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尧落后几步,却是将夜逢的话听得明明白白,察觉到身侧盛逾微凉的眸光,他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尖。
盛逾移开了视线,他看向桑渡的背影,心里却是在想方才桑渡同他说的话。
这里给她的感受,同先前在魔眼中是一样的,那是不是意味着,或许这次的天外洞背后,也有魔族的手笔——
只是,先前那魔眼,尚可以解释成是在封印前逃出来的。
这天外洞新出现的,为什么也会有魔气呢?而且,是只有桑渡一人感受到的魔气。
盛逾眸光略有些幽深,他缓缓抬眸看向走在前面的桑渡。
只是,原先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停下了步子,转过身来,对着自己招了招手,“过来些呀。”
尾音略有些上翘。
盛逾的思绪顿住,他看着前面的人,略有些恍惚。
仿佛桑渡身边站着的,不是那个烦人的夜逢,而是自己同桑渡的……孩子。
第48章 “你安心在这里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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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而言,天外洞出现后,便已经稳定了下来,不会再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发生。
可是这次,盛逾赶到后,却是安排了一部分修士去疏散春宁村附近村子的村民。
陆舜正是去忙了一天这件事,回来时,看起来有些灰头土脸的,好似疏散附近百姓,比先前进天外洞还要累人些。
晚餐是松雪准备的。
她手艺不错,虽比不上宗门的厨子,可是做一些家常菜却也是色香味俱全。
见陆舜灰蒙蒙地来同盛逾谈事情,桑渡挪了挪身下的板凳,她看向坐在对侧的松雪道,“去给陆舜搬个小凳子过来。”
桑渡抬眼看向陆舜,“坐下吧,一边用晚膳一边说说白日的事情。”
陆舜一愣,他下意识看向盛逾。
这不合规矩。
当然,院子里满满当当的一桌人,更没规矩了。
见陆舜站着没动,坐在桌上的宗尧笑眯眯地,他看着桑渡,带有鼻音揶揄,“夫人,陆舜这小子是个古板老学究。您要他同夫人还有宗主同桌吃饭,简直是让他手脚都不知往什么地方放了。”
因着宗尧的话,陆舜的脸蹭一下红透了。
他支支吾吾地咳嗽两声,却是挺直了背。
桑渡瞥了眼宗尧,“就你整日里话多。”
宗尧对着桑渡笑了笑,又耸了耸肩,示意桑渡去看陆舜,分明就和自己说得一样。
“坐下吧,出门在外,条件艰苦,自然也没有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桑渡看着方才松雪搬来的小板凳,抬了抬下巴示意陆舜坐下。
陆舜的脸更红了些,却仍旧支支吾吾的,动作有些迟疑。
盛逾挑眉看了过去,他声音低沉,“夫人的话便是我的话,做吧。”
陆舜这才坐了下去,他双手有些局促地放在膝盖上,视线环过桌上的人,在看到缩在贺若身边那个面生的小姑娘时,愣了愣。
“周围百姓疏散得如何了?”盛逾看向了陆舜。
陆舜回神,他看向盛逾,抿了抿唇,面上神色也稍显得有几分沉重,“只疏散了一小部分,剩下的人,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
盛逾微微皱眉,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为何?”
陆舜脸上有些苦恼,他叹了一口气道,“宗主,如今快要秋收,这附近的百姓不愿意在这种时候离开。”
盛逾眉心微皱,他盯着陆舜,没有说话。
陆舜抿了抿唇,他看起来有几分懊恼,“宗主,我明日……”
盛逾抬了抬手,示意陆舜无须继续说下去了。
陆舜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僵硬,桑渡瞥了眼盛逾,抬手将面前的菜盘子往中间挪了挪,“先吃饭吧,正事吃过饭再说。”
盛逾低声应了句好。
一顿饭,吃得还算愉快,除了陆舜,在那儿如坐针毡,惴惴不安。
晚饭过后,桑渡对着许丹招了招手,“姐姐帮你看看伤口,你们跟我进屋来。”她站起身,对着院子里的几人道。
夜逢跟着桑渡一起进了屋子。
院子里,便只剩下盛逾,陆舜,以及宗尧。
盛逾一只手背在身后,他看了宗尧一眼,“你去把先前从天外洞带出来的第一批灵草给桑桑送一部分来。”
宗尧按盛逾的吩咐去做,院子里,便只剩下盛逾同陆舜两个人。
陆舜脸色微微发白,他往前走了两步,单膝跪了下去,“是我办事不力,请宗主责罚。”
盛逾没有说话,他抬眸看向陆舜,风吹得眼前的柳枝颤动。
“陆舜,你不是办事不力。”盛逾开口道,听不大出情绪,“而是你有着和那些百姓同样的想法,地里的庄稼正生长着,倘若现在走了,岂不是前半年的辛苦都化为乌有,后半年的粮食也没有着落。”
陆舜上下唇轻轻颤了颤,他垂着头,双手在身侧也虚握成拳。
“宗主,靠近天外洞的百姓已经被疏散了,剩下的,离得远,况且现在,我们有这么多人在,怎么会出事呢?”
盛逾看向陆舜,他沉默片刻,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四周忽然狂风大作。
陆舜脸色蓦然一变,他抬眼看向盛逾。
盛逾面上的神色仍旧没有什么变化,他只是站在树下,静静的。
并不因为那骤起的狂风而有什么心绪的波动。
仿佛他早就预料到了一般。
陆舜心中一惊,他猛地站起身,想要往外冲过去,却听盛逾的声音淡淡的,“来不及了。”
仿佛是为了应和盛逾的话,狂风将那成片的黄色吹得到处都是。
仿若在一瞬间,这块依附着绿色山脉的土地,黄沙漫漫,一切绿意都化作了齑土。
那些黄色,是从天外洞涌出来的,狂风一吹,黄沙漫漫。
那些黄沙,并未落在春宁村上方。
不,也是落了的,只是在众人头顶,有一层穹顶一样的灵气护着,让那些黄沙落不下来。
只是再远些的地方,便没有这么
幸运了。
黄沙所落之处,哀号声凄然。
实际上,远处的哀号声并不能传到陆舜的耳朵里。
可他脸上的血色仍旧在一瞬间被抽干,巨大的风声,仿佛已经将那些哀号声传进了陆舜的耳朵里。
陆舜想,倘若外面的那些百姓死了,那么自己将是害死他们的凶手。
盛逾所安排的事情,他虽照做,可心里,却是同旁的修士一样,觉得盛逾颇有些小题大做了。
更何况,如今正近秋收,若是现在让那些以土地为生的百姓背井离乡,他们该如何生活?
所以,对那些不愿走的,陆舜并没有多费口舌。
倘若……
陆舜的瞳孔颤动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盛逾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明日我会进天外洞,你留在外面,领着须弥宗的人往外围善后。”
陆舜垂着头,久久没有说什么。
盛逾也不再与他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屋子。
屋子里,松雪和贺若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似是因为这骤然而起的呼啸狂风有些害怕不安。
许丹已经睡着了,桑渡正垂眸看着她胳膊上的伤口。
听到脚步声,桑渡回头去看,见盛逾站在自己身后,她才眨了眨眼,小声道,“是又有什么不妥了吗?”
盛逾没答。
他看向松雪,“把她带下去休息吧。”
松雪福了福身,她同贺若一起,将躺着已经睡熟的许丹抱起来去了隔壁屋。
夜逢坐在桑渡身边,他也看向盛逾,抿了抿唇,“是不是要进洞了?”
盛逾点了点头,“你也回去准备着,莫要在这儿吵着桑桑了。”
夜逢瘪了瘪嘴,看起来有几分不满。
可盛逾在,夜逢只得小孩子似的蹭了蹭桑渡的手掌,而后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等众人离开,盛逾才看向桑渡,“不怕吗?方才那样大的动静。”
桑渡坐直了身子,她看着盛逾,脸上有盈盈的笑意,“若是在你身边还要怕,那或许就没有一处安全的地方了。”
盛逾眼眸微垂,他有些想要抬手去抚摸桑渡的脸颊,可是藏在袖子下方的手颤了颤,却没有抬起来。
“我虽不曾察觉到天外洞中有魔族的手笔,只是我从来到春宁村后便发现,这次的天外洞,周围的灵气格外不稳定。”盛逾在桌边坐了下来,他微微垂眼,似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桑桑,或许我让你同我一起过来,并非一个好的主意。”
桑渡眸光轻闪。
她明白,盛逾这话,是在说他原先的判断出了错,这一次,天外洞出现后,似乎仍旧会有危险发生。
“桑桑,或许我可以安排一队人,送你们回……”
“盛逾。”桑渡开口,打断了盛逾的话,她抬眼看向身前的人,笑了笑,“我的确怕死,可这种时候,若是将我送走了,日后众人如何看你,又会如何看我?更何况……”
桑渡叹了一口气,“正如你说的,倘若这次的天外洞仍会生出枝节,盛年他们如何应付得过来?我虽不是药修,可是多多少少还能帮上一些忙。”
盛逾沉默地看向桑渡。
他的夫人,似乎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打破自己对她的认知。
与桑渡相处的这段时间,盛逾知晓,桑渡的无拘的,她做什么皆是随心。
她有几分懒散,也并不上进。
平日里,似乎只对养生以及药理稍感兴趣些。
盛逾本已做好了分出几个人送桑渡回去的准备,他甚至还在想着,自己是不是能够挤出一两日的时间,亲自送桑渡回须弥宗。
可是,他的想法还没说出来,桑渡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盛逾有些不明白。
桑渡是怕死的,盛逾知道,可怕死胆小的人,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自己让她回须弥宗去的提议。
盛逾看着面前的人,眼眸中映出来的人巧笑倩兮,让人移不开视线。
盛逾瞳孔轻颤,他心中悠悠吐出一口气去,是啊,桑渡怎么会离开呢。
自己在这里,她自然是要留下的。
想到这儿,盛逾眸光变得有些幽深,他伸出手,顺着桑渡的脸颊,“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外面的狂风已然停了。
隔壁,传来了许丹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桑渡移开了看向盛逾的目光,她站起身,抬脚往外走,“我去瞧瞧,丹丹身上的伤口我总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现在突然哭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盛逾也站起身来,这注定是个不眠夜,刚刚同桑渡在一起安静坐着的时光,不过是他从这兵荒马乱中偷来的一小段光阴。
“晚上安心休息,我在春宁村上方设了结界,天外洞的东西进不来的。”盛逾低声道。
桑渡点了点头,她走到了门边,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回头看向了盛逾,“盛逾,你要小心。”桑渡顿了顿,她一只手提着裙摆,“我等你回来。”
盛逾没答。
直到眼前的人已经转了出去,到了隔壁屋子,盛逾才听到自己低得近乎耳语的声音。
“你安心在这里等我回来。我很快回来。”
*****
“夫人。”松雪打开门,见识桑渡,忙侧身迎着人进了屋子,“是不是哭声吵到您了?”
桑渡摇了摇头,她的视线投向屋子里面,“怎么睡着睡着哭起来了?”
贺若跪坐在床上,正揽着许丹轻轻拍着她的背,可是许丹仍旧在哭,看起来难受极了。
“夫人。”贺若鼻尖沁出汗来,她两只手按住了许丹,可被她按住的人显然难受极了,正拼了命地挣扎着。“丹丹一直喊痒,我与松雪给她用凉水抹了一遍手臂,一个不留神,她便将胳膊挠得血淋淋的。我害怕她伤到自己,控制住她,她这才难受得哭了起来。”
桑渡微微皱眉,她坐到床边,拉着许丹的手腕,将人的胳膊拉直。
贺若并未说谎,许丹的胳膊上好几道抓挠出来的红痕,红痕上挂着血珠,颜色泛紫,看起来有些吓人。
桑渡的指腹按在许丹的胳膊上,她感受到许丹的皮肤似乎在一点点弹跳。像是有什么要从下面钻出来一样。
许丹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泪眼蒙眬中,她看到了桑渡。
她知道,桑渡是先前替她处理过伤口的好心的姐姐,阿若姐姐也同自己说过,多亏了桑渡姐姐心地善良,自己才不用同那些伤得极重的村民一起待在棚屋里面。
“姐姐,好痒啊。”许丹哭喊着,她另一只有些不受控地想要乱抓。
桑渡眉头紧皱,她看向一旁的松雪,“去将我的匕首拿过来,再点一盏灯来。”
匕首放在火焰上,烧得刀刃泛红。
桑渡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看向许丹,小声道,“忍一忍,可能会有些疼。”
许丹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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