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任命、升迁实际都由谢氏把控,江西当地的官员更是唯谢大人马首是瞻,有关当地的重要事务,皆会命人快马加鞭传往京城,等候谢大人旨令。”
这些事情,皆是王瑞平结合刑部审讯蒋谭明的案宗,比对吏部官员调遣升任记录所得。
他儿子王恒之为了查得真相,险些命丧江南,幸得他们在危机关头生出急智,将王恒之送往江南徐氏的地界,寻求水军庇护。
所得的证据和证人则是跟随李谓改头换面,直接走水路入京。
双管齐下,方才保住王恒之性命,且还顺利将证物送往京城。
王恒之都这般努力了,他这做老子的自然不能有半分懈怠,近一个月的时间,当真让他找到证据,直指谢郁维。
广郡王看着王瑞平呈上去的卷宗,心头直发慌,偏那往常在朝上呼风唤雨的谢郁维成了哑巴,眼瞧着谢郁维始终没有反应,广郡王终是按捺不住,强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开口说话时,声音却带着几分颤抖,他高声道:
“那傅家失火原就是意外,当地的父母官已经下了定论,此事在江西人尽皆知,你却平白编造出这等故事来构陷本王,施元夕,你究竟是何居心!?”
江太妃手底下的官员见状,亦是忙不迭出面为其辩解:
“施大人自己也说,这是一桩骇人听闻的灭门惨案,如若此事当真是太妃所为,为何这么多年来都没传出任何风声?”
“不错,若非意外,这一百七十三人家中亲属为何不上书陈情?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亲人遭人害死?”
“皇上,施元夕之话多为猜测臆断,而无半点证据,郡王爷纯良,绝不可能犯下这等恶事,请皇上明鉴!”
施元夕冷眼看向他们:“为了能与这件事情撇脱干系,江太妃和谢大人确实是煞费苦心。”
“不光将整个江西掌控在手中,且还封住了所有知情人的口,除去那两名离奇死亡的官员外,其他遭到贬斥的官员,原本就与傅成章没什么交情,有的根本就不清楚傅家之事。”
“另外一些……纵是猜到了什么,也不敢与权势滔天的谢大人相为敌。”
官场上口风一致,咬定傅家之事是意外,大梁不是现代,消息传播速度缓慢。
那傅成章本就没几个亲人,其家乡离江西极远,鞭长莫及。
余下的,就只是一些平头百姓,又哪里能同沆瀣一气的官老爷们抗衡?
“为保万无一失,官员甚至还将此案卷宗彻底销毁。”施元夕冷眼看着谢郁维:“谢大人在朝上只手遮天,连前任吏部尚书都能随意驱使,遮掩这些事情,对大人而言,算不得太难。”
谢郁维听得这番话,终是轻抬眸看向了她。
他眼中情绪难辨,森然一片。
他将消息封锁至今,到底还是被她揭破。
到得如今,他只好奇她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法子,才在他打扫得如此干净的情况下找到确切证据的。
施元夕沉声道:“凡做过的事情,便不可能了无痕迹。”
“谢大人深谙官场法则,又让官员封了底下人的口,从官府及傅家下人亲眷的口中,是问不出些什么来的。”
“可一百七十三人遭到灭口,又怎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施元夕微顿,漆黑的眼眸对上了他的,她冷声道:“傅家并非住在深山老林中,便是附近的邻居被谢大人封了口,傅家人的求救声,还是唤来了其他人。”
“傅家遭遇灭口当晚,县衙衙役孙帆听到呼叫声,曾提刀赶去傅家,亲眼看见有人往傅家院中 泼洒火油。”
“打更更夫李四,在听到有人呼救后,倒回巷中欲动手救人,随后目睹一行人封锁傅家门窗。”
“江家行事无所顾忌,行凶时以官府名义连夜强闯入傅府,真当无人知晓?”
“经辨认,行凶之人正是江太妃兄长江大人身边的得力侍卫。”
“知州府一名主簿在知府审讯此案时,发觉不对,在此后从事收录案件卷宗一事时,找寻机会,将卷宗誊抄了一份,以方便留作证据。”
这件事隐瞒多年,从一开始,施元夕心中就清楚,这事在明面上是查不出结果的,所以在李谓、王恒之临行前,她告知过他们,此事要想找到关键证据,需要从百姓中入手。
屠杀一百七十三人不是件小事,即便是谢郁维,也没办法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只是整个江西都被江太妃一家控制,哪怕有人知晓真相,怕也是不敢将其说出口。
中间如何说动这些人出面作证,又如何得到卷宗,都是王恒之、李谓二人的努力,他们不断出面劝说之下,到底是让这些人松了口。
除此外,他们二人还从这些人的供词中抽丝剥茧,找到一位关键性证人。
此人,乃是江西一个县衙里边的狱卒。
因得傅成章提拔,将其视作恩人,傅成章欲前往京中告御状前,也曾害怕自己这一去便回不来了。
为保家中之人性命,他写下一封血书,其上加盖了他的私印及……知州官印,血书上字字泣血,说着广郡王残暴杀害亲儿一事,他为避免意外发生,没有直接见这位狱卒,而是在上值前,将东西藏于公务文书内。
傅家出事后,那狱卒察觉不妙,回首翻看前边几日傅成章送来的文书,从中找到藏匿其中的血书,将其藏于自己家中,一藏便是好几年。
他虽只是个狱卒,却也算是能接触到江西官场,在清楚江太妃等人的所作所为后,又怎敢轻易冒头。
只不断隐忍,以等待机会。
大殿上,施元夕抬手,将那封血书展开。
朝上骤然安静,无数官员看着那封血书难以言语。
江太妃一脉的官员,此刻皆是慌乱无比。
有人直接跳出来道:“施大人拿出来的这些,都并不是直接证据,所谓捉贼拿脏,你既是说是江太妃下令杀的人,倒是将凶手直接抓住啊!找一些平头百姓来编造瞎话,如何能够当真?”
“这血书上虽有知州官印,可以施大人之能,想要伪造出一份证据并不难,谁知道此物是不是你为栽赃谢大人假冒的?”
有一部分人,则是冷汗直冒,想到今日京中到处巡逻的驻京军,浑身发软,脑子转得飞快,想着要用什么样的理由和那谢氏、江太妃一群人撇清关系。
余下的,便是顾安仲这样的辅臣。
今日一早,在谢郁维什么都没做,动身前往皇宫时,顾安仲便隐隐察觉,谢氏一方大势已去。
如今举动,不过是垂死挣扎。
他心如死灰,唯一后悔的,便是没能在严广海倒台后,辞官离京。
站在今日的大殿上再回首,会发觉他们的败局早已经定下。
这个败局,甚至不是蒋谭明等人落马之时,而是早在魏家落败之时,便已经定下了。
殿内嘈杂,众生百相,施元夕身处其中,神色却无半点变化。
她听得江太妃一脉之人的辩解词后,冷声道:“诸位想要直接证据倒也不难,待得皇上旨意落下,江太妃及广郡王身边所有的人都将被捕入狱。”
“届时,无论各位大人想要什么证据,都能在狱中亲眼看到!”
这番话一出,原本喧闹不休的人仿佛都被人扼住了咽喉。
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见施元夕冷眼看向谢郁维,道:“只是在此之前,臣还有一事,需得要问个清楚。”
“把人带进来。”她一声令下,外边的天子亲卫便将一人押解入殿。
徐京何轻抬眼皮,被押解入殿的人蓬头垢面,身上还穿着套脏污的囚服,因从未见过这般大场面,而显得惊慌失措。
朝上官员微顿,打量着此人面容,都未想起来他究竟是谁。
施元夕道:“谢大人看此人面容可还熟悉?”
谢郁维目光深邃一片,闻言静默不语。
施元夕也并非是真心要他作答,她直接道:“此人名唤陶全,乃是前任太常寺卿陶营身边的管家。”
“说来也是奇怪,陶营一个正三品官员,竟然被江太妃轻而易举地收买了。”
江太妃是得宠,但那只是淮康帝在时,先帝登基后大权在握,朝野上下便是要巴结钻营,也是该往魏家那边努力,怎么会对一个没有亲生子嗣的太妃这般照拂?
答案自然在谢郁维的身上。
“先帝在位时,谢大人便已经有心铺垫,通过陶营之手,将江太妃母子送到江西,让江太妃以江家之名,肆意收揽官员。”
“不光手揽兵权,且还安插谢氏之人在其中开采铁矿,为自身所用!”
谢郁维的野心,不是一天两天长起来的。
他那天在盛江楼内对施元夕所说的话,就是他内心所想。
江西那条铁矿脉,他应当是在江太妃母子前往那边以前,就已经知晓了。
可若想要开采,还需得要有人封锁消息,也就是这官场中,只能是自己人。
而江西最大世族,就是江太妃的母家。
正因如此,他才会通过陶营之手,把江太妃母子放归江西。
“私自开采铁矿,放在历朝历代皆是重罪!”施元夕走到陶全身边,看着那张慌张的面容,道:“陶营助谢大人成事,没想到魏家却后来者居上,掌握大权。”
“他说是从朝中隐退,实则却是想要借机投靠魏昌宏。”陶全去江南就是个幌子,他真正的打算,是借着隐居辞官的机会,行至江西,将谢郁维和江家做的事情揭破,上报给魏昌宏。
“谢大人深谋远虑,怎会给那陶营反水的机会,大人早早买通陶全,在陶营行事前,往陶家船上放了一把火,让那陶营直接葬身火海,死在江南。”
“这陶全本也该死的,他都已经被大人派出的暗卫刺了两刀,命悬一线……”
“没想到却侥幸存活了下来。”施元夕没提及徐京何派人搜捕陶全一事,只看向谢郁维。
谢郁维眼眸深深,沉声道:“我从未见过此人。”
施元夕点头:“这是自然,谢大人行事一惯喜欢差遣底下的人,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棋子,又怎会得见大人真容。”
“可有一人,大人却是见过的。”
谢郁维抬眸,看向殿外,这一眼,就见到天子亲卫推着一个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人,走到面前。
施元夕抬手指向此人,道:“陶营之子,陶子溪,谢大人该是认识的吧?”
她将王恒之、李谓二人派往江西,却并未将所有的宝都押在那边,谢郁维以为,这些时日以来,那何昱华的商船为何会不断来往京城?
何昱华第一次行事时,招惹了谢郁维的眼,将陶全秘密送入京中。
落在谢郁维眼中,便已经完成了他们想要做的事情,所以他虽派人盯紧了何昱华,却未将重心放在何昱华身上。
施元夕便趁此机会,让何昱华将陶子溪接到京中。
当年那场大火,人人都以为陶子溪死了,毕竟陶家上下无一幸免,那游船的河四通八达,几日内都没打捞到人,陶子溪就算逃过大火,也该溺毙在河水中。
哪知陶子溪命大,落水当夜被人救下。
只是他入水时人已经昏迷,被水流冲刷撞击到暗石上,已废了双腿。
谢郁维派人四处打听捕捞,找的都是双腿俱全的陶子溪,而不是一个身患残疾之人。
这才令陶子溪侥幸逃过一劫。
他隐姓埋名在救下他的村落中生活,后被徐京何的人找到。
陶全只是陶营之事的引子,真正的人证,是这从前的正三品官的独子,殿上许多朝臣都认识的陶子溪!
见到这陶子溪后,谢郁维面上的从容不复存在,平日里运筹帷幄的模样消失殆尽,面上只余下冷然。
陶子溪迎上谢郁维的目光,凉声道:“多年不见,谢大人可还好?”
他面带冷笑,打量着面前的人:“谢大人锦衣玉食,权势滔天,如何可能不好。”
“过得不好的,只有我等弃子。”他本以为面前的人不会开口,未料到那谢郁维闻言,竟是面无表情地道:
“背信弃义之人,如何称之为弃子?”所行之事皆被揭破,谢郁维眼中幽深不见底,语气冷然:“陶公子一家,当为叛徒才是。”
满殿皆惊。
议事殿内涌入大批天子亲卫,哗啦啦一下将殿上的官员包围。
尹骸站在殿前,率先拔出了佩刀,指向谢郁维。
满殿侍卫围剿,气氛骤变,紧绷的氛围中,影十三抬眸看向施元夕,欲护其周全。
却见施元夕轻摇头,缓步向前。
谢郁维不会武,入宫前门口的侍卫查验过数遍,他并未携带武器。
他做了半辈子的权臣,自诩身份,今早入朝前都没发起政变,如今在这殿上就更加不会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昔日里,那个被家族欺压,背负满身骂名,只能背井离乡前往越州的女子,如今便这么光明正大地立在朝前。
成为了谢郁维此生遭遇过的最强大的对手,神色从容且平静地看着他道:“第三桩事,虽与谢大人无关,但也该叫大人知晓才是。”
施元夕眼含深意地道:“宫中女官刘慧敏,是通过谢大人的门路入的宫,又得大人安插在深宫内的眼线帮扶,步步高升。”
“在大人忙于政务时,她已经开始着手管理宫中事务。”施元夕微顿,扫了眼人群中慌乱无措的广郡王,道:“大人有所不知,王爷平日里待这女官极好,不仅差人给她送去大批金银。”
“且还为其寻来千金一两的慢性毒药,命她找寻机会,将其抛洒在各宫所用的花瓶中。”
谢郁维先是一顿,随后闭上眼睛,他就这么伫立在殿上,面庞上带着一抹讥讽的笑容。
这抹笑,不知针对的是他自己,还是那对蠢笨恶毒的母子。
施元夕冷眼看着他,道:“谢大人感觉如何?”
“你向来擅长玩弄权术,是以从未想过,手里握着的那把尖刀,也有刺向自己的那一日吧?”
那女官不日前才在宫中投下毒药,动手时便已经被晚红察觉。
江太妃母子犯下这种蠢事,即便是施元夕没寻到这么多的证据,等到女官东窗事发,谢郁维也必定会被牵连致死。
这,就是他所选择的路。
将这等歹毒蠢笨之人扶持上位时,他便该想到,他迟早会被这枚看似听话又容易掌握的棋子所反噬。
谢郁维睁开眼,目光艰涩地看向她。
却见她收敛表情,再不看他,转身退回队列中。
待她站定后,上首的周瑛冷声道:“将逆臣谢郁维及其党羽,打入天牢,秋后问斩。”
“江太妃、广郡王二人目无王法,行事猖獗,滥杀朝廷官员及百姓,谋害圣上,数罪并罚。江太妃教子无方,手段歹毒,赐毒酒一杯。广郡王祁瑞暴戾成性,德不配位,削去其郡王爵位,贬为庶人,将其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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