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斯年转身,看向棠妹儿的目光,逐渐深沉。
许冠华站在不远处,已是不寒而栗。
棠妹儿已经拼到无所畏惧。
“我知道,靳生不希望佑少放出来,可是靳生,如果赢不了官司,我就不能让你看到、就不能证明我自己,我不是诚心坏你事,我只是……想上位。”
野心昭彰,刻在她的眼底。
老人常说,想要跳得越高,就要蹲得够低。
棠妹儿自问已经蹲无可蹲。
“我想上位、想被别人看到,不是因为我脸皮厚爱出风头,是因为,”棠妹儿声音发涩,“输了太多次的人,想赢一次也不行吗?”
靳斯年站在灯火之下,注视着她。
怎么会有人把欲望直白讲出口,怎么会有人生来就要输却妄想赢?
这样的女人,这样一双眼,傲骨风情,像极了午夜荼蘼,最美丽,最寂寞,最引人堕落。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你过来。”
棠妹儿犹豫半颗,走过去,脚步虚浮如提线木偶。
靳斯年:“再问你一次,做我的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忠诚。”棠妹儿轻喃,“跟靳生的人,不止要有才华,最重要的是忠诚。”
“你看,你明知道答案,刚刚却说自己不知道,这叫忠诚?”
棠妹儿低头:“对不起。”
她不矮,低头时,像献祭的天鹅,脆弱而洁白,有种一捏就碎的美感,惹得靳斯年一阵手心发痒。
右手反复虚握,最后放开。
靳斯年忽然问她,“棠妹儿,mei是哪个字?”
“姐妹的妹。”
还以为是妩媚的媚。
靳斯年笑笑,用广东话再次发音,舌尖微勾,气流在口腔轻轻爆破,“妹儿……Mia。”
他赠她名,“有人说你名字土,那以后就叫Mia,记住了?”
棠妹儿木讷点点头。
靳斯年走了好一阵,她才反应过来,顿时,心情如沸水,灼烫心尖,直到发疼发麻,然后全身的感受全得不真实起来。
靳生肯要她了!
那一刻,她前所未有的感激和振奋,这不仅是一个名字,而是某种层面的认可。
扬眉吐气的心情,稍稍升起,然而,棠妹儿一转身,被人瞬间拿凉水浇透。
“我以为你早就是我哥的人了,没想到这么不中用,今天才混上个名字。”
远处黑暗中,另有黄雀蛰伏。
原来是靳佑之,公子哥做派,背靠罗马柱,歪头抱臂,好不自在。
反观棠妹儿,费力乞食,还被人当戏看,难堪又愤怒。
她提着裙摆下楼梯,当靳佑之是空气,连看都不看一眼。
靳佑之不介意,笑着好心提醒,“裙摆这么长,当心摔倒。”
说到这就来气,棠妹儿猛地转头,“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叫侍者泼我裙子!”
“我在帮你啊,傻女。”
棠妹儿觉得好笑,“佑少在帮我?帮我什么?靳老明明很欣赏我,是你坏了我的前途!”
靳佑之笑着走过去,伸手去勾棠妹儿手臂,棠妹儿转肩一躲,如避瘟疫,快步往前走。
从庭院到门口,还有一段路,可惜草坪暄软,高跟鞋一走一陷,三步两步间,靳佑之跟上来,硬是把人扯回来。
沉闷漆黑天幕下,远远看去,腰贴腰,面对面,好一对难舍难离的野鸳鸯。
温度也能欺负人,成年男子的怀抱,拢住棠妹儿,紧了又紧,逼得人不得不捍卫贞洁。
“你干什么?!”她低声呵斥。
靳佑之一贯地嬉笑,“虽然你不想,但你帮我打赢官司是事实,有件事,出于好意,我想提醒你。”
棠妹儿冷哼,“什么?”
靳佑之:“靳家不是富贵窝,劝你不要往里跳,尤其是,跟谁都不要跟我大哥。”
棠妹儿刺他,“不跟靳生,难道跟你,臭名昭著二世祖?”
靳佑之笑得邪恶,“跟我也好啊,保管你白天富贵,晚上舒服。”
君子怎与流氓斗。
发奋上进与他无关,酒色下流是他本性。
棠妹儿用尽全身力气,推掉靳佑之,自己扭身走掉。
靳佑之受力,晃晃悠悠往后退了一步,朝着棠妹儿的背影,笑笑扬声。
“小心被我哥玩死啊,Mia!”
第4章 真好命你好像我阿妈。
耗光全部精力,棠妹儿终于从酒会回到出租屋。
身后大铁门,吱嘎合拢,面对没开灯的房间,棠妹儿背靠门扇,仰头长长出了一口气。
稍缓片刻,她抬手去按电灯,忽然一道人影晃过,棠妹儿心脏一缩,还没来得及反应,对方已经扑了过来——
“Surprise!”
下一秒,灯光大亮,棠妹儿捂着胸口,瞪大眼看着露西。
“你吓死我了!”
露西哈哈大笑,“你以为家里进贼啦?!”
“是呀。”棠妹儿有气无力,一屁股坐进沙发里,问她,“你怎么会有我家钥匙?”
“你呀,每次都把备用钥匙放在门口花盆里,不安全的嘛,给你个教训,下次不要放了。”
棠妹儿:“所以,你今晚来,就是为了给我个教训的?”
“我当然没有那么无聊了!”露西神秘兮兮地跳上沙发,掏出抽出银行储蓄薄,“你看!”
棠妹儿看了一眼余额,没有太多情绪。
露西不甘心,摇晃她肩膀,“你怎么不激动,上百万耶!”
“今天我拿着靳生的支票去银行,转眼就兑现了这么多钱,哇哦,好几年不工作都可以了,你还不高兴?”
“高兴。”
露西才不信,“我知道你,攀不上靳生这颗大树,你不甘心嘛,但人就是这样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看开一点,在哪里都能混饭吃,何必去啃最硬的骨头呢。”
棠妹儿面无表情。
露西见她闷闷不乐的,“笑一个嘛。”
“笑一个笑一个笑一个……”
露西过来蹭,棠妹儿拿手挡掉一颗毛茸茸的头,“可惜。”
露西一顿,“可惜什么?”
棠妹儿:“可惜,我已经啃到最硬的骨头了。”
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在棠妹儿脸上慢慢绽放,如同她们的前途,在转折之后,终于开始向上。
“好啊!你在逗我!”
露西开心地尖叫,然后扑在棠妹儿身上。
“我就知道你行的,两年前我就已经知道了!”
两人笑着抱成一团。
两年前,棠妹儿和露西一起毕业,管你读的是港中文,还是野鸡夜校,毕业即失业,两人肩并肩坐在马路边。
棠妹儿说,“将来我做大律师,一定请你做我的师爷。”
露西不怯,高声说,好。
“你是棠大状,我就是陈师爷!”
郎朗白日,你以为是发梦,却不知细小一株野草,也要拼出个样,当初豪言壮语,从尖沙咀到中环,大屿山转一圈,再回到这间小小出租屋,是谁说少女不能有理想?
今晚太快乐,注定有说不完的悄悄话,露西留宿在棠妹儿家。
棠妹儿冲凉出来,露西正在打电话回家报备。
“不回去了……嗯,在她这边过夜,对呀,明天就可以去靳氏报道了。”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露西连连说,放心。
“有糖糖在,一切没问题的。”
露西看了一眼棠妹儿,见她默默擦头发,无心再讲电话,随便敷衍几句,便赶紧挂了。
收拾完毕,把灯一关,月色清辉,幽亮如水,淌过床尾。
刚刚还高兴的两个女孩子,挤在一张窄床上,忽然没话聊了。
“刚才,我哥还问起你了……”
露西犹犹豫豫开口,不想棠妹儿先打断她,“靳生给的那笔钱,你一半,我一半,你的存起来,我那一半,你拿给你哥。”
“为什么啊!”露西惊讶极了,翻身看着她,“干嘛给他那么多钱啊!”
棠妹儿平淡道:“毕竟是他供我读的书。”
“他也供我读书了啊!”
“他是你哥,供你读书有情分在,我和你不一样,我和他非亲非故,怎么可以占他这么大的便宜。”
露西摇摇头,“还他人情也不用了这么多钱的!”
棠妹儿坚持,“这笔钱不是白给,我有要求的。”
“嗯,你说。”
“首先,你叫他拿钱把外面欠的账还了,剩下的钱,用来赎回粉档。那是你家的生意,别看小在夜市卖炒粉,总好过给人家泊车。赌场门前是非多,让他把工作辞了,以后少招惹权哥那帮人。”
露西拼命点头,“权哥不是好人,我早和他说过,他不听,现在换你说,他一定收敛。”
棠妹儿转过身去,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露西从后面抱过来,眼泪烫在棠妹儿肩头。
“我们兄妹幸好有你,糖糖,你好像我阿妈。”
棠妹儿闭着眼,“我要是你阿妈,就先把你哥腿打折。”
露西破涕为笑。
……
第二天,棠妹儿和露西起了个大早。
两人化淡妆,穿窄裙,开着宾利去上班,来到靳氏大厦,报上姓名,前台小姐一路将人送至顶楼。
电梯门一开,面前落地窗正对维港,画报上的风景,现实里仅为有钱人私设。
露西兴奋,偷偷对棠妹儿说,“想一想,以后每天坐在空中望着海……也太爽了吧!”
棠妹儿冲她一笑。
这时,总裁办的秘书前来接应,同样是秘书,秘书与秘书也分三六九等,前台小姐客客气气把人带到,总裁秘书掀了掀眼皮。
“跟我来。”
棠妹儿和露西辗转来到小会议室。
□□、身份证明、零零总总一袋材料,秘书点齐,转身出去准备给棠妹儿办入职手续。
“等一下,”棠妹儿叫住人,“为什么只收我的资料,还有她的呢。”
闻言,露西赶紧送上她的文件袋。
秘书没接,反而问:“这位是?”
“陈芝华,她是我的师爷。”
秘书:“上面交代的名单,只有棠大状你一个人,没有这位陈小姐。”
露西慌了,去看棠妹儿。
棠妹儿还算冷静,“佑少的官司是我和我的师爷一起赢的,要进总裁办,也应该是我们一起。”
秘书笑了一下,态度却倨傲。
“抱歉棠大状,这件事我决定不了,如果你有异议,不如直接去跟老板说。”
棠妹儿站起来。
露西拼命拽棠妹儿的衣角,使劲摇头。
房间里,气氛诡异。
恰好许冠华路过,敞开的玻璃门,藏不住秘密,他走进来。
“什么鸡毛蒜皮都要跟靳生说,你们拿薪水是干什么的?!”
秘书一见许冠华,顿时气焰全无,“许总,刚才——”
许冠华摆摆手,叫人出去做事,换他进来对峙棠妹儿。
“刚才我都听见了,第一天上班就闹事,棠大状这是侍宠生骄了?”
棠妹儿:“士兵上战场要带枪,做律师的,带自己的师爷上班,算过分吗?”
“不过分,当然不过分。”
许冠华附和着,随即脸色一变,拿手指了指自己和棠妹儿,“但你和我,不是士兵,我们是靳生的枪。”
他又补充了一句,“大家都是工具,是工具,就要摆正自己的身份。”
“你以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什么七姑八姨的,都敢往这塞。”
被痛痛快快奚落一回,棠妹儿脸色难看,露西已经快被吓哭。
场面忽冷。
许冠华记起棠妹儿是孤儿,“七姑八姨”有戳人伤疤的嫌疑。
他舔舔唇,以棠妹儿的本事,和那副身材脸蛋,日后万一被靳生宠幸,那他岂不是一上来把人给得罪了。
想到这里,许冠华有点后悔,赶紧给自己找台阶下。
“这样吧,总裁办肯定不能留人,我跟人事经理说一声,你的师爷就送到法务部去吧,总归一个公司的,棠大状,你看这总行了吧。”
露西已知这是最好安排,猛给棠妹儿使眼色。
棠妹儿脸色如霜,硬是挤出笑容,“谢谢,许总。”
……
正式入职靳氏,已经快半个月了。
棠妹儿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成为靳生的心腹”这一信仰,形式大于意义。
她没有被重用,甚至,连见一次靳斯年都困难重重。
一来,总裁有专梯出入,不和普通员工挤;二来,靳斯年只开高层会议,棠妹儿接触不到那个级别。
她不确定靳生是不是已经忘记她这号人了。
但,每天早来晚走,棠妹儿也不是没有收获。
就比如,帮她办入职的秘书,名叫Mandy,牛津毕业,出身优渥,眼高于顶的她,天天往靳生办公室里跑,人人都说她在做靳太梦。
再比如,棠妹儿最熟悉的许冠华,别看他穿西装打领带,人模人样,其实他连中学都没毕业,拿文件找他签,大字认不全,还要秘书念给他听。
不需要特意打探,每次路过茶水间,棠妹儿总能听到新消息,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堂堂靳氏总裁办也不能免俗。
说来好笑,最怕苦味的棠妹儿,为了听八卦,竟养成了喝咖啡的习惯。
只有喝咖啡,研磨、冲泡、加奶球还是糖球,一套工序下来,可以最大程度延长在茶水间逗留的时间。
这一日,棠妹儿拌着热饮,走出茶水间,饱食他人隐私的愉快心情,在看到靳佑之后,登时跌入谷底。
多日不见,那人仍旧一副大爷样,坐她工位,玩她工牌。
工牌上原本贴了张大头照,此刻被靳佑之拿在手里,棠妹儿有种被流氓当面调戏的羞耻感。
她走过去,将工牌一把夺回,“佑少怎么在这?”
手中一空,靳佑之摊手笑笑,“这是我家公司,这话应该我问你。”
“我是靳氏员工,我在这里工作。”
“哦,我也来工作。”
棠妹儿咬牙,“看不出来佑少这么勤奋。”
“没办法,生来就拥有靳氏9%的股份,不想来也得来,我猜,你也看不出我是公司位列第三的个人股东吧?”
这个持股份额,与靳斯年相同。
棠妹儿确实没想到。
靳佑之不学无术,令人憎恶,但更多的,这人好命叫人嫉妒。
棠妹儿对他说,“今日股东大会5分钟后开始,5201会议室,在直行左转第一间,佑少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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