了一步。
*
季尧接到殡仪馆的电话时,心中仍觉得荒谬。
那个一向冷血无情的季岫白,居然会在得知时窈消失后,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站在墓碑前,季尧整个人仍是恍惚的。
他愤恨、嫉妒了前半生的人,就这么草率地离开了。
可他不会走上这条路。
时窈还活着,他总是这样觉得的。
他说过等她,便会一直等下去。
*
言霁是在寻找了时窈一个月后,突然停止寻找的。
他知道自己没有疯,他只是需要时间去确定:时窈的确一直留在金平岛,从没离开过。
她从没有对他食言。
虽然有时,恍恍惚惚之中,他还是会想:
如果早知道那天早上去画室前,时窈笑盈盈地对他招手说再见后的结果是这样,他一定不会去画室。
不,从一开始,他就不会将画室再开起来。
就算是她倦了他又怎么样呢?
只要她能留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可是没有如果。
言霁后来最常做的事情,便是牵着那只时窈说很像他的小白狗,一同在海边漫步。
其实他并不觉得这只狗像他,可那时时窈这么说,总有道理的。
而现在,他却觉得,原来真的这么像。
——他们都被抛弃在这里了。
那之后,言霁很少再佩戴助听器,也很少与旁人交谈。
岛上的人都说:他是个靠回忆活下去的人。
言霁知道这种说法时,也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依旧每天带着那只狗去海边。
时窈要他好好对它,他有做到,甚至做得很好。
哪怕季岫白可以去陪她,季尧可以等她,他依旧如约照顾着这只狗。
狗很健康,只是他似乎不怎么好。
他总是做梦,有时梦见时窈坐在院子里,托着下巴看着他做饭;有时梦见时窈站在雨中帮他求证清白;更多的时候,是梦见那最为荒诞却疯狂的几个月。
他们在家里的每个角落,热烈地亲吻、拥抱、上.床。
靠着回忆,言霁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时窈没来得及给狗取名字,于是言霁也只叫它狗。
狗出现在家里的第九年,生了一场重病。
兽医说狗已经十四岁了,救治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如带它回家,多陪陪它。
言霁抱着狗回了家。
海边再没有了一人一狗的画面。
言霁在家中陪着狗待了六天,第七天早上,狗咽了气。
将狗的身体埋葬在院子里后,言霁接到了画展中心的电话,那幅《声音的形状》,再一次巡回展览了。
言霁穿上西装,去看了画展。
在那幅被一点点粘贴好的画作前,他站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言霁回到了金平岛。
没有回家,他径自走向当年和时窈一同发现的荒无人烟的沙滩。
一路上,言霁都在想,时窈说,他的永远很长。
她说错了,他的永远并不长。
也不对,时窈不会错。
九年,真的很长。
如同当年的海边漫步,他没有迟疑地,一步步走进海里。
不多时,风平浪静。
*
时窈再醒来,便发觉自己已然回到了现实。
险峻的仙峰之上,便是她的洞府,云雾缭绕,月光丰盈。
洞府内,石壁打磨得如玉石般光滑,毛茸茸的小东西充盈着整个洞府,床榻上,时窈看见了自己的肉身。
——系统只能吸纳她的灵魂,附着于小世界的人物身上。
时窈爱怜地抚摸着自己的眉眼,多么好的皮囊,可偏偏是……炉鼎体质。
【系统:……宿主还不快将得来的精元炼化。】
时窈闻言,认同地点头,灵魂快速归体,盘腿修炼起来。
修炼了足足九天,时窈才终于全数炼化,感受着自己明显精进了的肉身,整个人顿时都开阔起来。
她尝试将神识放出,旋即听见阵阵喧闹之声。
时窈蹙眉,上界常年如冰山般死寂,何时这么热闹过?
细听之下方才知晓,原来是那久不露面的小神尊突然出现了,甫一现身便面无表情地去了文昌神君的殿中。
想到那小神尊目下无尘的讨人厌模样,时窈便忍不住冷笑。
转念想到文昌神君乃是掌管天下万物命运的神,那小神尊找他做什么?
时窈思索了会儿,想不通干脆放弃,左右和她没有干系。
又想到另一件事:“系统,我私自下界寻找改变体质之法一事,文昌神君不会知晓吧?”
【系统:宿主放心,我不在六界五行中,只以人的情感为食,包保密的。】
时窈放下心来,正要准备开启下一世界,却忽的察觉到洞府外神力翻涌,一股诱人的幽香袭来。
时窈忙扫了眼洞府四周的屏障,而后放下心来。
她这洞府以月华为盾,自内而外容易,要闯进来可难了。
来神语调沙哑,可嗓音带着明显的倦意:“太阴星君说,你红鸾星动了?”
时窈轻嗤一声。
那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又问:“是谁?”
与此同时,系统的声音一并响起:【宿主,那是谁?】
时窈没好气:“险些将我炼了的那位,快开始下个世界。”
第24章 被抛弃的一生。
晋元三十二年冬,天寒地冻,万物枯损。
树林里,一袭破烂衣衫的女子如孤魂野鬼一般,死气沉沉地走在一片白茫茫的霜雪之中,脸上、手上、身上满是早已干涸的血迹。
没有人知道她走了多久,又一次从天黑到黎明,她大片裸露在外的肌肤,早已被冻得泛起青紫,瘦骨嶙峋的脸颊,冻伤与血迹混迹在一处,难以辨清。
“雪纷纷,掩重门,不由人不断魂,瘦损江梅韵,那里是清江江上村……”
泛着雾气的小河边,浣纱女一边拿着棒槌敲打着衣裳,一边轻轻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不远处的村落,也逐渐竖起一道道炊烟。
女子的脚步渐渐停下,原本无波无澜的目光,在看见村落的瞬间,终于有了一丝波动,而后泪如雨下。
“姑娘,你没事吧?”浣纱女看着从无边无际的树林走出来的女子,小心地问,“你是哪里人?可是遇见什么事儿?”
女子看向浣纱女,良久终于动了动唇,声音沙哑得如同数十年不曾出声的老妪:“我是清江村人。”
话落,女子径自走向村落深处早已荒废许久的房屋,踏过杂草丛生的小院,走进土屋之中。
荒凉的屋内四处漏风,女子也毫不在意,就像回到母亲的怀抱般,蜷缩着躺在冰冷的床榻上,阖上双眼。
又是一日一夜的风雪,天晴时,屋内的女子渐渐停止了呼吸……
时窈初初醒来时,身体仍像是被冻在冰窖中,呼吸之间仿佛都是彻骨的寒意。
——这是原主被生生冻死前,身体仍残存的反应。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股寒意方才渐渐褪去,也意味着原主最后的气息,彻底消失。
时窈吐出一口寒气,环顾四周。
一间古香古色的房间,比起清江村那间简陋的土屋来说,要好得多。
然而这里的装潢太简单了。
一张床榻,一个衣箱,一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四个条椅,便是这间房屋的所有物件。
没有首饰,没有胭脂,没有铜镜,就连衣箱内的衣裳,都是以黑色为主,仅有的一件浅杏色云纹裙,也被压在箱底,久未动过。
简单到不像是一个女子的房间。
时窈走到八仙桌前,给自己倒了杯冷水,并没有喝,只是透过窗外的光,看向杯中的水面。
——一张模糊的、面无表情的脸,以及……
时窈蹙眉,看向自己拿着杯盏的手,女子的手指白皙纤细,手掌却布满了茧子,露出的手腕上,隐约透出几道伤疤。
她将袖口挽起,只是一条小臂,竟有足足五道疤。
“系统?”
【系统:剧情正在传送中。】
话音未落,时窈脑海刹那间多出无数画面。
原主原本是清江村的一名农女,自幼父母双亡,便靠着给人洗衣、捡柴过活,许多事无人教她,只能自己摸索。
直到十三岁那年,天下大旱,百姓买口粮的银钱都不够,更遑论雇人洗衣、买柴。
原主饥贫交迫之下,无奈只能去乞讨时,遇见了一个少年。
少年生得格外好看,就像是天上的神仙一样,穿得更是华贵非常,身后跟着穿着绸缎衣裳的侍卫,低头睨着她:“根骨不错,可要随我去?”
原主出神地看着少年,许久才回过神来,问道:“跟你去,有饭吃吗?”
少年浅笑:“有本事的话,自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
那一刻,原主怔怔看了许久,最终选择跟上前去。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了一口饱饭,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的。
是为了那一抹笑。
然而被接到暗卫营原主才知道少年的那句“有本事的话”是什么意思。
暗卫营有数十名如她一般大小的少男少女,人人都是“根骨奇佳”的练武奇才,而可以留在主人身边的,只需要七名。
他们在这里习武、比试、互相厮杀,昨日还曾并肩过的伙伴,几日后便可能刀剑相向,即便是亲生兄弟,厮杀时仍是你死我活。
原主几次险些命丧黄泉,也许是为了心中那抹笑,也许只是还想再看一眼少年的执念,她硬生生地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
十九岁那年,原主再次见到了早已成长为男子的少年,并成功成为他身边的一名暗卫。
也是在此时,她知道了,他是当朝皇帝的第九子,萧黎。
在之后的观察里,原主更是知道了,如今皇帝年岁已老,宦官当政,萧黎并不受皇帝器重;而萧黎本人似乎对此并不在意,他常年醉情于美酒与琴音之中,不近女色。
对于后者,原主心中是欢喜的,毕竟这样一来,她便是萧黎身边仅有的女人。
有时喝酒喝到兴起,萧黎会将她从暗处唤来,要她也尝尝鲜;有时也会弹琴给她听……
在这样独一无二的亲昵里,原主越陷越深。
直到太傅千金苏乐瑶的出现,让原主陡然清醒。
萧黎见到苏乐瑶,是在一场宫宴上,国色天香的大家闺秀,一曲《破阵》引来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萧黎。
那时,萧黎在看着苏乐瑶,目光中隐有几分光亮;而隐藏在宫殿屋顶的原主,在看着萧黎,满心慌乱。
萧黎以讨教琴筝之曲为由,接近苏乐瑶。
苏乐瑶却只淡淡道:“大丈夫当志在四方,九皇子成日沉醉于靡靡之音,乐瑶不屑结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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