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沧州那些被官员鱼肉的百姓是不是更加无辜?被苛捐杂税逼得卖儿卖女的人无不无辜?京郊澧县上京告官枉死的三人无不无辜?”
她抬步上前,直接走至蒋谭明的身侧,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折,啪地一下将其扔到蒋谭明的面前。
查蒋谭明这个人不容易,可查齐易不难。
尤其是李侍郎就在吏部,能找出此人的所有升迁记录。
施元夕从中抽取信息,昨日就已差遣影卫赴齐易从前任职的澧县调查。
官员好不好,不应该问府衙里的人,而是应当问问当地的百姓!
“几年以前,齐易在澧县之时,便曾为了尽快处理案件,做出政绩,将无辜百姓屈打成招,让其在牢中白白冤死。”
“那冤死的百姓家中有三人来京告官,却莫名死在途中。”
掩盖这件事的,不是蒋谭明,而是齐家。
蒋谭明可能至今都不知晓这件事,但他不清楚齐易犯下的事,却绝对知道齐易是个什么人。
就这样的人,他还一步步将齐易捧到知州的位置上。
“兢兢业业?处事严明?”施元夕嗤笑道:“蒋大人就是这么勤政爱民的?”
“还是说……”她抬眸扫向所有跪着的官员:“诸位平日里也都是这么为官的?”
第117章 在所不辞
朝上一片死寂,蒋谭明仓惶抬头,捡起了施元夕扔在他脚边的东西,越看越是心惊。
方才还算镇静的面容,此刻惨白非常。
他握着奏折的手都在隐隐发抖。
齐家扶持他上位后,给出的条件便是让他提拔齐易,这些年来,他给齐易收拾了不少烂摊子。
经由他手里的事情,绝大部分都处理得很干净,他笃定施元夕找不到证据,才敢在朝上大呼冤枉。
哪知那齐家人擅做主张,强行为齐易遮掩,还牵涉到了坑杀良民。
蒋谭明行事谨慎,这等事落在他的手里,要么不处理,要做就要将事情堵死,不给对方任何反扑的机会。
可齐家人不是,齐家上下包括他那个妹夫都是些端着世家架子的草包!
他们以为,他丢了官,朝上就能放过齐家吗?
蒋谭明绝望之下,闭上双目,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顾安仲见状,心头发沉。
这般局面,蒋谭明只怕是要保不住了……
他深吸了口气,想要上前去继续为蒋谭明辩驳。
这些事到底不是蒋谭明亲手所为,他们咬死不认,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他还没开口,就被谢郁维制止。
隔着几位官员,顾安仲看到谢郁维对他轻摇头。
大势已去。
吏部中存有的证据,皆能证明齐易是蒋谭明一手提拔,即便证明蒋谭明全然不知情,那他也有失察渎职之罪。
齐易在澧县为官,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
在这中间他多次升任,尚不知犯下多少错事。
光这些事情,就已经不是失察渎职几个字能说得清楚的了。
蒋谭明到得此时还要抵死不认,那便是罪加一等。
朝上的周瑛真被惹怒,今日所有为蒋谭明求情的官员,都会被打成他的党羽。
这便给了周瑛彻查谢家官员的理由,那才是真正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们赌不起这个结果。
原本那些为自己说话的谢家官员,在这份证据后,俱是沉默了下来。
蒋谭明深吸了口气,他当下也明白了谢郁维心中所想。
他伏在地上,声音发颤地道:“臣,犯下大错。
“请皇上责罚。”
证据没扔到他的面前时,他还振振有词,抵死不认。
如今这个模样,也不是知错了,而是知道自己再不认,就要跟着齐易一起死了。
周瑛冷眼看着他,道:“将涉及齐易一案的所有相关人等,打入天牢,吏部尚书蒋谭明卸除官职,交由刑部侍郎徐京何亲自审问。”
“务必要将其利用职权犯下的所有罪状查清。”
谢郁维神色瞬间绷紧,他骤然回头,看向徐京何。
审理蒋谭明的事情,为什么会交给徐京何?
这话说得莫名,主管刑罚的两个衙门,除了刑部就是大理寺。
两个衙门职权相当,案子落在哪边,全看周瑛的想法。
可在场的朝臣都清楚,徐京何在此之前,并没有偏向谢、周任何一方。
如今周瑛费了些力气,将谢家这边最主要的官员拿下,却没有让施元夕审理此案,而是把人交给了徐京何!
官员队列中,徐京何缓步走出,沉声道:“臣遵旨。”
那瞬间,谢郁维这些年刻意练出来的养气功夫,险些维持不住,神色惊变,直接失了他权臣的仪态。
这不是审理个案子那么简单的事,观两方一唱一和的态度,极有可能在私下达成一致。
谢郁维几乎立即想到那天,他亲眼看到徐京何和施元夕并肩前行离开。
可这前后尚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徐京何竟然已经彻底倒戈?
他心头又惊又怒,面色罕见地阴沉下来。
就在此时,施元夕再次上前一步,她神色从容平静,开口便道:“皇上,吏部作为六部之首,对于朝中及各地方,都尤为重要。”
“此前吏部中就已空缺了一位侍郎,加上今日之事,吏部所有事务,都将会落在李侍郎一人身上。”
原吏部侍郎姜帆死亡后,空缺的侍郎之位,几方皆虎视眈眈。
争夺不休的情况下,这位置便一直空悬了下来。
这会再把蒋谭明拿下,人是真的不够用了。
顾安仲沉下面孔,绕了一大圈,施元夕的根本目的,是想要将那李侍郎推到尚书的位置上去!
侍郎只是正四品,尚书之位却是正二品大员。
那李侍郎若没有立下大功,哪怕是同属吏部,也绝不可能一步登天坐到尚书的位置上边去。
他当下便道:“吏部尚书之位关系重大,草率定夺,恐会引起朝堂震动,臣以为,此事当谨慎思虑后再行定论。”
说是谨慎思虑,其实也是谢家这边一时间没什么人可用。
吏部尚书之位非同一般,虽说同属正二品,但认真说起来,其实算是另外五部尚书的上峰。
历朝以来,能升任吏部尚书之人,都需得要在其他几部磨砺轮转一圈,方才能有这个资格。
蒋谭明因罪入狱,六部内他们手里握着的,便只有兵部和工部。
兵部轻易不能将位置让出去,工部作为六部中地位最低的衙门,那工部尚书又没什么政绩在身上……若那惠州的水利工程是他解决的,尚且还有可能。
可因为魏家一事,整个大梁都清楚,那份功绩属于裘朗。
这等情况下,就算是他们想要推他上去,只怕都难以服众。
施元夕却道:“顾大人所言有理,为了避免再次出现齐易这样危害一方的官员,吏部尚书之位确实得要慎重考量。”
她肯定了顾安仲的话以后,巧妙地停顿片刻,随后道:“只是朝中事忙,是要谨慎,却也不能耽搁太久。”
“刚好,如今朝上便有一位大人,尤其适合这个位置。”
顾安仲眉头紧皱,等着施元夕说出李侍郎的名字后张嘴反驳。
却没想到,她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选。
无数目光注视下,施元夕目光清澈透亮,轻声道:“臣以为,礼部尚书王瑞平王大人,便是清除贪官污吏,坐镇吏部的不二人选!”
王瑞平!?
满场皆惊。
那个行事油滑,六部内唯一保持中立的老滑头?
不,还不只是如此。
王瑞平他自己保持中立,还让整个礼部都游移在朝堂争斗之外。
要知道,礼部在朝中还是占据着重要位置的。
可这些年来,在他的治理下,几乎没出现过什么大的岔子。
礼部的两位侍郎,包括施致远在内,也没有被强迫着站位。
从这些事情上来说,王瑞平确实是有着两把刷子。
且他资历足够,这位王大人,不仅现在是礼部尚书,先帝在位时他也是礼部尚书,淮康帝在位期间……他是一步步从底下升任上来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竟也能称得上三朝元老了。
更别说他经手科举次数众多,这朝上大半的中立官员都算是他的门生,颇得他的真传。
真要把吏部尚书的位置给他,他也是能接得住的。
只是从周瑛垂帘听政后,王瑞平在朝上的表现一切如常,还跟魏家掌权时期一样。
除了礼部以外的事情,他就装傻,偶尔看不下去,会站出来说上几句。
绝大部分保持沉默。
那礼部上下也秉承着他的作风,几乎不怎么冒头。
王瑞平本人对这种状态也很是满意,他甚至都已经规划好了,要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做到致仕。
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个施元夕,三两句话就把他推到所有人的面前去!
王瑞平收在身侧的手绷得很紧。
难怪呢,他说施元夕前些时日好端端的,突然主动上门是为什么。
这事才过去几天,她那天来的时候,王恒之人甚至都不在府中。
也没主动递上帖子,让人装了些礼物,就这么登门了。
那她人都来了,王瑞平也不可能把天子近臣给轰出去啊。
他陪在一边,发觉施元夕什么意图都没有,就好像是真的临时起意,上门来看望他的。
她在府中跟他东拉西扯一番,放下礼物就走了。
前后加起来,也就在府上待了一个时辰左右吧。
……这还是她打开一匣子点心,挨个给他介绍做法的原因。
否则的话,他们拢共说了也就没几句话。
她更是没有提及这吏部尚书一事。
王瑞平不知道蒋谭明的把柄是昨日才得知的,还以为施元夕老早就给他下套。
可不就是下套吗?
其实周瑛登位后,如王瑞平这样的中立官员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们是支持周瑛一派的。
可王瑞平这人性格使然,他跟谢郁维是两个极端,他就不愿意冒头,只想做好自己的礼部尚书就行。
朝上的纷争他也不想参与。
施元夕来这么一出,还给他送了些礼物。
那些礼物多是些吃的点心,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施元夕要送,他总不可能不要。
但此刻落在旁人眼中,那就是他早就已经跟施元夕联手,那蒋谭明被拉下马,说不准还有他的手笔在其中。
王瑞平:……
这可真是浑身张嘴都说不清。
他的猜测也没错。
虽说去王家那天,还不知道蒋谭明这些事,但施元夕确实有这个想法。
她和周瑛议事时,都提及过王瑞平。
朝中局势几经变化,只有礼部岿然不动,王瑞平这个人必然是有能耐的。
偏他不喜争斗,甘愿藏拙,要在朝上做个隐士。
朝堂就不是一个能让重要官员置身事外的地方。
施元夕便想该用什么办法拉他入局,她原本的想法,是打算和王瑞平摊开说说的。
王恒之听闻后,却是想也不想地摇头道:“行不通的。”
“老头子固执己见,甘愿一辈子当缩头乌龟,你还能跟一只王八讲道理?”
施元夕:……
然后王恒之就给她出了这么个主意。
没错,这个坑老子的馊主意,是王恒之给的。
人说知子莫若父,反过来也是如此。
王恒之清楚,他爹这个人谨慎一辈子,没人逼他一把,他就不可能真的去争。
早在魏家掌权时,他就不赞成王瑞平的做法,但因魏家行事实在歹毒,他也不想看着王瑞平血溅朝堂。
如今却是不同。
周瑛登位后,肃清朝堂积弊,减轻徭役,促进科举公平……所有的事他都看在眼里。
他并非是因与施元夕的情谊选择推自己爹入局,这样对他爹太不负责。
他是当真觉得,王瑞平在周瑛治理下的朝堂上,能有一番建树。
只是他们本来打算的,是慢慢来,让施元夕再往王家跑动几回,直到让全京城都知晓周瑛器重王瑞平。
再行谋划。
没想到蒋谭明先行出局,事赶事的情况下,施元夕不打算给谢家留空子钻,直接将王瑞平推了出去。
听到王瑞平的名字后,谢家官员的脸色变幻莫测,那顾安仲几次想要开口反对,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论身份资历?王瑞平远胜其他几位。
论政绩?春闱刚过,这次春闱没出现任何纰漏,王瑞平此前更是抓过不少舞弊作假之人。
用其他事来攻讦?
这朝上谁人不知,王瑞平最是油滑,魏昌宏都没抓住他的把柄,何况他们。
朝上安静,官员们面面相觑,皆不知以何等理由反驳。
谢郁维抬眸,沉声道:“王大人乃国之栋梁,更是礼部多年以来如此稳定的关键。”
“将王大人调离,礼部恐会生出乱子,另有……”
他隔着几个官员,与施元夕对视:“虽说朝上事务关系重大,当由圣上旨意为准,可能否出任吏部尚书,应当由王大人自行决定才是。”
“施大人说呢?”
施元夕轻挑眉,他倒是很了解王瑞平 。
她抬眼扫向王瑞平,问:“吏部关系重大,牵涉到大半个大梁的官员,春闱已过,朝中只是需要用人之时,这等情况下,王大人还要有所推脱吗?”
见王瑞平面容沉肃,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她眼眸微顿,复又道:“还是说,大人另有好的人选?”
她没在朝上说服王瑞平,而是直接将问题抛在他的脸上。
既然他不做,那这空缺的位置要给谁?是谢家一派的兵部、工部的两个尚书,还是才调任上来的冯炜然?
如她所言,朝堂不是可以置身事外的地方,放任下去,就会滋生出第二个蒋谭明。
施元夕是基于信任,才推举王瑞平。
王瑞平若连自己都信不过,还想要信谁?
王瑞平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他在心中反复权衡拉扯,垂眸时,不经意扫到了腰间挂着的一个玉佩。
这是王恒之送他的生辰礼,此前施元夕所行之事,究竟是得了谁的授意,他心中也是一清二楚。
脑中复杂的情绪逐渐褪去,王瑞平静默片刻,忽而上前,沉声道:“得皇上信赖,臣——”
“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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