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逢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站在床边的盛逾。
他整个人如同被惊到的小猫,浑身绒毛炸开,几乎是从床上弹跳起身,缩到了角落。
“夜逢。”桑渡有些担忧地看向夜逢,她开口喊了声他的名字。
夜逢紧绷的身子松了两分,他小兽一样的瞳孔有些茫然地颤了颤,当他看清站在视野当中的桑渡,身上的紧绷和抗拒,才散了几分,他晃了晃,像是有些支撑不住。
桑渡抬手托住了他,“没事的,他是个好人。”
可是看起来,夜逢对桑渡口中的好人,似乎并不信任,实际上,何止不信任,夜逢看起来对盛逾是又惧又怕。
桑渡轻轻拍着夜逢的背,“他叫盛逾,是……”
桑
渡顿了顿,她抬头看着盛逾,眸光轻闪,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是姐姐的未来夫君。”
夜逢靠着桑渡,听到桑渡的话,他仰起头,有些断断续续道,“不,不行。”
夜逢似乎并不能十分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他斜眼瞥着盛逾,有些费劲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他不行。”
盛逾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一丝裂痕。
倘若不是害怕吓到桑渡,盛逾几乎要冷笑出声,他盯着夜逢,没有说话,只是眸光微冷。
或许因为夜逢是半魔,他对于旁人情绪的变化十分敏锐,尤其是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杀意。
夜逢抬起头来,他仍旧靠在桑渡怀里,只是抬起一双眼睛,盯着盛逾。
盛逾垂着眼同夜逢对视。
下一刻,他伸出手,拉着桑渡的手腕,“他年纪尚小,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煞气,救他是好事,却也不要因为这受伤。”
桑渡被拉了起来。
夜逢的喉咙里发出了威胁的呜呜声。
桑渡忙看向夜逢,开口安慰道,“没事的,夜逢,他对你没有恶意。”
夜逢没再开口,却是在桑渡的安抚下,渐渐安静下来。
盛逾拉着桑渡的手腕往外走,“你一直顾着那个小崽子,自己都没有吃什么,从洛的厨艺不错,你可以尝一尝。”
桑渡对着夜逢投去安抚的目光。
见人重新躺了下去,才跟着盛逾出了屋子。
小方桌上放着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色。
从洛坐在桌边,她挑眉看向了盛逾,唇角微勾,“你今天倒是好心情,往常少有坐下来吃饭的心情。”
盛逾帮着桑渡拉开了椅子,他看向从洛,没有接她揶揄的话,“我准备把里头那个,带回灵都去,你看看他的伤势,准备一段时间的药。”
从洛看看盛逾,又看了看桑渡。她笑了笑,“是你想把人救出去,还是桑姑娘想?”
桑渡握着手里的筷子,她看向从洛笑了笑,“难得他同我亲近,能救他一命,也是我的功德。”
从洛似笑非笑地盯着桑渡,她的身子微微前伸,“我听说,桑姑娘也是宗门中人?”
桑渡垂下眼,“我虽不是修士,却是在宗门中长大,算是半个宗门中人。”
从洛挑眉,她的声音中有些讶异,只是那份讶异,配上她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显得有几分令人不适,“半妖于修士而言,可不是什么功德。”
“就算是超脱如盛逾公子……”从洛的视线缓缓转到了盛逾身上,她的情绪不大说得出来,似是有几分嘲弄,“也只是视半妖为无物,可不会有什么救他一命,也算功德的想法。”
盛逾并没有接从洛的话,他拿起筷子,给桑渡夹了一筷子菜,“填填肚子,我们今天,得在这儿过夜了。”
桑渡有些惊讶,她偏头看向盛逾,“可是李管家不知道我不会回府,他们会不会担心。”
“我已经同陆舜说过了,他会告知李管家的,别担心。”盛逾抬了抬下巴,“吃吧,里头的小崽子就先留在这儿,用过饭,我领你去另一个地方。”
桑渡点了点头,她看向从洛,笑了笑,诚恳道,“从洛姑娘手艺很好,让我想起了先前在呈莱宗的日子,我青姨也有这样的好手艺。”
从洛哼了一声,那声音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
只是再开口时,声音却是明显变得轻快,似乎对于桑渡的夸奖很是受用,“我的手艺,便是放在外面,也难有比过我的。”
“你们先吃着,我进去看看那小崽子。”从洛站起了身,她扭着腰进了屋子。
从洛的手艺的确很好,桑渡方才说得,是真心之言而非口是心非的夸赞。
只是盛逾一直没怎么动筷子,桑渡看着盛逾,有几分疑惑,“你方才说从洛姑娘的手艺不错,怎么自己却是不怎么动筷子?”
盛逾给桑渡夹了一筷子菜,“我不怎么饿,你多吃些。”
桑渡眨了眨眼,没再说什么,现在闲下来,腹中的饥饿之感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加上从洛做的菜的确色香味俱全,让她食指大动。
盛逾坐在桑渡身侧,他一直微微偏头看着桑渡。
看着桑渡文静的吃相,盛逾有几分恍惚,他想起宗尧说的,桑姑娘在宅子里每日都吃不上什么,日渐消瘦了下去。
果然,正如宗尧所说的那样,桑渡先前,是因为自己一直没去看她,郁结于心,才没什么胃口。
盛逾眸光闪了闪,他抬手握住了桑渡的手背,“我先前探过你的灵脉,有些残缺,这里头,有一处温汤,那儿的水泡着对修复灵脉而言,是极好的。”
第32章 我自会在你身后替你撑腰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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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渡低下头吃饭。
她有些恍惚,盛逾这个人,有时候当真会让人迷惑。
就好像现在,倘若她不曾在门外听到从洛同盛逾的对话,面对盛逾的这些表现,她怎么能不觉得眼前的人是爱慕自己的。
毫无缘由地,桑渡眼眶有些发紧。
——或许是有缘由的,只是那缘由桑渡不想深究,难得糊涂。
盛逾口中的温汤,已经不在这一处黑市当中了。
两人往温汤去的途中,盛逾告诉桑渡,这黑市所处的地方,也算是一处天外洞。
桑渡想起沈慈昭便是去了天外洞历练,“可是天外洞不是随时会消失吗?”
“是,但是黑市中的那棵树特殊。”盛逾解释道,“那树仿佛是这一处天外洞的核心,它将飘忽不定的天外洞稳定在此处。”
桑渡微微眯眼,回忆起那棵大树的模样——粗壮得看不着边际的树干,郁郁葱葱,颜色深绿发黑的树冠。的确不像是一棵普通的树。
那样神秘莫测,不知来历的高树,能够将游离的,不知何时会消失的天外天稳定下来,倒也不是什么难相信的事儿。
只是这样一棵神秘莫测的,能够将天外洞稳定下来的高树,从何而来却是没人知晓。
“这处黑市,说是市场,已经不那么准确了。里面住了许多人,你也见到了,黑市当中的修士不那么……”盛逾顿了顿,似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去描述。
桑渡看向身边的人,“不是那么正派……”桑渡的声音微微压低。
这黑市里面的人,个个都是一身戾气,旁的不说,就说那个售卖半妖的摊位,围了那样多的人,可在外面,这些却是都不能放到明面上去说的。
“是。”盛逾道,他看向前方,“在外面,有约定俗成的规矩,修士修炼,得走正道,却也有想走邪道的,这些人一部分自食其果,一部分成功隐藏了自己,还有一部分,却是在外面再待不下去了,这里面,就给这样的人提供了生活喘息的地方。”
桑渡眨了眨眼,“我以为,这样的地方,若是叫你知晓了,会一举捣毁了呢。”
走在身前的人忽然回头看向自己。
盛逾的嘴角仿佛勾了勾,似是在笑,可眨眼的工夫,桑渡再看,面前的人又是同往常一样,没什么表情了,好似方才只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桑桑,这样的地方有他存在的理由。”盛逾吐出一口气,他轻轻摇了摇头,“里面的许多修士,并非犯下了滔天罪恶,这世上,总要有一处给他们栖身的地方……”
盛逾的声音顿了顿,他看向桑渡,“只是这儿仍旧是鱼龙混杂了些,日后你若想来,定要同我说一声,我与你一路过来。”
桑渡笑得乖巧,“我一个人,自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而后她又有些好奇,“那从洛姑娘呢?她怎么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
盛逾眸光轻闪,他与从洛算是有交情。“她与从前的道侣在这里相识相知,许是这地方,于从洛而言不是什么鱼龙混杂的危险之处,而是充满了回忆的地方。”
“从洛姑娘的道侣?”桑渡有些疑惑,心里咯噔一下,从洛的确是一个人住的,又是住在这种满是
回忆的地方,显然她的道侣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七年前出了些事情,死了。”盛逾道,他的语气平缓,没什么旁的情绪,“我能救,却没有救。所以从洛一直怨恨我,只是我于她而言又有着救命之恩,所以只能平日说话的时候夹枪带棒的,今日她说的话,若是你听了不高兴,莫要往心里去,她是冲着我来的。”
桑渡心头震颤,她抬眼看着盛逾,脑子里有些混沌。
什么叫能救却没有救呢?看盛逾同从洛的相处,他们相识显然不止七年了,盛逾为什么不出手救从洛的道侣呢?
满腹的疑问堵在了喉咙里,桑渡想要问,却已经失了时机。
盛逾停下了步子,他看向面前一处山洞,“到了。”
桑渡抬眸去看,有浅白色的雾气从山洞中飘了出来,那雾气微微湿润,却不显黏腻,冲着人脸上翻涌过来的时候,带着灵气独有的气息,让人心神安定。
盛逾弯腰进了山洞。
山洞崖壁之间,有绿莹莹的野草野花探出头来,颤巍巍的,奋力生长着。
内侧,一处温汤赫然出现。
盛逾弯腰伸手探了探温汤,他转头看向桑渡,“我在外面守着,别担心,不会有危险的。”
有盛逾在,桑渡倒是不怕有什么会威胁她性命的。
只是想着与盛逾只隔了一层山壁,她隐约有些不自在,只是转念又想,盛逾既然风尘仆仆将她带到这处温汤来,显然这温汤对自己残损的灵脉一定是有好处的。
倘若……
桑渡呼吸微滞,倘若自己的灵脉当真能够好些,或许自己自保的手段也能多一些。
她缓缓抬手按在了脖颈处,第一次死亡时,咽喉被割开的感觉仍旧历历在目,桑渡她当真是不想再经历一回了。
*****
“桑桑?”盛逾看着黝黑的山洞,开口道。
里面并没有传来回音,他退了半步,看向另一侧,“出来吧,桑桑应该昏过去了。”
窸窸窣窣两声,从洛弯着腰,从草丛中钻了出来,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盛逾,“你想我替她把脉,直接同她说便是,我看人小姑娘乖巧听话的样子,好生说不像是会被拒绝的。”
盛逾没看从洛,他盯着眼前的山洞,“那温汤泡着,对她受损的灵脉确有好处。我只是不想让他知道,她受损的灵脉,或许同魔族有关。”
从洛没再说话,她盯着盛逾好一会儿,才嗤了一声,抬脚进了山洞。
只是当她半个人钻进山洞时,悠悠的,像是风一样有些捉摸不定的声音传到了盛逾的耳朵里,“盛逾,我虽知道你有毛病,从前却不怎么看得出来,现在才发现,你的确是有毛病的。”
“你没有一颗真心。”
从洛的声音落在盛逾的耳朵里,显得那样不真切。
盛逾站在山洞外,他看着山洞口略有些出神,悠悠的风,从他身后吹来,竟是让他难得有些发冷。
冷这种感受,盛逾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好像当年他从沂梦涧孤身一人出来后,所有的这些会掀起心房波澜的情绪都被他留在了身后。
从洛很快就出来了,她边低头收拾着腰间用来存放银针的包,边抬脚往外走,等到出了山洞,才抬眼看向盛逾,“我没从她身体里面感受到魔气。”
“只是她灵脉的残损的确奇怪。”从洛收好了银针,她抬眼看向盛逾,将自己的发现逐一告知,“桑渡的灵脉感受起来,是被人为摧毁的。”
“但,人为摧毁灵脉,除非一旁有你这样的人以一身灵力相护,不然必死无疑。”从洛盯着盛逾,一字一顿,“你知道的。”
“按桑渡的年纪算,我不觉得有另一个与你旗鼓相当的人在她身边相护,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从洛吸了一口气,“桑渡刚出生没多久,她的灵脉就被人为摧毁了。”
“只是,她从小在呈莱宗上长大,不该会有此遭遇才是。更何况谁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刚出生的婴孩下此狠手?”
从洛的问题,盛逾回答不上来。
他垂着眼思索片刻后,才抬眸道,“我知晓了,你替她准备一副养身子的药方,需要的东西像先前那样,传信给宗尧便是。”
从洛应了一声。
她揣着手,看向盛逾,“有时候,我当真不知道你这个须弥宗宗主当得有什么意思,须弥宗中,那样多数一数二的药修,偏偏你一个都不信,非要来找我这个没有师门的,旁人口中的妖女来替你做这些事。”
盛逾没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从洛。
从洛叫盛逾那平淡好似这天底下没什么入了他眼的视线看得心中无名冒火。
她放下手,抬脚往黑市的方向走,声音中还有几分愤愤,“盛逾,你备好灵石吧,那只小崽子加你桑姑娘,两个人的医药费可不是个小数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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