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夫人想对我申诉,不过被她妹妹喝止,她激动时那股怪异的疯狂劲又来了。等到外人离开,我喊人传膳,按时吃饭才能按时吃药。
“你的病还没好,我会通知绿营的人,先不要叫人进宫看你了。”
她的目光盯住我的脸:“你不告诉我这件事,是害怕我会为难你?”
“你一直为郡主府的事苦恼,我就没说了。”
她坐得稍远些,似乎在揣度这话真假,接着又问我,打算如何处置她姐夫。
我双手抱胸,他不适合担那样的责任:“小冰,你懂不懂,有的人天性软弱,比如郡主府那个。卢文七也是这种人,为善为恶,都不够坚定。把他放在要职上,会害了咱们。先前我过于轻率,才放他过去,今后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
她没有反驳,漆黑的眼珠盈盈烁烁,过了半晌,她才开口:“那么叫他老实待在内城吧,我会看住人的。”
我摇头:“我得打他三十廷杖,还得叫赵拓看着,打完才能放人。尔后叫他回巴陵去,他是你姐夫,下半生总归衣食无忧的。”
小冰却说:“他没有你的筋骨,几十大板下去,人都废了。去了南方,那姐姐怎么办?陛下,他若肯安分守己,让人留在城里吧。”
我继续摇头:“不行,这件事由台谏捅出来,他们盯着呢。我不能因为偏私,叫人抓了把柄。从前军中的教训,将领叫人抓住把柄,从此无威信,士兵们就不服命令了。”
她知道我心意已定,夹了一块豆腐干嚼起来,眼睛只看鼻尖,半天不同我说话。我不信她会真的生我气,卢文七算什么东西。拉过椅子,端着药盅,等她吃好饭,再哄她喝药。
“小冰,”搂住她的肩头,“我坐在中殿够辛苦了,你不为我想想?”
她瞅着手里的药,抿了抿唇:“那你答应我,除去姐夫,不准牵连其他人。”
我落下眼角:“牵连谁了?我叫人暗中带他回来,不就是为保护你们。”
摸了摸碗壁,药都凉了。她不肯按时喝药,这病总好不了。她不懂我内心的期盼么,一点不为我着想,这样无故折腾半个月,她以为受苦的只有她自己。
“先把药喝了。”托着碗,另一只手紧紧环住她。她眼中却冷光一闪,突然手猛一抬,磕到碗壁,药全洒了。
外头听见动静,孝姑见我胸口给泼了一片,连忙找衣服帮忙替换。我一肚子气,踹一脚衣架,胸膛起伏,遥想从前的自己,何曾如此耐心对待过谁。那一个拿起沐巾,要帮我擦下巴的汤汁。我一掌推开,刚想发火,见她脖颈和手臂未退去的红印,惊恐之下,眼眶鼻头微微颤动,不得已忍住了。屋里太闷,换好衣服,不再看她,自己就走了。
守内廷大门的还是绿营那几个,我发了一通脾气,将他们挨个骂一遍。很快王琮赶到,我随即严正下令,皇后在养病,未来不准有人私自探视。王琮跟我出来,知道我心里不痛快,牵来两匹马,一起往宫外奔去。
“陛下,”他跟着我,一路小跑到城里,“陛下等等我…”
他在邺城就认识小冰,自然与其他人的语气不同:“你同娘娘生什么气。哎,女人都是难伺候的。陛下别认真斗气。”
我叫他别说话,放缓马步朝郊外走去。天气渐凉,路边草木露出凄凉的枯黄。枝头老鸦直叫唤,扯着衰败的嗓子,叫得人满头烦躁。今秋的收成不会好,户曹早前提醒过我。这叫靠天吃饭,前桥阁也无法,反而一直催促,尽快处决那个闹事的流民。他叫什么,我连名字都记不清了。突然想起郭池,他和老郑不能出事。不知道闵代英找到他们没有,有他在,他们不会那么幸苦。我早晚要处置保定侯,他凭何多年盘踞一方,搞得民生凋敝。这种靠家族恩荫的人太多,所以才重罚卢文七,小冰怎么不理解。她不理解的事太多,我又无法启齿,她认为我只想要孩子,才逼她每天喝药。
思来想去,念头又转到小冰身上。叹口气,眺望四周,天色不早,再走就出城门了。王琮想调头回宫,可我今晚不想回去。往南走就是九鹿,不如去山庄过一晚。王琮见我神色疲惫,就说去前方驿站歇歇,他差人回去取点东西,再通知宫里一声。他说总得告诉崔公公,不然老夫人要担心。
这间驿站挺大,正面一间大屋,后方伸出许多老树环绕,应该另辟出的院落。敲敲门板,无人应答,我们直接推门而入,大屋里没人,桌椅木柜一套齐备,如正常迎客的摆设。王琮吆喝两声,这才跑出一个布衣小子,打量我二人几下,说今日东家歇息得早,请我们回去。
王琮直接坐下,叫他下碗面条,我们吃了就走。他那副大摇大摆的凌人气势,弄的旁人不好回绝,只好低头应一声。我悠闲瞧一遍挂着的餐牌,觉得挺有趣,看完才坐下。想叫人再烧壶酒,突然后院传出杂吵声,有男有女,男的粗声大气,女的似乎呜咽着求饶。接着哐镗一记,这是铜盆摔地上了。
换一位长衫老人出来招呼,他说自己是店主人,送我们一笼蒸肉包,还是想打法人走。
王琮笑道:“老头,你们家里在打女人么?”
老人连忙说:“不是不是。后院来了惹不起的贵客,咱们只好关门歇业。两位相公,今日怠慢了。你们不用管这事,包上这些东西就启程吧。”
王琮便问贵客是谁。老头不肯说,他来了兴致,站起身亲自去看,慌得老头使劲拉住他。
“大爷,别去瞧。”老人说,“后院是韦家两头祖宗,捆着奴才教训,说要拉到玉泉山去。”
王琮随即瞧我一眼。我知道是谁,那两个犯了事,应该禁闭在家,怎么又跑出来了。原本心境沉闷,不想见他们,示意王
琮坐下,吃完面就走。哪知又哐镗一记,不知什么又砸了。
王琮忍不住问:“奴才犯了什么事,跟宰猪似的?”
老头说:“听闻是刚买的,两个极标致的姑娘。大爷,听说过西垣巷的保定冯府么,他们家败了,家里能入眼的奴才,自然跟猪似的,放在集市上卖了。”
放下筷子。后院男人的吆喝声越发猖獗,夹着不入流的淫词亵语,一半威逼一半调戏,光天化日,杂音都传到我耳朵边了。
这两个畜生。
我叫王琮把人带过来。谁知有女子大呼一声,接着男人们都纷纷呼喊。我刚站起身,只见一女子持柄长刀,竟挟持着韦家老四,从后院往正屋倒退走路。刀刃亮晃晃,硬生生贴住肉脖子,自幼娇生惯养的男人吓得面色惨白。那场景,我忍不住要笑。
这时持刀女侠叫:“小妹,到我身后来。”
还有一个小姑娘,跌跌撞撞跑进大屋。她们应该受过不少苦,露出的膝盖一片青紫。背上的衣衫全给抓破了,可女孩顾不上,披头散发,只想逃离面前的魔爪。
店家知道情况不妙,大呼:“我的老天…”
背朝我的女人才转头,未料身后还有人,一时愣住。韦家的老三老四立刻认出我,如同耳边点了炮仗,顿时吓傻了。屋里寂静片刻,还是女侠反应快,对自己小妹说快跑。于是小姑娘朝大门跑,我离大门不远,一把提起她。
王琮对那头说:“姑娘,把人放了,他们不敢为难你。”
握刀的女人不信他,对我喊:“先放了我妹妹。”
我就说:“你到我这里来,带你妹妹一起走。”
她依然不信。我朝前几步,老三立即示意众人往后退。女子见他们惧怕我,犹豫好半晌,终于缓缓松手,向我的位置靠过来。这时老四没了辖制,哭喊着找他的三哥。他们都认识王琮,此刻大叫:“王兄弟,我脖子断了,问你要外伤药呢。”这话一出,女子知道他们彼此认识,以为我们都是一伙的。
她已到我面前三步之遥,手上提刀,眼神愤怒。我手上还按着另一个女孩,她突然举刀扑过来。
“小妹,快跑。”
那疯女人朝我的臂膀砍,我只好推开女孩,侧身让过。她扑个空,我从后抓住她手腕,将刀扣下。王琮吓得,连忙奔过来。女子见胜算全无,刚才的愤恨化作痛苦,突然满眼泪水。她的手腕簌簌发抖,叫我真实感受到她的痛苦和绝望。我不自觉送开手,在所有人未作反应前,突然迎面挨了一巴掌,力道之重,我给打懵了。
“你们这群畜生。”耳边嗡嗡,只有这句话。
如店家所言,这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我仔细看着她,尘垢污泥掩盖不了她的姿色。四周越发吵闹,一帮畜生围着我。摸了摸嘴角,我都被她打出血了。
第91章 鹣鲽情深(十二) 我喜欢坚强又脆弱的……
我喜欢坚强又脆弱的女子。不懂矫饰, 毫无做作,如玻璃盏中的鲜艳樱桃,口齿咬下去, 外坚内脆, 甘甜入味。清退那群闲人后, 我带人来了九鹿, 让她们姐妹先去洗澡梳洗。当时她捧着一壶水, 纤细的脖颈裸露,咕咚咕咚灌下去,如茎叶吸足养分,五官瞬时饱满湿润。她不知我的身份,我撕掉卖身契,告诉她今后不必害怕。随后她的眼眶浸满水,咬住下唇, 却倔强不肯流泪。
那时天色已晚,山庄四面寂静, 秋雨微凉,夜蝉幽鸣。女人就在不远处,薄衫松垂,长秀披肩, 面色微露惶恐,似乎勾着男人的欲望。我瞥一眼四周, 叫人退下。王琮不太愿意,怕那女人与我独处, 要生出事端来。
我就指一指那小姑娘,说她的膝盖破了:“你带人去庄头那里,先上药, 再安排到后面屋子睡觉。”
那个小姑娘也瞪着我,然后拉住她姐姐,支吾着不愿走。王琮见我生气,连忙上前抱起她,出去后特地将门掩上了。留下的女人抬起头,她与我对视那刻,似乎很快明白我要什么,稍拧眉头,抬手按住胸前衣带。
我从床榻站起,托住她的下颌,哑着嗓子问:“今晚留在山庄,你愿不愿意?”
暗夜烛火暧昧,男女欲望无须遮掩,女人的目光从撕碎的纸片收回,尔后低头说:“公子救我于危难,奴婢什么都愿意。”
我很满意,一手提起她,将人按到床上,哪知她立刻伸手抵住我的上身,颤抖哀求:“等等,我甘愿伺候公子。只是我那小妹,年幼懵懂,不晓人事。请公子及各位大爷高抬贵手…”
“别说话,”我的食指点住她下唇,又钳住双臂,扯开她的衣襟,“此时此刻,你该懂得别说话。”
接着她果然配合,衣裙尽数褪去,软玉沁露,玉脂生香,夜色中十分诱人。最初的不适过去后,除去压抑的呻吟,她没再说别的话。我原要发泄心中郁结,她却温柔迎合,纤腰如柳,风情万种,叫人一时意乱情迷。等昏暗的烛火燃尽,我吁出口气,这才放了她,推开窗格,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
从前父皇随意临幸女子,给母亲带来许多痛苦,我讨厌他,不愿同他一样。所以情潮退去后,我便躺着不做声。那女人很乖觉,自己起身穿衣,后背露出遭人扭打的淤青,她很快遮掩了。系好腰带,在床角朝我一拜,我就顺手拉住那片裙裾。
“你叫什么名字?”
她回过头,轻声答:“白条…”
见我皱起眉,又说:“奴婢小名白条,我妹妹叫花斑。我家原住洛水边的渔村,世代靠打鱼为生。父母不识字,就拿鱼儿的名字喊我们。”
我本来困了,听完这话,又笑出来。吹入的秋风混搅了桂花香,很快令人昏昏欲睡。
第二日醒得晚,刚洗漱完,金士荣已经来了。他带着天然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两只眼珠一骨碌,好似一切了然于胸。
“陛下,昨晚睡得好不好?”
我指指外头:“你给这里庄头多少钱?我做什么事,他都要通风报信。”
士荣笑道:“陛下,昨晚是小臣值班,听见报信的人说您在九鹿,所以一大早过来。驿站发生那样的事,韦家那俩孩子瞒不了,怎么韦大人不来请罪的?”
我想起什么,就说:“你没虐待人吧?我叫你们封府,别伤人,尤其是女人。当年南岭押走我时,也没虐待过母亲。”
他低头说:“是啊,有时候自己人比外族来的更凶狠。”
这时庄头送早饭进来,我一张口,扯到昨日被打的嘴角,一时痛得很。金士荣在旁看着,叫庄头将昨日打人的女子带来。
“陛下,臣得审审她的来历。”
他认真说完,便叫人进屋。女人似乎依然不知我是谁,金士荣和庄头对她吩咐一些话,她立刻照做了。小桌上有滚烫鸡蛋,拿帕子裹住,敷着嘴角就能消肿。白日光线勾勒出女人的轮廓,我不由想起昨天晚上,脸上有些尴尬。可她并不在意,大概因为一巴掌的内疚,热鸡蛋握在手里,烫得两手通红。
士荣笑道:“姑娘姓什么?是生在京都么?”
她瞧我一眼,这间宽阔明亮的大屋,以及拱手肃立,身穿朝服的男人,又令她不安了。
犹豫片刻,才回答:“奴婢没有姓,刚进侯府的时候,大家都称我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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