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后头痛欲裂,还没捋清头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呢,我前妻就打电话过来跟我商量离婚的事情。我前妻自知理亏,在财产上让步很大,愿意带着两个孩子净身出户,可这两个孩子不愿意。”
他压下心头的酸涩,指尖轻轻摩擦着茶杯外壁,怅然若失:“孩子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们一直把我当亲爸。我的工作比他们妈妈要轻松得多,平时也是我带他们更多,他们也跟我更亲一些……唉,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大人的这点糟心事儿我也没想告诉他们,所以他们得知我们要离婚特别伤心,还表示如果我们俩离婚,他们要选择跟我生活。”
钱溪悦见阎煦的茶杯空了许久,捧着小茶壶过来帮她倒上茶。
窗外暮色冥冥,茶馆内茶香氤氲。
如果忽略屋内贴墙吊起的那一排鬼魂,倒也算个温馨的场景。
钱溪悦往杯中倒满茶水,抬起头不理解地问:“你都说了孩子是无辜的,既然他们跟你更亲,又想和你一块生活,你就让他们跟了你呗。”
“哪有那么简单。”戚项明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轻轻摇摇头,“你说一块生活这么多年,就算是条狗也能养出感情来,何况是人呢?说实在的,我也舍不得他俩,可我又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再说了,我身边的亲戚朋友谁不知道我前妻做的那些事情,这些事情迟早会传在他们耳中,到时候他们又该如何面对我?
“总之,我那几天在痛苦和纠结中反复徘徊,还得耐着性子跟两个孩子沟通,也就忘了那天晚上那件事儿,直到三天前――”
阎煦差不多猜到了戚项明的遭遇:“它们给你托梦了?”
“是,就在三天前,我突然梦见了那只吊死鬼,他朝我抱怨说我当时跑的太快了,他花了很大的代价,好不容易才找到我。然后它还问我什么时候去那棵树上吊死,它一直在那里等我……”
戚项明的眼神中流露出无助和惊恐,右手握紧茶杯,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凸起。
“我当时以为自己在做噩梦,挣扎着想醒来,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就在我挣扎的时候,那只水鬼也来了,两鬼先是对骂,骂着骂着又对打起来。我跑也跑不掉,醒也醒不过来,就在我最崩溃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手机铃声终于把我从梦中拉了回来。
“那天的噩梦把我吓得够呛,但当时我也没太当回事儿,只当自己是上次被那两只鬼吓到了,才会做这种噩梦。可我万万没想到从那天晚上开始,我每天睡着之后都会梦见它们。
“老板,求求你帮帮我,别再让它们对我纠缠不休了!”
阎煦平静地反问:“你还想自杀吗?”
“我、我不想死了……”戚项明懦懦道,“想自杀的那股冲动劲儿过后,冷静下来又觉得为了这种事而自杀也不值得。我父母虽然成天骂我,但我也知道他们对我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本质上还是很关心我的。我要是真自杀了,他们怎么办?”
“行吧。”阎煦执起自己的茶杯站起身来,朝着窗外望了一眼。
天色已晚,茶馆的窗外已是一片深邃的墨色。
她把茶杯递给钱溪悦,伸了个懒腰:“早点回去吧,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方才一直是戚项明在讲述自己的遭遇,老板只说了寥寥几句。
眼下老板也没给他一些什么朱砂、桃木剑之类的驱鬼辟邪的物件,就直接让他回家,他心中总归还是不安的。
可这会儿天都黑透了,茶馆也到了打烊的时间,不走确实并不合适。
他一步三回头地朝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他还是没忍住,开口道:“老板,你这里有没有能驱鬼保平安的吊坠或者手链?”
阎煦思忖片刻,从吧台抽屉中拿了一个折成三角的符纸给他:“你拿着这个吧,不用给钱了,送你的。”
手里捏着一张符,戚项明心里总算是得到了一丝安慰。
待他走后,陈新洲出来收拾他刚用过的茶具,钱溪悦锁上门,转过身来好奇地问:“姐姐,你刚才给他的好像是安神符?”
安神符能的主要作用是宁心安神,让佩戴者的精神得到很好的放松。除此之外,它还能助眠,提高佩戴者的睡眠质量。
“你想问我为什么不给他平安符或者驱鬼符?”阎煦扬眉轻笑,“那样治根不治本,那两只鬼以后找到机会肯定还是会去骚扰他的。”
钱溪悦歪了歪头,不明所以。
*
戚项明醒来时,他正躺在一片茂密的森林中。他稍一活动,身下的枯树枝“咯吱”作响,仰头张望,入眼皆是高耸入云的古树。
古树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树木的枝叶交错,形成了一道道遮天蔽日的屏障,只留下一丝微弱的光线在缝隙中挣扎。
戚项明潜意识里总觉得这片阴暗的森林中会有可怕的生物纠缠上他,他来不及多想,从地上爬起来,随便找了个方向拼命奔跑。
他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穿过了层层叠叠的树木,
来到一片开阔的土地,前方还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
有水的地方就有生机。
戚项明松了口气,朝着河边慢慢走去。
可就在他靠近河边的那一刻,河面突然泛起一阵涟漪,紧接着一只面目狰狞的水鬼从河中冒了出来。
水鬼双眼血红,长发披散,湿漉漉的皮肤上布满了青苔和水草。
它朝着戚项明露出阴森森的笑容:“你什么时候回来跳河?”
戚项明简直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要逃。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只脸色惨白的吊死鬼握着一根绳子缓缓地向他逼近。
“别跳河啊,跟我一样吊死在树上吧。”
水鬼拖着湿漉漉的身体上了岸,语气霸道:“不行,说好的跳河,我不允许你有别的死法!”
吊死鬼才不理水鬼呢,它亲切地望着戚项明,循循善诱:“还是来上吊吧,跳河自杀多给警察叔叔们添麻烦啊,人家还得费力打捞你的尸体,这不是纯纯的浪费精警力吗?太没有公德心了!”
眼看着那只臭鬼再捧一踩一,水鬼脸色更加狰狞,冲着吊死鬼咬牙切齿:“放屁,你们上吊死了才没有公德心好吧?往树上吊那么一具尸体,舌头还伸的老长,多他妈吓人啊!路过的人都得被你们吓出个什么好歹。”
“你还好意思说我们吓人?你们这些跳河死的才更吓人好吧!一个个都被泡出巨人观了,弄不好还会爆炸。”吊死鬼口中模拟着爆炸声,张开手臂,“到时候内脏溅得到处都是,搞不好最后还落下个死无全尸。”
戚项明夹在中间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肩瑟瑟发抖,欲哭无泪:“我、我后悔了,我不想死了……”
可他的声音太小,这两只鬼压根就没有听见,还在自顾自地继续吵架。
“兄弟,你别听这个臭吊死鬼瞎扯,也不是所有的巨人观都会爆炸。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就是,法医们都可有经验了,他们才不会让你爆炸的。嗯……毕竟他们比你更怕你爆炸。”
“哥们儿你听我说,淹死可痛苦了,你经历过一次之后就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不是,谁还能死两次啊?再说了,你们上吊不也是窒息死亡吗?都是窒息性死亡,还分什么高低贵贱呢?”
两鬼争执不休时,远处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女声。
“人家说自己不想死,你们是做鬼太久了,听不懂人话吗。”
一位穿着水蓝色连衣裙的女人从森林深处走了过来。她所行之处,身后的景色慢慢裂成碎片,逐渐消失。
两只鬼同时看向女人,目光警惕:“你是谁。”
阎煦眼神淡淡地扫过两只鬼,没有说话。
戚项明看见阎煦的身影喜极而泣,发疯般的朝她跑去:“老板,你终于来了!他们太可怕了,吓死我了!”
“她是你老板?”吊死鬼从阎煦身上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不动声色地向后退,边后退边疑惑的问,“不是,哥们儿,你自杀之后不也会变成鬼吗?你怕什么鬼啊?”
“哪会有人不怕鬼啊!”戚项明躲在阎煦身后,说话都有底气了。
水鬼倒是抓住了重点:“兄弟你等会儿,她刚才说你不想自杀了?”
“对,我不想死了。”戚项明说,“那天我确实挺上头,跑到河边想自杀,可我刚鼓起勇气想跳下去,你就出现了,生生把我好不容易攒出来的自杀勇气全给吓没了。”
水鬼听到这话有些崩溃:“不是,早跟我们说你不想自杀了,我们至于花时间花精力,在你身上浪费这么长时间吗?”
戚项明:“…………你们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每次在梦里一碰到你们,你们就先吵架,吵白热化阶段再上升到打架,一打就打到第二天我闹钟响,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而且刚才你们吵架的时候我都说了我不想自杀了,你们也没理我啊!”
吊死鬼跺跺脚:“你倒是声音大点儿啊!”
“我、我那不是不敢吗?”他抿起唇停顿了几秒,声音放低:“不过……不过也谢谢你,要不是你的出现,可能我现在已经死了。
“托你们的福,我已经不想死了。这几天我也在想,人生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啊,可能现在觉得难,等到抗过去之后再回头一看,这些都不叫个事儿。”
“那之前那几天你为什么在梦中还不断寻死?一会儿想撞树,一会儿要跳河,一会又要爬到山上往下跳?我拦都拦不住。”吊死鬼道,“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迫不及待寻死的人,连在梦里都惦记着要自杀。我怕我晚一步你就用别的死法了,所以才会想方设法的缠着你。”
戚项明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这么大的误会,他一巴掌扣在自己额头上,有气无力地解释:“因为我知道这是在梦里啊!我以为我只要在梦里死了就能从噩梦中醒过来。而且我每次只要想在梦中自杀,你们就会想方设法拦着我阻止我自杀。我就以为你们拦我不让我自杀是怕我醒过来,就更加坚定的想靠自鲨来从噩梦中苏醒。”
阎煦看看两只鬼,又转头瞥了戚项明一眼,由衷佩服:“你们三个但凡有一个智商在线的,都不会把事情闹成这样。”
戚项明:“……”
水鬼:“……”
吊死鬼:“……”
一人两鬼居然无法反驳。
“这都是沟通不当引起的误会啊。”水鬼叹息,“得了,你不想死就算了,我们还能逼你不成?”
阎煦淡声道:“既然都说好了,今天之后你们不许再纠缠他。”
“他都不想死了,我们还有什么可纠缠的?”水鬼扒拉掉身上的水草,无语地摆摆手,“摊上人命之后去冥界还得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这种赔钱买卖我可不愿意干!”
戚项明嘀咕一声:“早知道你们这么好沟通,我也不至于担惊受怕这么多天。”
“你能想通也挺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水鬼感慨道,“好多人都觉得自杀是解脱,可你也看到了,像我们这样非正常死亡的横死鬼哪有什么解脱,还不是得熬到寿数已尽才能去冥界投胎。”
戚项明面露同情:“你们也不容易啊。”
吊死鬼有些畏惧阎煦,眼下戚项明都不愿意死了,它们也没了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
它拱了拱手,语速极快:“既然大家都说开了,那我们就先走了,拜拜啊哥们儿,希望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等会儿。”阎煦指尖在空中轻轻一划,两只鬼顿时被定在原地,一动不动,“来都来了,聊会儿再走。”
吊死鬼扯起一个勉强又难看的笑容:“姐们儿,我们可都是没杀过人的老实鬼啊,你、你别杀我们……”
“我杀你们干嘛,我只是想跟你们聊聊。”阎煦慢条斯理地开口,“虽说你们二鬼这些天来一直缠着他不对,但你们也确实阴差阳错救了他一命,这份功德算在了你们头上。
“原本你们都还得再等四、五十年才能去冥界排队投胎,看在你们合力的救下一条性命的份上,明天冥差就会来接你们去冥界。”
两鬼倒是没想到还能遇到这种好事儿,它俩相互对视一眼,面色一喜:“此话当真?”
“当真。”阎煦指尖一勾,水鬼和吊死鬼觉得身子蓦地一轻松,又能自由活动了。
“天快亮了,你俩赶紧回去吧,他也快该醒了。”
……
阎煦昨晚忙了半晚上,本来打算好好睡个懒觉,谁知刚过9点,戚项明莽莽撞撞地冲进茶馆,直言要找她。
阎煦只能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胡乱洗漱了一把,精神萎靡的往外走。
她才睡了两三个小时,现在困得要死,眼皮都懒得掀起来,整个人恹恹的。
戚项明见着她后眼前一亮,一个健步冲过去,激动得语无伦次。
“老板,昨天晚上我梦到的是您吧?是您去梦里救我对不对!它们说再也不纠缠我,是真的吗?我不会是在做梦吧……不对,我本来就是在做梦!啊不是,我的意思是这个梦到底是不是真的?”
阎煦被他的大嗓门吵得头疼,蹙着眉摁了摁太阳穴:“嗯,你可以放心了,它们今天就会被冥差带着去冥界排队投胎,以后不会再来骚扰你了。”
钱溪悦端着一杯黑咖啡迈着小碎步走过来:“姐姐,这是新洲哥哥今天早晨给你磨的黑咖啡,它说早晨起来喝一杯黑咖啡能消水肿。”
阎煦昨晚睡觉前随口嘀咕了句,说这几天总是晚上喝茶,感觉第二天总感觉身体有些水肿。
没想到这随口一句被陈新洲听去了,它今天6点就开始磨咖啡豆,等着阎煦起来给她煮咖啡。
“嘿嘿,其实昨天聊完,我觉得这俩兄弟还是不错的。”戚项明咧开嘴嘿嘿一笑,“它们其实从来没有主动吓唬我,只是一直催催我做选择罢了。也怪我自己太胆小了,我要是胆大一点早点跟他们说清楚,也不会有后面这些事儿了。”
阎煦喝了口黑咖啡,苦味直冲天灵盖。
她缓了好几秒才开口:“这都是命。”
如果不是那两鬼对戚项明纠缠不休,引得他昨晚来有间茶馆找阎煦,她也不会注意到这两只鬼,更不会发现它们身上的功德能足够可以抵消后面几十年的游荡,能安心去冥界排队,投个不错的胎。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儿?赶紧的说完我还要回去补觉呢。”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你实打实的睡了一晚上,我可是在你的梦中忙活了半宿。”
“对不起,对不起,打扰到您休息了!我今天过来一是想来问清楚昨天那个梦,二是来支付报酬。”戚项明双手合十,朝她鞠了好几躬,“老板,您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昨晚也忘了问您关于收费的事情。”
他握着手机,有些紧张:“您处理这种非自然事件怎么收费?”
阎煦随手抓过吧台上的支付码:“一口价20000元。”
20000元啊,这比戚项明想象的低多了,毕竟他遇到的可是货真价实的两只鬼啊!
戚项明本以为强如阎煦这种能随意进入别人的梦境,还能轻而易举限制鬼魂行动力的人,请她帮个忙起码得要个十万、八万的,没想到她居然只收200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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