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白一愣,他盯着桑渡,眸光震颤,显然在听清桑渡的话后,已然将呈莱山上的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要找出桑渡所说那个,想杀她的人。
可脑子里过了一圈,却又不觉山里有什么人会想要杀了桑渡。
“桑桑何出此言?”沈元白看着桑渡,他沉吟片刻,“呈莱山上近来没有新人,你是说有人潜藏至今,想要对你动手?”
桑渡张唇,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垂眸道,“这几日,接连做同样的梦,沈伯伯,我有些怕。”
沈元白看着桑渡,他抿了抿唇,倒也没有将桑渡的话当作耳旁风,“心中若是不安定,这两日住去鸢园,那儿除了我与你伯母还有阿昭,没人靠近,最是安全。”
桑渡松了一口气。
原先她还有些忧虑该怎么同沈元白解释死而复生这样诡谲的事情,好在沈元白向来疼爱她,就算她说是梦中所见,也不曾斥责她胡闹。反倒是为了宽桑渡的心,让人先住到鸢园去。
坐在鸢园的院子里,桑渡的四肢仍旧发冷。
沈慈昭已经赶了过来,她早些时候去寻桑渡扑了个空,又听父亲提起桑渡似是有些不对劲,便也顾不上早课,急匆匆赶来了鸢园。
“桑桑。”沈慈昭满脸的担忧,她看着面前的人,眉头微微皱紧,“莫怕,在呈莱宗上,不会有事的。”
桑渡有些沉默,她的心依旧沉到了谷底,惴惴不安之感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这种时候,沈慈昭也说不出什么旁的宽慰桑渡的话,只能安静地陪在桑渡身边,时不时抬眸看一眼院外,想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传过来。
“桑桑,我现做了酥酪,吃一点吧。”穿着白衣的女人手里端着两碗冰酥酪从小厨房走了出来,是沈元白的妻子,沈慈昭的母亲,方寻青。
方寻青看起来很是年轻,不知内里的人只觉得她是沈慈昭的姐姐,绝不会想到她是沈慈昭的母亲。
桑渡看向方寻青,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谢谢青姨。”
方寻青将手里的酥酪在石桌上放好,只见她抬手拿起一旁的银匙,挖了一勺送进了口中。
“青姨……”桑渡看着方寻青,视线轻颤,言语讷讷。
方寻青放下了银匙,她看向桑渡笑了笑道,“我听元白提过一嘴,你说怕有人会在吃食中下毒,这酥酪虽不曾离过我的视线,为保安心,我仍旧是要先尝一口的,只是桑桑莫要嫌弃我才是。”
桑渡连连摇头,“桑桑怎么会嫌弃青姨,我只是怕青姨被我连累。”
方寻青笑了笑,她轻轻摇了摇头,而后抬手拍了拍桑渡的肩膀,算是安慰。
小半碗冰酥酪下肚,桑渡的脸色好了些,这种时候,甜津津的东西分外安人心。
天色渐暗,原先略放下的心重新提起。
前两次,都是天色暗淡后出的事。
沈元白也回到了鸢园,见桑渡面上隐隐又有些不安,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了桑渡碗里,“桑桑,我将呈莱山探查过一遍,在西南方下山的地方察觉到极淡的外物气息,我依然让柳煜前去探查了,莫担心,在那外物被寻来前,我会守着的。”
听沈元白说起的确有外物的踪迹,桑渡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只是紧接着,又听沈元白说他会守在自己身边,桑渡难免又觉得自己有些胡闹。
可是……比起这样胡闹,桑渡更怕像先前那样,莫
名地死去,死得痛苦万分。
或许是因为幼时体弱多病,桑渡平日里不追求什么,可这次,却对好好活下去,莫名多了执念。
“沈伯伯,退婚的事情妥当了吗?”桑渡看向沈元白,开口问道。
“盛逾如今正在天恩镇上,退婚书现在应当已经送到了他的手中。”沈元白道,他看着桑渡,眸光柔和,“想来现在,你与盛逾退婚的事儿,已经传扬开来了。”
桑渡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先前猜测,那杀她的人,是盛逾惹来的祸端,只希望现在,那人也听到了退婚的风声,先前每到夜里就必死的局面得以解开。
心中忐忑难以安定,桑渡没什么睡意。
她睡不着,沈慈昭便在一旁陪着她,烛火闪烁,时间缓缓淌过,什么都没有发生。
桑渡坐在那儿,突然很是困倦。
沈慈昭看出了桑渡的困倦,她走到人身边,半托着人坐在了床边,“桑桑,已经快子时了,若是困了,我陪你去床上眯上一会儿。”
快子时了。
桑渡的眼皮轻轻颤了颤,没有黑气出现,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是因为这一次,送退婚书的阵仗更大吗?还是因为沈元白的探察震慑住了那人?
桑渡的思绪越飘越远,她仿佛连人带着魂魄都坠入了幽深黑暗。
只是,那萦绕在她身侧的,淡淡的惊惶感并未消散。
咚,咚,咚。
桑渡身子猛地一颤,她感受到了疼痛从心口的位置传遍全身,而后是几乎吞没一切的麻痹。
她还是死了。
和前两次比起来,算不得太痛苦,却显得过于莫名。
桑渡是在睡梦中死去的。
再次醒来,比起前两次的惊慌失措,这一回,桑渡沉静了许多。
她从床上爬坐起身,给自己灌下去了一茶盏的凉水,思绪也渐渐变得清明。
桑渡直觉自己避不开。
自己避开了刺杀,也避开了毒害,最后却是死在了梦里。
可为什么会避不开呢?
难不成,那退婚书送去得还不够大张旗鼓,那与盛逾结怨的人并不知晓自己与盛逾日后不会有什么瓜葛了?
桑渡眉心微皱,有几分烦躁。
总不能敲锣打鼓地将这退婚书给人送去吧——
抬手拿茶壶的动作微顿,桑渡眸光轻颤,她猛然抬眸看向门边,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出事这三回,很多事情都不一样。
但有一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那便是那纸由桑渡写下的退婚书。
桑渡先前认为这祸事是盛逾招惹来的,所以每次重来,第一件事便是去写下退婚书。
倘若,正是因为自己写下了这退婚书才会死呢?
桑渡觉得这个念头荒唐,可一颗心却又怦怦直跳,直觉自己遭遇的事情,与这退婚书脱不开关系。
总不能是从前父母指腹为婚的时候,用了什么秘术,只要自己写下这劳什子退婚书,与那盛逾成不了亲,就会死吧?!
这太荒谬了,可是现在,无论这件事情多么荒谬,桑渡总要一件一件地去试,才能找到症结所在。
只是……
桑渡缓缓吐出一口气,倘若当真与这退婚书有关,就算自己不写,盛逾也是要来同自己退亲的。
她必须让盛逾认下这门亲事,且没有反悔的余地。
第4章 桑渡听到有人唤那位公子盛……
-
天恩镇,距离呈莱山百十来里。
不算远,可桑渡要在天黑之前赶到天恩镇,还要找到盛逾,确实登天一样的难事。
且不说今日大雪,下山的路湿滑难走,就算桑渡能下山去,等赶到天恩镇,早就过了夜里子时。
谁知那死劫是不是还有个时限在,桑渡可不想半路上功亏一篑。
她要让盛逾将这婚事认下来,且不能有反悔的余地——能想到的法子,沈元白必然是不会答应的。
所以,得让沈元白松口自己去。
往大殿去的路上,桑渡脑子转得极快,她的注意力都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在意风雪拍在脸上带来的寒意。
一如先前,桑渡并没有在外面等什么,而是径直推开了门。
大殿中的两人皆是顿了顿,抬眼看向桑渡时,略有些疑惑。
桑渡对着沈元白同方鸣锐抬手行礼,等站直身子,脸上便多了些小女儿的娇羞,“沈伯伯,我想去一趟天恩镇。”
沈元白先是一愣,转而脸上沾染了担忧神色,他看向桑渡,轻声道,“怎么忽然想起去天恩镇了?”
桑渡抬眸看向沈元白,而后浅浅一笑,睫毛上坠着的白色雪花也已化作水珠,缓缓落下,“沈伯伯——”开口时,有几分娇嗔,“整日在山上待得无趣,左右谢师兄如今正在天恩镇上招呼客人,我在镇上也不会有事,三日后再随他一同回来。”
沈元白有些迟疑,这两日风雪大了,桑渡灵脉不全,这种日子里总是要难捱一些的。
而且看桑渡的模样,眉眼坠着春色,显然不仅仅是想去寻谢安淮……
沈元白正迟疑着,方鸣锐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我倒觉得桑丫头下山一趟没什么不好的。”
方鸣锐眼眸晶亮,他看向桑渡时,是少有的笑容满面,“我们桑丫头,生得艳绝南北,总是待在咱们这呈莱山上,不是白白浪费了这样一张俊俏的脸?”
方鸣锐也不是傻子,瞧桑渡那眉眼含春的模样,分明是这段时间,她与盛逾的婚事被频繁提起,勾得小丫头春心萌动了。
就算须弥宗有退婚的心思又如何,那盛逾不曾见过桑渡,只知道桑渡是个另个残缺的半废之人。
可这半废之人,却又一张勾人心魂的脸,说不准那盛逾,见上桑渡一面,便歇了退婚的心思呢?
方鸣锐往前走了两步,只见他食指微曲,置于唇前。
随着一声哨响,大殿外,传来一声鹤鸣。
红顶金羽鹤,那是方鸣锐前些年收服的灵兽,这两年,这金羽鹤是方鸣锐最宝贝的坐骑。
皑皑白雪中,金羽鹤端立其中,宛若金雕玉镯一般高贵。
“桑丫头,莫说方叔叔不疼你,有这金羽鹤,你赶到天恩镇上,不过三两炷香的功夫。”
桑渡闻言对着方鸣锐又行一礼,“多谢方叔叔。”转而又瞥向沈元白,“沈伯伯,有谢师兄在,我不会有事儿的。”
沈元白悠悠吐出一口气,谢安淮是他的大弟子,为人沉着稳重,有他在,沈元白倒是不担心桑渡的安危。
他担心的,是桑渡这丫头若是遇上盛逾,被人当面拒绝,面上会挂不住,心里也不好受。
只是,桑渡甚少主动提起想要下山去,难得一次,沈元白着实不想拒绝,扫了她的兴致。
片刻后,沈元白轻叹一口气,他看向桑渡道,“你若想去,那便去一趟吧,无论发生什么事,总记得无人能欺负了我们呈莱山的小姑娘。”
桑渡对着沈元白服了服身,而后转身出了门,爬上了红顶金羽鹤的背。
鹤鸣清亮,划破天际。
桑渡俯身贴紧了红顶金羽鹤,徐徐温度从金羽鹤身上传给了桑渡,风雪之中,倒察觉不到什么冷意。
金羽鹤飞得很快。
不过须臾,桑渡便隐约能够看到屋宇绵延的村庄。
飞过山脚村子,又过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桑渡便瞧见了天恩镇镇口的钟楼。
风雪虽说肆虐,可天恩镇上方,却是祥云成片。
桑渡知道,那是众修士的灵兽飞禽带来的祥瑞之象。
红顶金羽鹤落在了天恩镇外。
负责看管灵兽飞禽的小弟子看到那只金羽的仙鹤先是一愣,视线轻移,落在了从鹤背上跳下来的女子身上。
等看清来人,那呈莱山的小弟子面上有一丝惊讶,他快步向前,想要扶着桑渡,“桑姐姐,你怎么下山来了!”
桑渡看向朝着自己跑过来的人,笑着摆了摆手,“怎么不见谢师兄?”
小弟子脸颊上微微泛红,他小心翼翼地抬眸朝着桑渡的方向看过去,只是视线刚刚与桑渡的相接,便又忙不迭垂下眼来,连带着声音也有些断断续续的,“谢师兄在城中客栈,桑姐姐沿着这条大道笔直地走,就能到云来客栈了。”
桑渡对着那名小弟子道过谢,便朝着他口中的云来客栈走了过去。
天恩镇上,人来人往。
街道两边,即便落雪,仍旧是门庭若市,小商贩成堆。
只是桑渡的注意力并没有被那些商贩吸引,她半垂着眼,攥着斗篷的手微微发紧。
她在想有关盛逾的事情。
想要盛逾将这门亲事认下来,难也不难。
难在桑渡得自己豁出去,不难则是盛逾其人,名声在外,那样的人同样看重名声,绝不会做出损害名声的选择。
只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豁出去,桑渡还需要再斟酌斟酌。
“姐姐,姐姐。”小童的声音打断了桑渡的思绪,她垂眸去看,穿着单薄麻衣的小姑娘正仰头朝着她看过去。“要买一个香囊吗?三文钱一个,很便宜的。”
桑渡低头去看,小女童手里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放满了香囊,香囊上绣着花。
桑渡抬手,拿起一个绣有扶桑的香囊,“绣得很好看。”说着,桑渡从钱袋里摸出三个铜板,递给了小姑娘,她张了张唇,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觉得身后传来一阵罡风。
桑渡虽天生灵脉残缺,可比起寻常人,仍旧是要敏锐些的。
在察觉到异常后,桑渡猛地抱起面前的小姑娘,朝着远离那股罡风的方向拔腿疾跑。
小姑娘微微瞪圆了眼睛。
她被桑渡抱起后,一声惊呼湮没在了喉咙里,在她的瞳孔中,倒映出的那栋青砖红瓦的房子,赫然倒下。
轰隆声在那青砖红瓦的房子坍塌后,才迟缓地传了过来。
桑渡察觉到身后有碎石乱飞,在那轰隆声中,一声类似虎啸的兽鸣。
桑渡背脊发紧,她一口气憋在了喉咙里,半刻也没有往后看。
怀里的小女孩,终于哭出声来,她手里的篮子已经落在了远处,那只半栋楼高的黑色大虎,一脚将篮子踩得稀烂。
桑渡抱紧了怀里的小女童,她声音发紧,“莫怕,不会有事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跑得太急,桑渡察觉到喉咙里有血腥味弥漫开来,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前方的巷口,想要一鼓作气拐进巷口中去。
这个时候,天恩镇上修士云集,桑渡倒是不担心那只不知什么来历的妖兽为非作歹,她要做的,是让自己和这个小女童离那只妖兽越远越好。
越远,也就越安全。
巷口就在眼前。
桑渡提着的那口气还没松下去,便听到怀里的小女童近乎变形的呼喊声,“姐姐!大虎朝我们扑过来了——”
声音未落,桑渡脊背的汗毛根根竖起。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那只妖兽形似山虎,只是全身覆着黑毛,一缕缕白毛在那妖兽的身上涂抹出繁复诡谲的图案。
不过是眨眼的工夫,那头妖兽几乎跃至桑渡眼前。
来不及逃了——
电光石火间,也不知桑渡从哪儿来的力气,竟是将怀里的小姑娘朝着远处推了过去。
同样,她与那妖兽之间,再无旁的阻拦。
桑渡瞳孔微微缩紧,她握紧了随身带着的玄铁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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