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官员匆匆离开宫中,赶往谢府议事。
谢郁维走在最后,目光落到前边并肩前行的二人身上。
施元夕笑道:“多谢师兄提点。”
徐京何轻扫她一眼,问:“怎么谢?”
又不是她撩拨人心,见势不对转身就跑的时候了?
“那,我请师兄喝酒?”施元夕挑眉。
徐京何应下,两人一并离宫。
施元夕的意思,是让人在盛江楼摆一桌,好好招待她这位徐师兄。
徐京何却淡淡地道:“县主府上往来宾客众多,倒是不欢迎我这个师兄。”
当初二人交锋,施元夕险些在府上对他开枪。
他倒是半点不介怀,还主动要求去她府上。
施元夕没意见,直接领着人回到府中。
今日只有徐京何一人,她便让人将饭菜摆在书房的偏厅内,与徐京何对坐,轻笑道:“师兄今日所为,可是让朝上的许多人都惊掉了下巴。”
许多人,特指谢郁维。
徐京何轻垂眼眸,神色不明,道:“年节前,谢郁维曾亲自登门造访。”
他抬眼,看向施元夕:“若师妹处在谢郁维的立场上,应当如何?”
施元夕正给他倒茶,闻言手中的动作一顿。
她轻抬眼,目光与他的对视,清幽澄澈的眸轻晃。
徐京何只看了几眼,便觉得喉头发紧。
今日徐京何传递出来的信号,比起此前许多次都要明显,施元夕索性不再掩饰,直接道:
“我非谢郁维,不清楚他心之所向,但若是我……”她眼眸明亮温和,带着些细碎的笑意:“权势之上,仍有大权。”
“揽权无道者,便是口中说尽好话,所行之事仍是将百姓置于水火之中。”
她眼中静谧一片,不见半分挣扎,唯有平和:“师兄不是清楚吗?凡野心勃勃,斩尽一切因素坐上大位之人,日后为了拢权,必定会朝身边的人下手。”
人的心境是会随着立场和处境产生变化的,先帝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当初多次上门,请徐民安做自己谋士的时候,大概也没想过,在他成就大业时,最先被除掉的就是徐民安。
徐民安死后,他或许有愧疚,可随之而来的就是血脉关系最近,最亲厚的魏家,为争夺权力,不惜谋逆犯上。
她说的是谢郁维,但徐京何明白,这也代表了她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徐京何因为徐民安的事,对皇室之事并不热衷。
他入朝阁,与魏家针锋相对时,倒是曾想过替换龙椅上的人。
所以施元夕出现时,他才会浮现那样的想法。
可历经诸多事宜,徐京何亦是明白了施元夕心中所想。
她是何等明亮透彻之人,如何会将自己囿于权势斗争的染缸中,丢失本心。
徐京何不清楚施元夕离开京城那三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他隐隐察觉,她心中所揣着的山川日月,远非今日的大梁王朝可以比拟。
施元夕见他静默不语,挑眉问道:“那师兄呢?谢郁维既是主动上门,想来定是开出了很好的条件。”
“师兄怎么如此轻易地回绝了?”
徐京何若不回绝,今日在朝上提的就是谢郁维的名字了。
徐京何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道:“师妹差人在京中肃清谣言,还特地将话传到我的耳中,如今倒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施元夕清楚,他对皇室态度冷然的主要原因,就在于先帝。
魏家倒台后,小皇帝身世又被人提及。
这事是江太妃叫人流传出去的,其目的不光是想要诋毁皇帝出身,还想要借着这件事笼络徐京何。
打舆论战这种事,施元夕有经验,她当即派人整顿流言,又用些不经意的方式澄清了小皇帝的出身。
徐京何是跟先帝有怨,小皇帝是先帝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血缘上算不得多亲近,他只要不是那等嗜血残忍之人,便不至于对一个孩子下手。
他不喜的,其实是坐拥祁氏江山的人的做派。
施元夕心里头跟明镜似的,面上却是满脸无辜,道:“我倒也没想到,似是师兄这样心智成熟,足智多谋之人,竟是会被些个谣言影响立场。”
这话落下,就见面前的人直勾勾地望着她。
他们两人的位置离得不算近,徐京何瞧着也还是那副冷淡模样,看向她的目光里,却带着些灼热的温度。
他眸中隐含着细碎的笑意,声色清明地道:“我是因何转变的立场,你当真不知道?”
她生得一颗玲珑心,恐怕早就已经察觉到了他对她的心思。
偏不点破,且任由着他情意发酵。
说她没良心都是好的,她所为,当真是把那利用二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看得清楚明白,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沉沦其中。
……全天底下,谁能有她施元夕这么会算计?
施元夕轻咳两声,眼睛乱瞟,撇开眼就是不与他对视,她掩饰地道:“光顾着说话,菜都凉了,师兄尝尝,这是我府中厨子的拿手菜。”
她拿起公筷,给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肉。
刚放下筷子打算收回手,便被他握住了那只手。
他面色冷淡至极,握着她的那只手却滚烫炙热。
施元夕心头一跳,抬眸看他,却没有直接将手抽出来。
握着的这只手滑腻白皙,徐京何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他眼底染上些深沉的情绪。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下,定定地看着她,声色低哑地道:“施元夕,我还没彻底倒向你这一方。”
施元夕轻挑眉,她知道。
未料到面前的人直接道:“你若想要,便拿自己来换。”
“换一个死心塌地,与你共同进退,完成你的抱负与理想的绝对同盟。”
“你要吗?”
第114章 藏私
施元夕与他对视。
徐京何眸中似波涛汹涌的海,浪潮翻涌,情绪起伏。
他松开了她的手,只用这双眼眸望着她,似乎要望到她的心里去。
施元夕轻垂眸,死心塌地、共同进退,听着倒是极具诱惑力。
可她已经不是昔年那个施元夕,也不会将前程、未来和理想轻易寄托在他人的身上。
她承认她心头是有几分恶劣,才会时不时逗弄下徐京何。
不过……
徐京何见她眼波流转,面上带着些浅淡的笑意,似漫不经心,又好似颇觉有趣。
他分明知晓眼前的这个人诡计多端,向来不肯吃半点亏,可胸腔那颗心脏,仍是不争气地砰砰乱跳。
他面上的表情寡淡严肃,仿佛在谈论着什么国之要事。
可在他的手掌抽离前,施元夕分明感受到了他掌心的灼热温度。
她轻勾唇,道:“师兄是不是从来都没跟人谈过交易?”
或者说,没跟女人谈过。
她微眯眼眸,忽而凑近他几分。
看着他因她突然的靠近,而紧绷的下颌,施元夕挑眉:“如今迫切渴望和想要的人,不是你吗?”
徐京何沉默,却没有回避她的视线。
如她所言,率先沉不住气的人是他,迫切渴求的人也是他。
“是我。”徐京何掀眸,素来冷淡自矜的人,难得没有半分掩饰。
“可我从不是那个狩猎者。”他与她对视:“从国子监开始,师妹便一步步诱我深陷。”
他面上带了几分无奈,几分自嘲,他说:“若非如此,在魏家下令封锁京城时,师妹分明可以有更多的选择,为什么唯独将宝押在了我的身上?”
当时情况有多危险,他们都知道。
中间出现半点纰漏,施元夕都没可能活到现在。
施元夕从他口中,隐隐听出些控诉的意味。
施元夕轻咳,坚决不承认,只道:“师兄这话可就不对了,你又不是鱼,怎么连这么直的饵都要咬?”
“况且我别有用心一事,师兄不是初识时就知道了吗?”
她自觉有理,边说边点头:“主动将消息传递给师兄,那是因为我相信师兄的品性。”
她眼眸亮亮的,像是承载着天上倒映的星河。
“像师兄这般嫉恶如仇,分得清楚大是大非之人,自是比什么谢郁维之流可信多了。”
徐京何脸色发沉,她气他的本事倒是一流,还拿他跟她那前未婚夫作比较,将他当成什么人了?
见面前的人退开半步,他目光晦涩,缓声道:“徐氏门生,皆以天下为己任。”
施元夕抬头看他,他声色轻缓,神色平静却又笃定地道:“与你索要回报,只是我的私心。”
他是江南徐氏的家主,就算他无比渴求眼前之人,也不会拿徐氏满门上下来做赌注或者是交易的筹码。
徐京何只是气不过她反复逗弄他,自己却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他理智再如何失控,也知晓这是他和她的 事。
她若是个不好的,他再如何想要,也会先和徐氏满门划清界限,再陪同她沉沦。
而眼下的她,却是个如明月皎皎,却又能看得到民生疾苦,心有沟壑之人。
如今的江南徐氏,由徐京何掌舵,他与父辈所想不同。
只要身处在大梁,便永远都无法置身事外。这把火,总有烧到江南的那天。
朝上这般局势,徐氏势必得要做出个选择。
那这个选择,便只会是她。
“江南徐氏愿与施大人一起。”徐京何目光深邃如海,静看着她:“平天下。”
至于她……既是招惹了他,便没有轻易放手的道理。
徐京何离开后,施元夕难得没有一头扎进书房内,处理那一摞摞堆积的公务,她在窗边静坐,看着皎洁的月光倾洒到了屋内。
不谈眼下局势,长久来看,若要改制,靠她一个人,是很难做到的。
这不是心头火热下,随意颁布几个政令就能做到的事。
而是在与旧制、旧观念和朝中绝大部分的人做争斗。
更主要的是,在这个时代能够与她共鸣的人,几乎是不存在的。
可那天在马车上,徐京何不仅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洞悉到她的部分想法,且还能在仔细思虑后,毫无保留地投向她这一方。
不论他此举,意在攻心,还是真有所考量。
施元夕都不是完全没有触动。
只是……
施元夕不知想起了些什么,摇头轻笑。
这人可不像是谢郁维那般,徐京何看着冷淡不近人情,实则行事果决没有半分游移。
真要沾染,可轻易容不得她放手的。
施元夕并非刻意玩弄人心之人,只是她从万般艰难里爬出来,太过明白个中道理。
要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便要抓住一切对自己有利的因素。
她确实很早就看出徐京何对她有所不同,说放之任之也好,说是她的趣味也罢……徐京何本就生得一副好容貌,许多想法也与她一致。
之前朝中几方周旋时,她便能用他这点细小的情绪,让局势完全有利于她。
她也并非是在随意妄为,能这般行事,必然是对徐京何有几分好感的。
她做的事,皆发乎本心,从心而论。
原本想的简单,若戳破那层窗户纸,那便谈一场恋爱。
有益身心,且还能助她事业发展,何乐而不为?
如今看来,她若想几年后抽身离开,徐京何怕是不会答应。
啧。
施元夕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男人啊,真是麻烦。
徐京何有心谋夺,倒也没有急于要她如何。
施元夕那边倒是忙碌了起来。
春闱将至,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那位尹阁老又是个极为有趣的。
施元夕主动提出让他出任主考官,他与谢家一派的官员,便觉得其中有诈。
她必定在其中埋雷,引导尹阁老犯下大错。
施元夕清楚他们想法,她也不解释,甚至还主动往他们的想法上靠。
他们在礼部议事,谈及本次春闱的考题时,施元夕扫了眼那从入门以后,便闭口不言的尹阁老,开口便道:
“下官年轻不懂事,考题选择这般重要的事,还是应当由尹阁老来做主才是。”
她转过头看向尹阁老,谦逊地道:“阁老以为如何?”
尹阁老神色不好看,斜眼睨她。
千方百计坐上这个主考官的位置,谢家自然是想要借此机会笼络人心,提拔自己人的。
但要办成这件事,多的是办法。
实在没必要牵扯到重要的事情中去,礼部的王瑞平与施元夕来往密切,施元夕这会主动让权,心底说不定打的什么主意。
他冷哼了声,道:“施大人不必这般故作谦逊,朝上官员都知道,你能耐了得。”
“你既是心头已有了成算,便不必再问老夫。”
王瑞平皱眉,他这是要将这件事情全部推给施元夕?
他正欲开口,就听施元夕半点犹豫都没有,开口就应道:“尹阁老都这么说了,那便请恕下官失礼了。”
“诸位,请吧。”她径直起身,轻笑道:“皇上对春闱之事很感兴趣,科举选题一事,还请各位随我移步宫中商议。”
王瑞平险些没笑出声。
那尹阁老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故作姿态地推辞一番,按常理来说,施元夕作为晚辈,怎么也该凑上去,哄着他参与其中。
偏施元夕不按常理出牌,他敢开口她就敢应,还直接将尹阁老排除在外,带着人入宫商讨。
这行事,简直是……
王瑞平一回头,看到尹阁老那老匹夫脸都绿了半截,心情大好,转身追着施元夕一行人便离开了礼部。
别说,对待这种倚老卖老的人,颇有奇效。
施元夕办事效率还高,带着礼部的人在宫中待了两日,便直接将春闱考题落定。
那尹阁老也没想到竟会这么快,他这边架子还没有端足,那边施元夕已经拍板定下,且她还真就直接绕开他,让人将试题封存起来了。
这等事情,说她狂妄都是轻的。
当日晚间,周瑛在宫中收到好几封弹劾施元夕的折子。
这还没完,第二日一早,施元夕就吃到她早朝以来的第一个正经弹劾。
御史台的朱御史满脸正气,上来就斥她不尊上官,肆意妄为,行事随意多般罪状。
“……皇上有所不知,今岁春闱主考官的圣旨颁布后,民间对考官人选尤为不满。”
朱御史满脸沉肃,一板一眼地道:“如今汇聚在京中的学子、举人等,私下议论,都说施大人资历太浅,入朝尚不足一年,担不起考官重责。”
136/154 首页 上一页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