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站起来, 镜头眼花缭乱的晃动, 再平稳时,是她穿过人来人往的数码商场, 走到停车场,镜头照着袁庭业买给江茶的轿车内,她开始开车, 停下来后,有人突然从后排座上来。和警方猜测的没错, 上来的人用刀子挟持江茶, 到她居住的小区接走了王潇潇。
然后镜头持续晃动,一片陌生的衣角一直在镜头里, 通过对话,警方得知车子被江照炎和徐雪柔接手。
第二个视频里大部分镜头都是徐雪柔, 从对话里,警方确认江照炎的目的地是平市, 于是将重点放在通往平市方向的沿路,即刻通知下属辖区派出所和交警注意拦截可疑人员。
夏江南在吸烟室接完电话走出来,将其中一只蓝牙耳机递给袁庭业,说:“我们的人也安排好了,现在正往那个方向赶去,我会和他们一直保持通讯,有最新的进展会立刻通知他们。”
旁边有警察听了这么一句,说:“泄露办案进度会影响——李队?”
李队按了按他的肩膀,用眼神示意他不必多说,走到袁庭业身旁,说:“她很聪明,等下一个视频再传上云端,也许我们就能知道确切位置了。”
袁庭业长腿长脚挤坐在矮矮的桌子前,上面放着一摞数据,他沉默的望着白纸黑字,不知道如何响应对方的安慰,声音梗在喉咙里,五感只剩下了痛觉。
江开心......
难怪每次他叫猫的时候,江茶都会忍不住望着他。
是不是他每叫一次,都会让她想到过去的痛苦?
她抱着猫喃喃自语的时候,她在飞往海岛的飞机上微笑着说希望下一次投个好胎的样子,这些年,她一个人,是怎么从十一岁的江开心长成二十三岁的江茶?袁庭业几乎不敢去想,太难受了,他的江茶......
第三个视频终于出现在云端账号里,但内容却让他们心惊,王潇潇被放到了车下,行驶过十几分钟后,徐雪柔察觉到包有些不对劲,画面外面人声交谈,紧接着,江照炎似乎调头了,女包从徐雪柔的腿上拍到了江照炎狰狞的表情,在发动机的声音中,江茶从镜头里一闪而过,随即惊恐的尖叫和剧烈晃动出现在镜头里,天翻地覆的旋转,然后黑暗,长久的黑暗。
他们的车翻了。
袁庭业撑在桌边上,手臂青筋凸起,按住无线耳机,命令信号那段的人,“用我的身份去调无人机和直升飞机,带上医疗队!!!”
他站直身体,深呼吸,在房间里走了两圈,重新回到计算机前,“第四段视频什么时候能传上来?”
他和刚才判若两人,眉间尽是寒霜和焦急,技术员低头看了眼屏幕,估算出时间,“大约四十分钟。”
袁庭业摘下耳机扔到桌上,说:“我去找她。”
大步朝外面走,夏江南连忙拦住他,“庭业,你冷静!”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放手!”袁庭业一边往外面走一边打电话。
夏江南匆匆说:“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跟着去。”
胡卓嚷嚷道:“我也去!”
wink抓住他,“我们留在这里等消息,老夏,你去看着庭业。”
夏江南追着袁庭业跑了出去,直升机在金茂大厦的楼顶接住他们。
螺旋桨的大风刮得人衣服簌簌作响,熙熙攘攘的城市逐渐变小,在几千米的高空上,袁庭业想起在海岛上跳伞时的江茶,在找不到真凶的十三年里,在夜深人静的团圆节日里,江开心是怎么渡过的?
距离日落还有两个小时。
根据前几个监控视频里出现过的沿途景色,结合几个人的对话,警方很快就划定区域,江照炎应该是打算走亢山一带,穿亢山向北去平市。
虽然有了大致范围,但亢山山高林密,自动传入云端的视频和现实有时差,距离江茶他们翻车后到现在应该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车子翻进了哪里,里面的人员伤亡情况怎么样都不得而知。
以袁庭业身份从锦安科技公司调用了近二十架无人机,大大方便了警方在山林中寻找人质,但尽管如此,由于地形复杂,从高空往下看,也只能看见绵延几千公里的山峦和荒野。
距离翻车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第四个视频至今还没传进云端,协助市局外勤组的辖区派出所调用了整个所的力量在山沟里寻人,许久无果,有人忍不住说:“我不明白啊,人质都知道设置微型摄像头的自动上传功能给我们提供线索,怎么就没想到再设置个定位?我记得那种监控可以定位的吧?”
在荒草里艰难行走的夏江南也想知道原因,他没看过匿名发给胡卓的病历和治疗视频,仅仅从江照炎的卷宗上得知报案人江开心在精神方面有些问题,江茶那么聪明,怎么会忘记设置定位功能?
初夏的荒野,傍晚五点左右的时候蛰伏的蚊虫开始活动了,寻找踪迹的人因为事发突然无人顾得上穿戴专业的搜救装备,路上半人高的荒草和荆棘更是增加了搜救难度。
袁庭业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但夏江南却觉得他的焦急不安越发明显,要是再找不到江茶,要是车翻了以后江茶出事了,他会怎么办?
wink的电话打了过来,“老夏,问问当地人,哪里有种了槐树的野山沟!第四个视频传进云端了!江茶他们翻车的地方有大槐树!视频已经发到你的微信上了,但是太大了,发送需要时间,你们先去找人,带上医疗队,还有不要告诉庭业,千万不要告诉他!!!”
wink的声音莫名带着颤抖,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要是胡卓的话夏江南还能理解,毕竟胡卓本来就咋呼,但是wink怎么会?第四个视频到底是什么内容?难道,江茶真的出事了?
wink还没挂断电话便听到了袁庭业的声音。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小魏!”
*
第四段视频:
徐雪柔倒挂着的脸出现在画面正中间,惊慌失措的朝江茶求救,承认是她和江照炎杀死了杨眉。
李队说:“等人找回来以后我们就重新调查这桩案子,一定要把这两个人捉拿归案。”
他的话音刚落下,镜头突然又掉了下去,画面变成了地面,不知道怎么回事,几滴鲜血喷到了镜头上面,接着,江茶的声音响了起来:“江照炎,你为什么杀了她?”
江照炎回答:“她不够听话。”
再之后,江茶的声音就再也听不到了,古怪的动静充斥在一动不动的画面,撞击声,闷哼声、吃痛声,江照炎的怒骂声,骨骼碎裂声、液体喷溅声,发生了什么事?
“小魏,说话!”袁庭业厉声质问。
wink举着电话,目不转睛的盯着计算机,张了张嘴,镜头晃动,急促沉重的呼吸声由远及近,市局大楼十来号人的刑警大队办公室里此刻竟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计算机屏幕。
许久之后,镜头终于重新被摆好,江茶露了面。
“......我叫江茶......曾用名江开心......二十三岁......咳咳我实名举报江照炎和徐雪柔杀害......杀害杨眉和我......咳咳咳咳咳......”
她跪坐在地上,衣衫褴褛,浑身是触目惊心的血迹,唇瓣惨白,一只手死死按着腰侧,粘稠的血从指缝汩汩的往外淌,她几乎变成了血人,艰难的喘着气,因为疼的厉害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是艰难。
“......如果看到视频......请帮我报案......”
江茶蜷起身体,弓下去,身子下面杂草渐渐殷红,没有证据她会录下证据,没有尸体她就变成尸体,这些够不够给江照炎定罪,她能做的真的已经做过了。
忍过一阵剧烈的疼痛,她勉强撑起身体,对着镜头说:“......等我......死后咳咳,我的遗产......赠予王潇潇......”
江开心和杨眉没能成功逃出去,希望潇潇可以......孩子不需要父母双全的家庭,她想要的......是幸福的家庭。
眼泪和血水混在一起,她看着镜头,眼里的光渐渐黯淡,还有最后一句话,还剩下最后一句。
长着许多槐树的野山沟里,晚风中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吹遍山谷,吹得人遍体生寒,翻倒的豪车,吊挂在车里的尸体,靠着汽车卧躺的男人,蜷缩在血泊中生死不明的女孩。
来自半个小时前的声音通过袁庭业的手机播放出来,断断续续回荡在所有参与搜救的人心口,直升飞机的螺旋桨搅弄槐树林沙沙作响,袁庭业浑身僵硬,竟然不敢靠近血泊,紧紧抓握在手里的手机传出江茶虚弱艰涩的声音。
“......世上......只有一个开心就......就够了......”
*
这是警方在破获的类似恶劣性质的犯罪中速度最快的一次,也是参与搜救的人见过的最惨绝人寰的一次。
倒挂在车里的尸体头颅凹陷碎裂,淅淅沥沥的往下淌红红白白的脑浆,眼睛瞪的大大的,仿佛还带着震惊和不甘。
医疗队越过袁庭业去查看江照炎和江茶的情况,江茶的腰间有一处致命刀伤,流了很多的血,体温下降,瞳孔扩散,几乎没有光反应,万幸的是她用皮带扎在腰上进行了止血自救,这才勉强等到了医疗队。
而江照炎也还活着。
直升机在最短的时间将两个人送进了医院,抢救室的大门砰得一声将闲杂人等关在了门外,清脆的关门声好像突然惊醒了袁庭业,他眼前一黑,差点没站住,扶着抢救室的大门缓缓蹲跪到地上。
“没事的没事的,能救回来的,你要相信她。”夏江南蹲在他面前急声安慰,“江茶等到你了,她等到你了。”
袁庭业靠着墙到在地上,连呼吸都带着颤抖,绝望原来是这种感觉,山崩海啸,摧枯拉朽,他捧在手心小心谨慎照顾的江茶就这样无知无觉的躺在血泊中,有一瞬间,袁庭业感觉世界轰然坍塌,天昏地暗。
夏江南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神经质的抽搐着,于是不动声色的说:“我扶你去那边坐下吧。”
他摸了袁庭业一把,发现他浑身都被冷汗泅透了,每一块肌肉都紧绷僵硬,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袁庭业。
夏江南有些心惊胆战的想,要是江茶没救过来的话袁庭业还能像从前那样生活吗?
抢救室的灯亮了整整一夜,第二日清晨江茶还没从抢救室里出来,警方的人已经等候在门口了。
“我们彻夜将视频看了好几遍,徐雪柔的死有一些疑点,嗯……咱这边也有规矩,我们要留下几个人守在医院,江照炎那边也是一样。”对接他们的警察眼睛下面带着乌青,对着袁庭业说这句话的时候感到难以启齿。
昨夜赶过来的胡卓迷茫的问:“什么疑点?杀了那女的人不就是那孙子吗,你没看见他都快把江茶害死了!”
袁庭业沉默不言,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一动不动。
wink按住胡卓的肩膀,说:“你先别激动,这是警方正常的办案流程。”
胡卓说:“就是等江茶醒了问几句话就行了吧,那等人醒了我们通知你们,你们累了一晚上回去歇着吧。”
wink和夏江南对视一眼,心中一凛,他们比胡卓心细冷静,几乎立刻就从警察略显为难的表情上明白什么。
他们是跟着警察将江茶的云端账号里自动上传的四个视频全部看完了的,虽然只有一遍,但徐雪柔的死却是经不起细想,摄像头在关键时候掉在了地上,没拍到是谁用石头将徐雪柔的头当西瓜砸烂了。
当然理智上,他们也包括警察在内都会认为江茶是受害者,江照炎因为逃不掉所以对她们进行灭口,但警方办案要讲证据,‘感觉’和‘愤怒’都不能成为定罪的理由。
当天下午,江照炎的手术结束,转入了ICU病房里,他的伤主要在腿上,人醒的很快,在第一次简短的口供里,江照炎疯狂指认是江茶杀死了徐雪柔。
袁庭业等人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胡卓和温秋气的想将江照炎千刀万剐。
“江照炎要不要脸?他能不能做个人!江茶还在抢救,他是不是非要逼死江茶!”
“逼死谁?瞧把我们小卓气的。”一个优雅带笑的声音从走廊拐角后面传出来,接着一对中年夫妻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男士个子很高,肩膀宽阔,眉目凌厉,气质沉肃,简直就是三十年后的袁庭业,女士挽着他的手臂,看不出年纪,只觉得端庄美丽。
胡卓、夏江南和wink同时起立站好,“袁叔叔,照月姨,你们怎么回来了?”
袁森慢悠悠的走到袁庭业面前,负手,垂着眼,霸气的说:“我来看看公司董事们都找不到的CEO为什么弃整个集团不顾,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袁森瞥他,眼神轻蔑,“为了个姑娘?就成这样了?我早就说过应该把你送到部队——”
袁森的声音戛然而止。
袁庭业抬起头,他的眼睛布满红蛛丝,浮着铁锈般的灼烧的雾水。
袁森被他的目光燎了一下,心口滚烫的想,袁庭业是不是从六岁以后都没这样过了?真的这么在乎吗?
谢照月不满丈夫的言语,用胳膊肘隐晦的捅他一下。
就这时,抢救室的门突然开了,袁庭业立刻抢步上前,医生边摘脸上的口罩边走了出来,看了看门外的人,疲惫的说:“你们谁是病人家属?”
“我。”
“你和病人是什么关系?”
袁庭业:“我爱人,她怎么样?”
医生说:“病人这会儿有自主意识了,现在的情况是她的求生意志很低,手术还要持续很长的时间,如果她一直消极对待,会很不利于后续的治疗,更有可能发生大家都不想的结果,我们忙了一整夜,也不想看到那种结果,你们看有没有什么话带给病人,最好是能刺激她的求生欲的话。”
其他人忍不住看了过来,袁庭业别开头,眼眶里涨满了血色的眼泪。
一切都有迹可循,初识的那天晚上,包房的隔间里,她趴在二十多层的露天阳台上往下看时恬静侧脸上的了无生趣让袁庭业莫名有种她想要跳下去的疑虑。
南太平洋海岛高空跳伞的飞机上,江茶俯瞰高空时的心灰意冷让袁庭业恐慌不安。
夏江南不知道江茶为什么会忘了设置摄像机的定位功能,但袁庭业却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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