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没打算听施元夕的客套话,直接道:“将士们疲累非常,都想着赶紧歇一歇,也好换身衣服回去见亲人。”
“不知施大人可做好了安排?”
路星奕面色越发冷沉,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他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吩咐口吻和施元夕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朝中的正四品官员,是他严府的管事。
施元夕面上却没太多情绪,口吻甚至还能称得上平和,开口便道:“京中一切皆已准备妥当,还请大军移步。”
她话音落下,严广海直接策马离开。
战马扬起的尘土漫天飞扬,让反应不及的官员们吃了一头的土。
施致远抬手挡了下,惊声道:“这严广海……”
行事居然如此狂悖嚣张。
这群臣至京郊三十里外迎接大军,是他要求的,见面以后,他却只说了两句话,转身就走。
把他们当成什么?
施元夕却是清楚严广海这般行事的理由。
他时隔许久回京,京中局势大变,如今正是急着立威的时候。
让她出来迎接大军是假,拿着这件事情借题发挥才是真。
和施元夕所想的一致。
当日大军入京,百姓夹道相迎,严广海摆足架势。
入京后,却没有第一时间跟王溪、路星奕二人一并入宫觐见,对外推说身体不适。
晚间时分,京中就有流言传出,说她今日迎接大军时有所怠慢,惹来严广海不快。
说她自持身份,轻视功臣。
甚至还有谣言说,她是在大军抵达京郊许久,才姗姗来迟。
晾了一众功臣许久。
边疆大军确实晚了近小半个时辰才抵达京城,可参与迎接事项的官员们都清楚,来迟的人是他严广海,而不是施元夕。
然而如今人人都说严将军是大英雄。
他有不悦,必然只会是旁人的错。
严广海一直拖到第二日早间,才入宫面见皇帝。
这一入宫,又得了大批赏赐。
如此丰厚的赏赐,颇带有些安抚意味。
只是这么一来,就更加落实施元夕怠慢一事。
百姓那边如何议论尚不得知,朝中,尤其是御史台,对此事已很是不满。
边疆大军回京第三日,施元夕就吃到了她为官后的第二份弹劾。
大战得胜,边疆军成为朝堂新贵,参施元夕的官员心头没了忐忑,上来就说施元夕轻狂怠慢。
有趣的是,和第一次据理相争不同,这次朝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官员为施元夕说话,还都是施元夕一方的人。
殿上的周瑛态度也有些莫名,听完弹劾后,甚至都没有听施元夕的辩解,开口便直接罚了施元夕三个月的俸禄。
这处置落在很多人眼中,只能算是不痛不痒。
可那怠慢二字本就荒谬绝伦,周瑛此举虽是小惩大诫,可若论起根本,就是其为着安抚边疆军,不惜折损自己人的颜面。
落在有心人眼中,便成了边疆军势不可挡,连施元夕都只能避其锋芒了。
早朝结束后,谢家官员疾步走到谢郁维身边,沉声道:“……殿上这么行事,恐有蹊跷,大人,眼下当如何是好才是?”
谢郁维面色冷沉:“严广海回京后,身边一直带着两三千亲兵。”
大战结束,将士们凯旋,本该要休息调整一段时间才是。
严广海身边的亲卫却没能得到这等待遇,反倒一直跟随其左右。
只不清楚,他这是未雨绸缪,还是给自己留下的退路。
谢家官员沉声道:“京里的那些风言风语……”
他面色顿了下:“都是江太妃让人放出去的。”
谢郁维闻言,只冷笑了声,他眼中的不耐再没有半分掩饰,沉声道:“派人,将太妃手底下那几个不听话的东西拿住。”
“务必在今夜宫中宴席结束前,把人押送过来。”
说话的官员心头一抖,当即应声道:“是。”
谢郁维抬眸扫了下身后的宫殿。
今夜宫中设宴款待群臣,皇帝要犒赏三军,京中和朝上都在传,严广海此番怕是要越过京里那些老牌勋贵,一跃成为朝中第一武将了。
从他第一日回京,这些事情就不断地发酵。
不出所料的话,今夜将会被直接推至顶峰。
谢郁维派出去的探子,至今都还未传来消息,暂不清楚施元夕心中到底是什么打算。
但有件事情却是一直摆在明面上的。
和施元夕在朝上对严广海处处退让不同,顾安仲至今还没能从刑部释放。
今日朝上谢家一派的官员费了很大的劲,借着大军凯旋的喜事,逼迫刑部放人。
徐京何一直都没有松口,却在严广海出口相帮后不久,应下了此事。
落在群臣眼里,便是顾安仲这次摆脱祸事,都是沾了他严广海的光。
严广海在朝上风光无两,谢郁维心头却越发察觉危险靠近。
周瑛一脉答应释放顾安仲,代表着他们想要做的事情已经做成了。
兵部这个位置特殊,他思虑后,觉得此事只怕和镇北军有关。
可裴济西父子落马后,镇北军清理了大批人手,魏昌宏倒台后,又肃清了一次。
如今还能留在镇北军内的眼线,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人物,没办法打探到重要消息。
他这几日里加派了两波人手,监测镇北军各方的动静,却都没能获取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般情况下,今夜这个宴席,只怕会更加危险。
其他人或许没有谢郁维考虑得这么周全,但也隐隐察觉到朝上的态度不对。
严广海身边的副将有心劝他谨慎一些,却被他不咸不淡地堵了回来。
“回京的边疆军多达两万多人。”严广海讥笑:“整个大梁都知道我是击退北越的功臣,就算是殿上的人,如今亦是不敢轻举妄动。”
他没说的是,他敢这么猖狂行事,也是从江太妃那边得了准话。
江太妃手底下的人,还有谢家的官员,都会站在他的这边。
谢家在京中经营多年,底蕴颇深。
他有兵权和朝臣的支持在手中,自然不需要惧怕些什么。
那副将见他胸有成竹,便只能止住话头。
晚间,宫中设宴。
严广海带领着身边的心腹,及边疆军内的数十位将领一并入宫赴宴。
入宫时,还与天子亲卫发生了争论。
原因无他,严广海今日特地换上了自己在边疆时所穿的战甲,腰间还戴着佩刀。
宫规森严,自来没有大臣入宫穿戴甲胄携带兵刃入内的道理。
两方各不相让,严广海眼看着便要发作时,施元夕及时赶来,让天子亲卫放行。
尹骸面容难看地道:“圣上跟前,岂容他人造次?”
施元夕却是道:“严将军与他人不同……这是皇上的意思。”
严广海回京后,她接连受挫,脸上的表情冷冽。
“啧,到底是将军了得。”边上有人道:“竟是又让施大人亲自出来迎接。”
跟在严广海身侧的几人目光揶揄,对视几眼,笑出了声。
施元夕没将他们这些肆无忌惮的打量,和那不断在耳边盘旋的调笑声放在眼里。
她落后几步,走在这群将领的后方。
这边场面落到他人眼中,便是她从前再如何得势,如今到了严广海面前,也只能隐忍度日。
黑夜里,施元夕顿住脚步,严广海及其心腹猖獗的笑声,不断在上方盘旋。
她目送着那群人入了太极殿,站在春日料峭的冷风中,轻勾唇角。
回身就对上了尹骸的目光。
尹骸一扫方才的怒意,对她轻点了下头。
万事俱备。
施元夕眸中光亮更甚,她对今晚这场大戏,是越发期待了。
这场宫宴办得很大,毕竟是大军凯旋的庆功宴,与寻常宫宴的规格不同。
施元夕入殿后,一眼就看到了严广海坐在殿下首位,以往魏昌宏坐的位置。
宫宴上有着些不成文的规矩,朝中越是得势的官员,所坐的位置便离那殿上皇帝的龙椅越近。
和严广海比起来,她的位置不算靠前。
施元夕垂眸,不动声色地在位置上坐下。
宴席开始。
丝竹管弦之乐不绝于耳,殿上有几名官员,几杯黄汤下肚,便开始大肆吹捧那严广海。
听得严广海是满面红光,心头尤为满意。
气氛正热烈时,底下静坐着的路星奕却突然扔掉手中的酒盏,欲站起身来。
他刚有动作,就被身侧的王溪叫了回去。
朝臣都是些人精,将他们的表现看在眼里,却也并未多想。
同是功臣,殿上的人却只看重那严广海一人,真正打了胜仗的将领,心头自然会有所不满。
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
王溪叫住了路星奕,自己却站起了身来。
殿上的乐声戛然而止,无数目光落在王溪身上。
平日里内敛谨慎的将领,此刻难得眼眶发红。
他行至殿前,直接掀袍跪下,开口便道:“臣王溪有事要奏。”
这等场合下说事,未免败坏兴致。
严广海脸色冷沉下来,端坐在位子上凝视着他。
却见那王溪面容平静,开口就道:“边疆前任主将吕成坊,一生戎马,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却无端遭人构陷,枉死边疆。”
“臣恳请皇上为吕将军做主——”
“杀军中逆贼,还吕将军清白!”
第121章 调换布防
太极殿内骤然安静下来。
“啪!”朝臣还没反应过来,那严广海直接扔了手中的酒盏。
酒盏落到地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酒液倾倒出来,将地上铺着的地毯浸湿了大片。
郑奇明坐在不远处,目光落在那酒盏上,神色晦暗不明。
众多朝臣面前,严广海直接发作,他冷厉着一张面容,满眼怒色:“清白?”
他抬眼扫向四周,讥笑不已:“在场的边疆将领,谁不知道吕成坊勾结北越,延误军情,差点让十多万边疆将士葬身火海一事?”
严广海身侧一名胡姓副将也道:“宴席才刚开始,王将军便吃醉了酒,将军看清楚了,这可是在皇上的面前!”
“将军喝多了吧,快些起来,这话可不能乱说。”跟着严广海那些个将领对视了下,便要上前将王溪拉起来。
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听王溪冷声道:“吕将军戎马半生,击杀北越无数将领。”
他声色忽地拔高,平常内敛温和的人,难得动了怒气:“这样的人,如何会与北越勾结?你们就算是要编造故事陷害将军,倒也编些像样的话!”
陷害这两个字一出,殿上坐着的所有朝臣,心头皆是猛地一跳。
王瑞平轻垂眸,吕成坊从定罪到处决,整个过程都太快了。
当初这件事情闹出来的时候,朝中臣子便觉得疑点重重。
只是严广海手握兵权,将事情和证据禀明后,就以通敌叛国之名就地处决了吕成坊和他身边的一众将领。
边疆路远,很多事情朝堂根本插手不上,加上彼时魏太后坐镇朝中,把控着朝堂,就算他们有心想要为对方伸冤,都难以伸手到军队中去。
王溪从前就是吕成坊身边的心腹,这事大家都知道。
只是没想到他会在这种场合,在那严广海如日中天时,突然发难。
太极殿内气氛诡异,别有深意的目光落到严广海身上,顿时将严广海激怒。
“砰!”他抬手就将面前的桌案砸出一个大洞,那沙包大小的拳头沾上血色,他却好像没有半点痛觉,只脸色铁青,一双眼睛瞪得很大,死死地看着王溪,高声道:“你放屁!”
严广海在边疆唯我独尊多年,行事做派从不顾及他人,这几日又被朝野上下捧得有些飘飘然,听到这样的话后,是半点都没有收敛自己的情绪。
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他伸手摸向腰间佩刀。
幸得身边的胡副将还留有理智,按住了他。
场面正是混乱之时,施元夕身边的人微顿,站起身来。
徐京何面无表情地道:“启禀皇上,王溪将军所言没错,吕成坊一事确有蹊跷。”
这里边怎么还有他的事?
反应过来的朝臣齐刷刷回头看向他,那严广海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再次涌上头颅。
他神色暴戾,猛地抬头看向徐京何,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边疆的事何时轮得到你来插嘴?”
静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喝着茶的施元夕闻言,不疾不徐地道:“严将军如今是越发了得了。”
她似笑非笑地扫了眼严广海:“朝中正四品官员,皇上亲封的刑部侍郎,竟也入不了严大将军的眼。”
严广海额头突突直跳,他心头暴怒,又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施元夕。
从他回京到今日,包括刚才在皇宫门口,她都一副退避三舍的模样。
这会倒是露出真面目来了?
还没等他回过味来,徐京何再次开口道:“经刑部查证,吕成坊一事,乃是魏昌宏及其党羽刻意构陷所致,其根本目的,便是为将吕成坊拉下马,让魏家的官员上位。”
“这是魏昌宏党羽的供词。”他手间翻转,将一份供词递给身侧的宫人。
都知道严广海是魏党,与魏昌宏狼狈为奸,还掌着边疆兵权,格外危险。
他们又怎么会没有半点准备?
胡副神色微变,反应极快地道:“魏昌宏早就被朝中处决,你却在此时掏出这么个东西来,是打量着人死不能复生,想要用这等东西栽赃陷害国之功臣?”
徐京何闻言轻抬眸,神色冷淡地道:“这份供词,是拷问魏氏党羽所得,审讯时间确实是几个 月前。”
那胡副将听到他这句话,略松了口气。
他却紧接着补充道:“此前未曾上奏,是因边疆战乱,恐会引发动荡,只能将其暂且压下。”
“并非臣有意隐瞒。”徐京何微顿,目光带着些冷意:“为保证供词的公正性,刑部并未立即处决相关人证。”
“前兵部尚书苗易身边的几位主事、前兵部侍郎,皆可为此份供词作证。”
胡副将心头紧绷,面色发白。
入京前,他们所得到的消息,是魏党官员都已经被处决,包括江太妃那边,给出的消息也都是一致的。
谁知徐京何竟是留了这么一手!?
他们不知道的是,魏家官员牵涉众多,少部分官员如那位钱侍郎等人,手里握着重要的消息,又未曾牵涉到贪墨谋逆一事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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