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善转向了他,在他面前站定了:“怎么没什么好问?”
那人露出强撑的表情:“都那样呗,凶得很!”
济善看向旁人:“你们呢?”
还是没人吭声。
“被抢了,还不说话。为什么?”
麻子在身后道:“知道你们是见了凶匪,叫吓破了胆子,怕报复!可你们也不想想咱们是什么人!”
“今儿你们老老实实说了,明儿兵就进来,把那帮匪给剿喽!”
说完,麻子环顾他们脸上一圈,等着,济善也等着。
可是这帮人只是把头又低了低,还是不说。
“怕匪,不怕我。”济善说:“那好——”
水和县的人怕匪,不怕她,甚至也不相信兵来了就能剿匪。这归根结底是权与威不够,她的不够,而王府的……在这种事情上,百姓也不买账!
至于为什么,她倒能想出个名堂——这也简单,匪徒是真来,也是真抢杀。可是麻子所说的剿匪,济善都不用打听,从那些人的反应上都看出来了。未必是个准话!
匪能跑,可水和县能跑么?万一匪徒来寻仇,那剿匪的兵还在不在?
在他们面前抬那些兵,没有用。瞧出来这一点后,济善心里倒是一动。
黎州外群敌环绕,而黎州之内,也并不是个刀插不进的地方!
麻子见他们老这副死样子,急了,伸手一拽济善,把她剩下半句话给拽丢到一边儿,他把嘴凑上来:“这事儿不能让上头知道!”
他急得很:“咱们的事儿经不住查!不能报上去,我方才说着只是唬他们的!必须得咱们自己尽快了结了!”
济善不动,只把一只眼睛向后乜去:“那你求求他们?”
麻子一下子就噎住了,他打量着济善一本正经的表情,摸不着她是恼了还是玩笑,于是松开了手,只能做出一个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态,把嘴闭上了。
济善也没怎么望他们,低声说:“怕匪,不怕我,行。”
她抬手,在看热闹的老百姓里,随便找了一个人来,问:
“那告诉我,这劫匪是从哪儿来的?这总不是秘密。”
结果被她选中的人,想了半响,带着毫无由来的自豪感大声道:“这事儿咱们不知道!水和向来都是个平安富庶的地方,没见过什么匪呀!这里可是给平南王府供粮的地方,胆子再大也乱不到这里来呀!”
济善回头:“照你这么说,这里本不应该有匪。”
人家一拍巴掌:“对喽!”
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济善转身就走,拨开人群往外走,麻子连忙跟上她,忙里偷闲地瞪了县里的人一眼,耳语似的道:“这县里的事儿可怎么办。”
没得到回答,他又上赶着问:“那咱们......”
“咱们事发了。”
麻子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济善说:“现在收拾他们没用,全杀了也没用。你不要轻举妄动,去替我联系那个砍头客和我上路的小弟,旁的事别做。”
麻子胆子大,可他想的多,从事发想到了暴怒的上官,从上官想到了王府内的公子。济善既然说事发了,那么这件私自贩粮的事儿,就不是公子的授意,而是她胆大包天自个儿偷偷干的。
他们能当粮官,不是得了上官的抬举,便是扯了各样的亲戚关系。麻子一颗心又骤然提起来了,从自己的事发想到了提拔自己的上官,从上官又想到了当初为自己作保的表舅,从表舅想到了他那个给军中大官做妻子、常吹枕边风的妹子。
总而言之,一旦事发,公子能饶了济善,可未必能饶了他!再者,即便是饶了他,他这粮官也没得做了,还要得罪上官,连累表舅,说不准还会连累表舅的妹子!
他一想,就把那黑脸给想白了,连带着脸上那个疖子都泛出白来。
济善回头骤然瞧了他这个模样,倒是被吓了一下,她突然一乐,指着他:“你看着好像是要让给吓死了。”
笑完她扭头就走,登上马车回城,而麻子站在原地,想要走,但腿虚软的走不动。
怎么当初就一时鬼迷了心窍,跟着这毛丫头了呢?!
济善怀疑是那帮粮官里出了叛徒。
他们毕竟不是自己的人,只是被威逼利诱而上了自己这条船,一旦脱离了自己的视线,心神动摇,将她这档子事儿直接给捅出去也是可能的。
因而济善并不烦忧自己是为何暴露的,她素来坦荡,这些事上也一样,暴露就暴露了,没什么的。
她想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动手的人是谁?
济善脑子里头一个想到的便是陈相青。
可他犯得着这么绕着弯子来警告她么?不高兴,直接告诉她不就得了?再不济便将她的职位撤了去,她也没有别的法子。
然而她瞧着陈相青每日忙得脚不点地,瞧着也不像是有空来盯粮官的人。那么假若不是他,又是谁?
李哲?
按理来说,他如今是应该将自己视作眼中钉的,可为何发觉她私下贩粮,不直接公明堂正地将她作为状告出来,而是暗暗做这些手脚?
可除了李哲,还有谁有必要这么细致讲究地炮制她?
临到了下车入府的时候,她忽然又想起来那日,自己故意咬了陈相青的手指,可他的反应却同往常不同,没恼,没羞,也没有训斥她只知道吃——反而是非常亲昵而快活地俯下身来,用额头用力一顶她的额头。
她素来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陈相青是喜是怒是恼,她都不甚在意,虽说对她而言,自然是他好脾气的时候更容易能吃到口。但只要陈相青别琢磨着饿她,高不高兴,实在算不得什么事。
她在青砖地面上站定了,忽然警觉起来,本来不放在心上的事,如今一想,不对劲!
自己咬得他满手血,他有什么可乐的?又有什么可高兴亲热的?
他当日到底在高兴什么?
陈相青固然没有炮制她的必要,可保不准他有点儿这方面的偏好!李哲对她的爱恨是有迹可循的,得了好处就喜,被抢了官职就恨,但陈相青没有!
他先是对她百般抗拒,忽然之间又好声好气,待好过了,则毫不顾忌地将她斩首,关起来挨饿。待她饿得气息奄奄,他又高兴了,复又好声好气起来。
而李哲也没有因此被她剔除出去,李哲是陈相青的心腹手下,他做事,也许有私心在,但也极有可能得了陈相青的授意。
她原来想的很好,并不指望那三百斤的粮能够笼络到朗家,但只要能够传达出去自己的意思就够了!
柳长年在陈相青的眼中本是应该死的,可他如今不仅活着,还能越过洛江去见人;水和县的粮素来都是由王府独占的,就连朝廷也征不走多少,然而如今能够晃晃悠悠地越过边防,到达青州朗家。
柳长年或许并不能完全理会她的意思,然而焦头烂额的朗氏未必就不能。
她能接二连三的做出这一切,说明什么?
这说明王府的陈二公子身旁有了个窟窿!青州朗氏仇敌的身边人,若也是敌,也不过就是焦头烂额,可一旦他们发现那身边人有化敌为友的可能,就指不定怎么喜笑颜开了。
只要能动摇朗氏,将柳长年顺理成章地安插进去,让她取得与朗氏的联络……
她若是能得到朗氏的助力,是有把握再令白山军东山再起的。叶、徐,济善如今不考虑,也考虑不了。
可如今事发,她这如意算盘被人胡乱一拨,立即就乱了章法。
济善是从头到尾的空手套白狼,并不很心痛,只是愤怒。
她是计划是不可以被随意打乱的,她的粮绝不是能让白白抢了去的。管他这些东西是从哪弄来的,她既然盯上了,那么就是她的!
他们必须得怕她,得懂得乖顺和听从!
不怕,她就想办法让他们怕!
第26章 恐惧
她在府内迎面就撞上了李哲,去陈相青书房这条路,似乎是格外清净,平日里来往的就这么几个人。
李哲看见她,没个笑意,也不打招呼,单只是把眼睛向她一瞟,然后又转了回去,目不斜视地越过她朝前走。
当真越过了她之后,李哲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听说,济善姑娘赶去了水和县一趟?”
“是。”济善转过身来,发现李哲是用个后脑勺对着自己,十分傲然的姿态:“你听谁说的?”
李哲听了这话,暗自觉得好笑:“这种事情,除非己莫为......济善姑娘是取了府中的马车出门,行事坦然,不怕人知道,旁人不想知道也难。”
济善发现他说话弯弯绕绕的,还没有转过头来的意思,于是伸出一根食指,使劲儿在他后脑勺上戳了一下。
“我问你,水和县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李哲惊诧地扭过头来望她,脸上惊怒交加,瞪着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他的脑袋纵然比不上皇帝,但也自认为是尊贵的!
李哲本来存了一肚子的阴阳怪气,想要点点这个不爱钗环珍宝、专抢权弄势的姑娘,却没想到她完全不知道规矩的!上来戳他的脑袋!男人的脑袋是能凭白叫戳的吗?!
他怒目而视,然济善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全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还在等他的响应。李哲隐约知道济善有点与众不同,不止是公子对她的态度,从他们平日里有限的相处,李哲也能够感受得出来,她有点儿邪,并且在一些事情上好似缺了跟筋。
于是胸膛起伏着瞪了济善半响,许多话在喉咙里涌动,最终都被他咽了下去,憋半响,他只是冷笑道:“济善姑娘,手脚还是放老实些的好!”
说完,李哲觉着自己这话说的不错,对于她这样的人,许多话说了也是白说,点到这一步就可以了。至于是什么手脚,怎么老实,她既然敢抢这个权,就让她自己想去吧!
济善点了点头:“果然是你。”
“什么事儿,就成了我干的?我成日跟着公子忙里忙完,什么都还不知道呢,便在县里做成了事了!姑娘,你也讲讲道理吧。”
济善又问:“陈相青知不知道?”
这回他没说话,只回了她一个余音袅袅的冷笑。
对着济善,他真是犯不上自称什么在下奴才,他从来只把陈相青当主子,除了陈相青,他连王爷都是不服的。
他也不怕冲撞了济善,惹得她去告状。
若是告呢,那正好,他就竹筒倒豆子地将水和县那些事儿全给说了!看看到时候是谁难堪。
济善自以为抢得了一点儿权力,便能背着人肆意妄为,那真是小瞧了他。
李哲在陈相青身边这么多年,凭借着陈相青亲信近侍的身份,不知笼络了多少人,将自己的势力又渗透了多少年。军中、王府事宜,公子的军务与私产,从来都是他想不想知道,而没有他不能知道的!
他没有官职,可比那些有了官职的人,还好左右逢源。李哲是过够了苦日子的人,他很清楚,没有公子,他什么都不是,可只要有一个公子在上头,没有人不敢买他的帐。
出了王府,人人都叫他一声“爷”。之前拖家带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哪里敢奢求这一声爷?
他能有今天,全仰仗着公子,故而越发地把公子的当自己的,除了经自己手的,旁人但凡刮了陈相青一点儿好处,他都心痛不已,想要一把夺回来。
而济善,最初瞧她的时候,她是个能让公子留心的漂亮姑娘。公子看她顺眼,他也看她顺眼,可看着看着,李哲发觉她不仅野心勃勃,并且吃里扒外。
公子看她再顺眼,他也无法再容忍下去!
他预备着要收拾济善了,所以方才脑袋上一戳的触感消失之后,他开始心平气和起来,甚至笑了笑:“我方才的提醒,不过是好意,姑娘难道不知男女有别?岂是能轻易动手动脚的?不过姑娘不爱听,好,那我就不说了,本也是我多嘴。”
说着他一点头,挺直了腰板转身离去。
济善本来心思摇摆,他这么一闹,然而确定下来人选。确定了,后头的事情就能想了。
李哲有法子对付她,不怕自己被怀疑。
他看似没有实权,但只要发话,就立刻能从四面八方间接得来许多实权。这一点济善也能够想到,否则他不会一个官接着一个官的问陈相青要,而不给自己要一个——他用不着。
她不急着去见陈相青,也一转身,在府中漫无目的地走。那些延申向着前堂的路,她从来不去涉足,走着走着,济善抽抽鼻子,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异香。
是香料那股纯粹的,浓烈地几乎有些熏人的味道。
她循着味道而去,轻轻推开了一扇虚掩着的门。
门后院中的石凳上,有人正对着一石桌的瓶瓶罐罐大呼小叫,指挥着院子里的七八个丫头给她干活,嘴里喊着:“研磨呀!洗翠!滴香,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滴香呀!之前的花晒好没有?还不取来?!”
她实在的忙,济善一时都插不进嘴。
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济善才被一个丫头瞧见了,丫头大大地“哎呀!”了一声,把那忙碌的头颅终于呼唤了起来。
抬起头来,她先是一愣,随即竖起眉毛瞪着眼,噔噔噔地冲到济善面前,她凶神恶煞地问:“狐狸精,你干什么来?!”
济善闻着她身上混杂的各类香气,把两边的嘴角一翘,笑了。
外头的朗家与陈氏已经闹的那样水火不容,而她几乎要忘记这陈氏的王府里,还有一个朗家的三小姐。
她轻声说:“朗星珠。”
“本郡主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朗星珠一挑眉毛。
她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依旧精心地描眉画脸,一张小脸粉白妍丽,娇俏得很。说完,她朝外看了看:“鹿饮哥哥呢?他怎么不来?”
“他忙。”
济善用肩膀挤开她,走了进去。院子里的下人有些傻眼,干活儿的手脚都慢了,似乎是竖起耳朵要听她们说些什么。
于是济善径直走到了屋里头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屋子里是冷茶,但因为用了好茶叶,也有一股冷香。但济善是喝不出来的,她吃什么都都一个味道,水和汤对她的区别也不大,唯一的作用便是饱腹。
济善是不懂得喝茶的,她看见了成套的茶盏在哪里就要倒一杯,完全是受了陈相青的影响。
他平日办公之时,沏一壶茶,慢慢地喝,喝得漫不经心,却又满是滋味。济善时常看见了,就会疑惑那茶的味道,然而她从陈相青的壶里倒一杯出来,自己尝尝,又只能尝出热和烫。
有时候她怀疑是自己喝的不对,然而无论是学着陈相青慢慢地喝,还是习惯性快速吞下去,都得不到味道的变化。
因为她盯着陈相青学,他喝完一杯,再抬起手来倒的时候,就会顺手将茶壶移向她,给她也倒一杯。
两人分着喝完这一壶之后,他便把李哲唤来,另沏一样茶,接着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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