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位尊上的脾气大家是知道的。若是此刻他勃然大怒,口中喊打喊杀,事情就绝非差到不可挽回的程度。可若是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兀自沉思,则说明,纪策已经再也按捺不住他心中的怒火,准备固执地与招惹他的人来个鱼死网破了。
而这一切,竟是因为他们的盟友,飞麟崖。
“闻筝逃走的事情,你一早知道。”纪策语气平静,他那黑色的眸中连怒火的影子都不曾看到分毫。
令开霁与他对视,毫无惧色,“没错。”
“你为何当初不肯知会我一声?”他低声问道。
“告诉你又如何?你攻打逍遥宗与她何干?她在与不在,并不影响我们的计划。”令开霁答得理直气壮。
纪策握紧的拳头松开,他喃喃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令开霁看到他眼中竟然有了茫然无措的情绪在。
“不过是牺牲一个闻筝和一些不入流的宗门,事态尚可控制,我飞麟崖个个都是精锐,不出一个月,就能助你踏平镜月山庄!”令开霁以为纪策担心之后的计划会出现意料之外的变故,便拍拍胸脯,作出承诺让他安心。
纪策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闻筝为什么非要去死呢?他想不明白。
可是他知道,闻筝既然公然与离虚城和逍遥宗叫板,应当也是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她明明那么怕死。”纪策自言自语道。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第一次见闻筝的情景,那时的她,满眼充斥着对活下去的渴望。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呢?
她就不该离开离虚城。对,没错,若是她没有离开,她一定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错的是令开霁。他早就应该告诉自己闻筝跑了。这样事情定是有转圜的余地。
“罢了。”纪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就按照崖主的意思办吧,到时候我为先锋,替你们飞麟崖开路!”
没有人注意到,纪策松开的拳头又悄然握紧了。
令开霁这才露出一个微笑,“有尊上这句话,我便可放心了。”
*
“谢寒青不在水牢了。”落云峰峰主一边大声咳嗽一边艰难地说道。
若是个不知根知底的人见到他这副模样,大抵会以为他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经不起铁剑的一刺。
但跪在他面前的君当见却并不这么想,此人虽看上去不堪一击,若真动起手来,自己绝非他的对手。
他意外地摇了摇头,“我闻所未闻。他是如何出去的?”
“我也想知道。”峰主皮笑肉不笑。
“我定会将此事查清,还请峰主稍等。”君当见压下心中的疑窦,主动揽过这个任务。
“哦?这么说来,人当真不是你放的?”峰主又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沙哑又低沉,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君当见不着痕迹地皱起了眉头,感情这老东西在怀疑自己?他没事把师父放出来干什么!离虚城的人若是看到他,岂不是会玩命似的往他身边粘过来?还不如关起来让师父他老人家躲个清静呢。
但是很显然,其他人的想法没有他这么实际。被限制自由这回事,并不会在其他人心中和休息表达一个含义。
“君当见,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峰主的声音带了冷意。
君当见听出了话中的威胁,他垂眸不言语。
这老狐狸也从来没有寄希望于自己,现在装得似乎非自己不可似的,君当见是真不爱搭理。
见他不答话,峰主却有求于他,当即缓和了神色。
不知为何,自己近日身边的几个亲信,全都失去了联系。他们每一个都是自己当年从凌虚宫带出来的亲信,比逍遥宗的人强了不知凡几,他可不信仅凭君当见就能将他们全部解决掉。
除非是强如谢寒青、谢昔玄这种人物连手合作。但是这二位最近并不在宗内,可能性并不大。
目前他只有君当见一枚还算是趁手的棋子可以利用了,只要防着他不反咬一口,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逍遥宗我可算是帮你拿下了,作为报答,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峰主换了一种说法,态度较之之前好了不少。
君当见从善如流,打起了官话,“峰主之恩,我没齿不忘。峰主想要我做到的,我也一定办到。”
“上次说的那件事,你筹备得如何了?”
“不日便会在镜月山庄与离虚城正面开战,而那里的庄主,听闻便是峰主想要杀的闻筝。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君当见如实告知。
峰主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看来是一出好戏,若不去看倒是可惜了。”
君当见眼中精光一闪,但仍旧忍住了心中的真实想法,劝慰道,“您的身体不便去那么远的地方,离开此处有暴露的危险。虽不知您的敌人是谁,可是到时候那一战,好事者定会群聚,难保冤家路窄。”
“哦?你怎么突然如此为我着想了?莫不是好趁机浑水摸鱼,给闻筝一个逃跑的机会?”峰主却突然警醒起来,疑神疑鬼地反问。
君当见错愕地抬头,看向峰主。对方没有看漏他眼神中的尴尬和无助,“怎、怎么会!”
“……那老夫还非去不可了!”峰主一锤定音。
眼见着君当见肉眼可见地颓丧,落云峰峰主更加肯定了自己决定的正确性。他大手一挥,“退下吧!”
“……是。”君当见咬牙,满脸不甘。
君当见是出了密室后才敢在没人的地方勾起嘴角无声嘲笑峰主的。
他说的句句属实,就等着这老家伙自己往陷阱里钻呢。喜欢唱反调是吧,那他就反话正说。
好在他的铺垫足够久,足够自然,凭他的装模作样,准保对方看不出任何破绽。
才刚心情不错的走到住处,君当见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师父、师叔……你们……好久不见?”他诧异地看向自己房中的两名不速之客。
谢寒青只一记眼刀,君当见便乖乖地跪了下去。
“什么‘你们好久不见’,咱们也好久不见了啊。”李观烛见这对师徒气氛有些紧张,主动跳出来打圆场。
君当见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师叔说得有理,好久不见啊师叔。”
谢寒青仍旧冷着脸坐在凳子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君当见。
“什么孩子!你就让我和你师父在这里干等着你的茶吗!未免太吝啬了!”李观烛朝他挤了挤眼。
君当见会意,赶忙起身斟茶。
第 51 章
“逍遥宗宗主之位,坐得可舒服?”谢寒青开口问道。
君当见吓得手一抖,茶水便从宽大的茶碗口流向了桌面。他努力定了定心神,老实道,“不舒服,徒儿天天晚上做噩梦。”
“师弟,你别信他,我前两天晚上来看这小兔崽子,他睡觉还打呼!”李观烛接过君当见递来的茶,却毫不留情地拆台。
谢寒青却冷哼一声,问道,“你半夜跑他房中来做什么!睡不着觉就拿块砖把自己拍晕。我还没说到你头上来,你反而自己送上门了?”
李观烛碰了个钉子后和君当见一起蔫了吧唧地坐在一边,等着谢寒青的训诫。
谢寒青轻啜茶水,目光不善地在二人之间来回逡巡。竟一时不知从谁开始责骂好。
这番景象也是多年未见了。
“你现下在替何人卖命?”谢寒青开口。
君当见犹豫,最后还是选择全盘托出,“是落云峰峰主。”
“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怎么跟他搅合在一起去了?”谢寒青疑惑。
“师父您有所不知,这个峰主不简单。弟子当初追查宗门内遗失的禁咒珠时,意外发现此人竟在悄悄向我们宗内弟子宣扬禁咒珠的好处。有些急功近利的着了他的道,甘愿为他驱使,在我们内部当细作。按道理来说,禁咒珠的用途只有逍遥宗与离虚城才知晓,它落云峰凭什么。弟子为了一探究竟便假意投诚。而外界都在谣传我想从昔玄手中抢走逍遥宗,我便借这个机会接近他。”
李观烛听话向来捡他认为的重点听,君当见刚说完,他便接话道,“说起昔玄,我倒是好久没见着他了。他人在哪?”
“昔玄他……在镜月山庄。”君当见老实回答。
“哦。率先去那里埋伏离虚城?倒像是那个木头脑袋会做的事情。”李观烛了然地点了点头。
君当见神色复杂,不知该如何启齿。作为最了解谢昔玄的三个人,目前只有君当见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为何。
但是要让他当着谢昔玄的父亲与师父面,说谢昔玄不管不顾去找一女子去了,他可做不到。
“你怎么了?看表情像是吃了苍蝇似的。”李观烛狐疑地打量君当见。
“没……我只是担心昔玄。”
李观烛眼珠一转,问道,“你说的镜月山庄庄主,是不是坊间传闻与昔玄有点感情纠葛的那个闻筝?”
“……”君当见避开谢寒青的目光,低声答了一声是。
“……”李观烛挠头,“不能吧。木头原来也能开窍?闻筝究竟是何方神圣?”
“此事我怎么从未听你提过?”谢寒青也皱起了眉。
他的独子居然看上了曾经身为魔尊的女子,原来之前他那么殷勤地往离虚城跑是带了私心的!
君当见干咳一声,“原本以为是无稽之谈,我便没怎么上心。那可是谢昔玄啊。”
其余二人了然。
因为是谢昔玄,所以他要是有喜欢的人,几乎是天方夜谭,乍一听,都以为是风言风语。
李观烛却坐不住了,“哎呀,这次回来得急,没来得及带什么贵重东西,到时候见到我徒媳,我该给点什么当见面礼才好!”
同样纠结的还有谢寒青,铁树难得开花,有没有下一次都未可知。谢昔玄毕竟名义上已经不是逍遥宗的弟子了,他的感情不会被逍遥宗的长老们阻挠。
“你为什么要定在镜月山庄与离虚城开战!”谢寒青责怪道。
“因为无相坊坊主跟我熟,我好在那里做手脚。”君当见一派理所当然的模样。
“他这种阴险狡诈是师承?”李观烛摸着下巴转头问谢寒青。
君当见为表忠心,抢答道,“都是跟师叔学的!”
“……”
李观烛突然很想念他那个老实巴交的宝贝徒弟了。
未免话题越跑越远,谢寒青问道,“何日动身去往镜月山庄?”
“三日后。”
“那这三日你尽可能不要再与落云峰峰主接触了,我怀疑他就是凌虚宫宫主要找的人。”李观烛难得正色,叮嘱君当见。
“是,我听师叔的。”
*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屋内的书桌上。少女半白的头发反射着星星点点刺眼的光点。
谢昔玄放轻了脚步,将手中的披风轻柔地盖在了闻筝的背上。
他目光柔和地观察着熟睡中的闻筝,她的头发似乎又白了一寸。
他从来没有问过她,她的头发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女子皆爱美,若是他问了,便是有嫌弃她现在不好看的嫌疑在。谢昔玄从来没有这个想法,所以他绝对不会主动开口询问。
自从他表明心迹之后,闻筝虽不拒绝他的示好,可也没有接受的打算。
倒是谢昔玄一反常态,卯足了劲表现。
从来没有伺候过人的谢昔玄,主动揽起了给闻筝伴读的职责。她在书桌前看书,他就在一旁端茶倒水、研墨铺纸。
起初,闻筝便打趣谢昔玄,说他很贤惠,宜室宜家。
谢昔玄却摇头,“光是我现在这样还担不起这个美名,之后我定会做到名副其实的。”
“……”闻筝听了后,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她下定决心再也不开这种玩笑了。
好好的一个天之骄子,成天干这种活,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
但谢昔玄的体贴闻筝也看在眼里。
从一开始的茶水温度,到她饮食上的偏好,再到她看书的习惯,都被谢昔玄牢牢记在心里,从未出错过。
闻筝很怕被他哄成了一个废人。
但这种生活又实在是舒服安逸。
她假寐,心中不停思考着该如何阻止一头热的谢昔玄,愁得眼珠在眼皮底下乱转。
见她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眉头微微紧锁的模样,谢昔玄以为她做了噩梦,便大着胆子走过去,将她未被压在脸下的右手捧在双手之中。
温热的触感传来,闻筝吓了一跳,她想抽回手。
“熟睡之人应该不会乱动的吧。”谢昔玄声音不大,却正好传入闻筝的耳中,闻筝感到自己的耳垂似乎被一阵热气拂过。
怎么办。动了说明自己没睡着。不动又像是被他诱导的结果。
闻筝思来想去,最终选择按兵不动。
谢昔玄满意地笑了。
随后,闻筝又听见他小声自言自语道,“我喜欢一个叫闻筝的女子,不知她还记不记得。”
“……”果然是故意耍她的!
闻筝决定装睡到底。
等等!不对!她装睡就输了!她现在要是“恰好”醒来,“恰好”听到了这一句话,该感到慌乱的就另有其人了!脸红的谢昔玄是世间珍宝!
她猛地睁开眼,与离她不足半米谢昔玄对视。
谢昔玄也直勾勾地望向她,眼神不闪不避。
“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闻筝清了清嗓子,问道。
谢昔玄神情十分正直坦荡,“好像是,你还要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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