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是他们应得的下场,但阮星月面对这样的场景还是有些不适。
她扯了扯身边男人的衣袖,软声道:“季清澜,我不舒服。”
季清澜微侧过身,低声安抚,“嗯,我们先回家。”
他将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简单叮嘱了周立几句,带着阮星月离开了包厢。
包厢位于金碧楼的二楼,下楼梯时,阮星月只觉天旋地转,看楼梯层数也看不大清,刚下第一节 楼梯就踉跄了一下。
好在季清澜一直扶着她,才没有狼狈地摔下去。
阮星月惊得后背一凉,正心有余悸,身旁的男人忽然蹲下来,声色沉稳平和,“上来,我背你。”
趴在季清澜的后背上,熟悉的沉水香气息萦绕鼻尖。
宽实挺拔的后背像是一座永不沦陷的浮岛,将她轻轻托起。
让人安心得想哭。
阮星月想起来,小的时候,阮逸山也这样背过她。
那时父亲的腰背像大山,她坐在高高的肩膀上,看着开阔无垠的远方,笃定父亲在天底下最为无所不能。
后来她才知道,成年人有成年人的软弱,父亲的腰背也有弯到尘埃的时候。
十四岁那年,一直经营着公司的母亲忽然因病去世。
阮逸山接手公司,却并不是做生意的料。业务出现问题,供应链也摇摇欲断。
为了她不菲的学费,阮逸山低三下四地求人,平日里来往不少的亲戚朋友却都避之不及。
“老阮啊,你知道我们家的,哪有钱啊......”
“不是我不借啊,你公司现在那个情况,我这钱借出去哪有回收的那天啊,你自己说是不是。”
“小山,你嫂子前两天刚住院,佳佳现在又刚买房,手里是真没钱。要不,你给星月转个普通学校上上?”
“嘟嘟嘟......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看着父亲越来越弯的脊背,她忍不住哭了。
“爸,我们不借钱了,我不念了,我不想念了。”
父亲却只是摸摸她的头,因焦虑而看似苍老了十岁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娇娇乖,一切有爸爸呢。”
再后来又过了半年,阮逸山娶了当时发展正在日头的白家的女儿,得了一波融资,又恰逢商机,公司再起。
半年前对他们避之不及的亲戚朋友们此时又都蜂拥而来。
“老阮,我就知道你肯定会东山再起的。这是我珍藏很多年的茅台,祝你往后继续红红火火,哈哈哈哈。”
“哎哟,阮总。你跟我客气什么,不就是资金周转吗?你别说五百万了,我俩这关系,五千万那都不在话下。什么时候急着要?哎呀,你这不就见外了吗,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还我就行。”
“小山啊,之前是哥太没用了没帮上你。这两百万你先收着,算是哥对你的补偿。对了,佳佳最近找工作,你看能不能......”
阮逸山面上笑呵呵回应着这些人,眼底却是冷漠。
那天晚上阮逸山喝了很多,回到家,他满身酒气对她说:
“星月,你看见了吧?这就是人啊。爸爸不想再被踩着,你能理解爸爸吗?不要闹脾气了,以后要和白阿姨、还有你妹妹,好好相处。”
自那往后,阮逸山慢慢像是变了一个人。
变得令她陌生、反感。
可他曾是她那么敬爱的父亲,是为了她能够继续上学而放下面子四处求人的父亲,是在她崩溃大哭时会摸一摸她的头的父亲。
在幼时的她的眼里,父亲也曾是托起她的大山。
从金碧楼到季清澜车前的距离不算长,阮星月却难得的回忆起了这段被珍藏在心底的回忆。
她坐在车后座上,拉着季清澜的衣袖,泪水止不住的流。
“季清澜,我没有家了。”
他紧紧回握住她的手半晌,忽然用另一只手胡乱地从西装口袋中取出一个什么东西。
紧接着,一簇微凉的触感套在她左手的无名指。
泪水朦胧间,隐约看清了这是同他之前送给她的那个一模一样的戒指,这次,大小刚刚合适。
“阿月,你有。”
“我在你身后,你永远都有家。”
*
那天晚上在车上的细节,阮星月已经不太能记起,只是隐约间,她似乎有人唤自己“娇娇”。
那是一个被人遗忘了许久的名字,母亲去世后便便极少有人这样唤她。对了,高中的时候,曾有一个酷酷的男生也这样唤过她。
这一声“娇娇”,让她做了一个冗长的、令人很怀念的梦。
唇下明暗晦朔的唇钉、发尾惹眼的深蓝,高高瘦瘦的、脸上带着点婴儿肥的清冷少年。
雨后湿漉的玫瑰圃,散落一地的佛珠,她曾撞进他的脆弱狼狈。
少女的画册,教室同学的哄笑声中,他将四处传阅的画册物归原主,认真夸她画得很好看,悄悄降落在她心间。
夕阳下的教学楼天台,学校的广播声中,她将少年绘入画册,少年低下头,隔着画册献上青涩的吻。
......
少女心事像是走马灯般浮动,她再一次见证了他因她而产生的喜怒哀乐,如此鲜活。
梦的最后一幕是一个沉闷的夏日,黄昏的操场上。被扔在地上的草莓巴菲可怜兮兮的消融着,少女说着决绝的话,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湿漉漉的黑眸看向她,薄唇翕动,似乎说了什么。
少女表情冷淡,“别这么玩不起,你根本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哪哪都不是。”
不是的,不是这样。
她想大声告诉他,喉咙却如干枯的井,怎么也出不了声。
她轻叹了口气,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只是做了一个早已宣判be的梦。
游离在梦境彼方,她看着他模糊的身影,杏眸中泛着隐晦的情绪。
她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只是如果能再见到他,她很想问一句。
当初的事,你释怀了吗?
宋澜。
*
梦醒后已是次日清晨,阮星月睁开双眼,心中萦绕着难以名状的伤感。
怔忪了片刻,指尖传来的温软让她从刚才的梦中彻底清醒过来。
阮星月侧过头,季清澜不知是从哪里搬来的椅子,和着衣服坐在椅子上,趴在她的床边休息。
他呼吸很浅,眉头微蹙着,眼睛紧闭,长翘如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小片阴影。
看来睡得并不踏实。
阮星月忍不住伸手触摸他微蹙的眉头,指尖碰到他眉心的一瞬,黑眸悠悠睁开,带着刚睡醒的倦意,迷茫地看向她。
阮星月心下一悸,连忙心虚地缩回手指,避开他的视线,“......你醒啦。”
“嗯。”
男人带着重重的鼻音简单应声,随后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用手揉捏着被枕麻了的小臂。
阮星月再看向季清澜时,方才他眼中的迷茫已不见踪影,又恢复了往常的清冷平静。
她看到季清澜揉手臂的动作,忍不住问:“你怎么趴在我这里睡呀?会很不舒服的。”
季清澜淡淡瞥向她,唇角扬起一抹嘲讽,“阮小姐,你对你昨天晚上的所作所为一点印象没有吗?”
......什么所作所为?
阮星月懵了一会,随后想起什么,下意识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换过了,是睡衣。
她猛地抬头看向季清澜,杏眸圆睁着,娇俏小脸上满是控诉的神情。
似乎是一眼就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季清澜在她开口前淡淡道:“昨天,你拉着我的手哭着闹着不让我走,”
他勾着薄唇,边说着走到床边,拿起电水壶往杯子里倒水,“然后呢,又吐了我一身,我就请陈姨过来帮忙处理了一下。”
季清澜将倒好的温水贴到阮星月脸颊上,黑眸中带着探究,“你以为怎样?”
第39章 像只寻求主人垂怜的忠犬……
脸颊上猝不及防传来的温度让阮星月下意识绷紧脊背往后一撤,反应过来后,她接过季清澜递过来的温水,脸上不由发烫。
“我,我没以为你对我怎么样。”
话说完,阮星月暗自咬了一下舌头。这一解释,根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低下头喝水,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季清澜倒也没戳穿她,只是静静等她喝完水,将水杯再收回。
两人的手指相碰的那几秒,阮星月余光瞥见她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和季清澜手上那枚是对戒,尺寸正正好。
她想起昨天晚上季清澜将这枚戒指套在她指上时说的话,心中的暖意泛起。
“季清澜。”
阮星月忽然开口,“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季清澜收拾杯子和水壶的的动作一顿,杯子碰到水壶发出“叮”的一声。
很快,他淡然回答:“我们是夫妻,我只是尽职尽责。”
阮星月:“可我们只是协议夫妻。”
“......”
季清澜抬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黑眸深邃,像是压着某种情绪。他沉默半晌,像是不知道如何接她的话茬。
阮星月盯着他的眼睛,看不懂他似有若无的情绪。
她问:“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做早餐吗?我其实很不擅长厨房的事。”
季清澜顿住片刻,垂下眸遮住黑眸中的情绪:“嗯,你觉得我对你好,不想欠着我。”
“不是的。”阮星月皱起秀眉,直起身子跪坐在床上,慌忙打断他。
随后,她脸颊微红地抿了下唇,“一开始可能确实是。”
“但是渐渐的,我发现我似乎越来越容易被你吸引,我......”
阮星月用力咬了下唇,鼓起勇气,直视季清澜闪烁的黑眸,“我好像喜欢上你了,想要讨你欢心,我要你也喜欢我。”
说出来了。
她舒了口气,随后心又提到嗓子眼。
“你呢?对我是什么感觉?”
她小声问完,垂下眸假装放松地摆弄自己的戒指,心中像是有擂鼓一般咚咚作响,却装作平静地等待他的回应。
这几句看似大胆、无所顾忌的表白已经花光了阮星月所有的勇气,她不敢去看他此时的神情,只能靠听觉辨别他的情绪。
对方迟迟没有出声,紧张的情绪在沉默的一分一秒中蔓延。
阮星月手心已浸出一层细密的汗。
到底怎么样呢?给个准话吧。不论喜不喜欢,给个准话。
悬挂在墙上的金色鹿头挂钟发出滴答声,阮星月的呼吸逐渐乱了拍,就在她的煎熬快要到临界点时,季清澜缓缓开了口。
他的声色平静如常,甚至有些过分冷静:“......喜欢我?阮小姐,你是否能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从未设想过的回答让阮星月一愣,脑海中先是宕机,随后开始胡思乱想。
这是什么意思?
她鼓起勇气向他表白,他就是这个冷淡的反应?还质问她能不能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阮星月咬唇,像是被泼了盆冷水般,她抬眸看向他,想呛他一句。
目光刚抬起,她呼吸微屏。
男人不知何时已半蹲在她的床边,即使是半蹲着,高挑的身躯仍然要俯下视线才能与她对视。
潮湿的黑眸就这样专注地俯望着她,目光却比仰视更为虔诚般,耳尖晕染了一层绯红。
清俊夺目的瘦削脸庞面向她,神情无措、急切。像只寻求主人垂怜的忠犬。
阮星月的脑海里浮现这两个和季清澜毫不相干的词汇。
若非亲眼所见,她绝对不相信季清澜会有这样一面,而他露出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竟然仅仅是因为她的几句话。
异样的感觉在心中蔓延,她轻声道:“季清澜,你耳朵很红,是在害羞吗?”
“.......”季清澜睫羽微颤,更佐证了阮星月的话。
“不要管这个,”他声色低沉沙哑,像是在寻求什么保证:“你可以为你刚才说的话负责吗?”
“哪一句?”
阮星月偏生出了逗弄他的心思,杏眸中却满是纯真。
季清澜只是深深看着他,黑眸中的动情缓缓压下,却还是不死心问她:“可以吗?”
她明明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
阮星月抿唇不答,实际上她刚才就有些恼怒于季清澜对她的质疑。她是成年人,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她反问:“那我刚才问你的呢,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像是猜到了阮星月不会正面回答,季清澜嘲弄般地翘起唇角,唇下的一点红痣平添一抹性感。
他站起来,上身又俯下来,弯着腰双手撑在她两侧的床上。
“我对你是什么感觉,你刚刚不是都看见了么?阮小姐天生丽质,很难不招人喜欢。”
“我说的话,还有刚才的反应,有取悦到你吗?阮小姐。”
阮星月微张开唇,“......什么?”
为什么说的好像她在玩弄他一样,她没有一点那种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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