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是他的命,她便是有着再多的谋划,再多的设想,也不能平白拿旁人的性命,来立自己的功勋。
所以从头到尾,他们都只讲客观事实。
这般情况下,路星奕仍旧愿意奔赴前线,光凭这一点,施元夕便能相信,他在大是大非面前,会有自己明确的分辨力。
她遂起身,端起了面前的茶盏,抬眸,用那双漆黑如深夜的眼眸,与他对视:“这一杯,该我敬你。”
他们外出谈事,不便饮酒,施元夕却将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她看着他,轻声道:“此杯,敬英雄。”
春日里的暖阳,穿透了盛江楼的窗户,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整个人站在了光里,在路星奕一无所有,什么名堂都没闯出来的时候,她便以无比笃定的语气,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这一幕,叫路星奕牢牢地刻画在了心底。
往后余生,再不能忘。
朝中对于此事的反应极大,早朝争执不休,绝大部分的人,都对严广海此番延误军情的事,颇有言辞。
魏昌宏下了早朝以后,一张脸仍旧铁青着。
魏家一派的官员跟在了他的身后,皆有些戚戚然。
北越集结众多兵马的事,包含魏家一派大部分的官员在内,都是今日才知晓的消息。
魏昌宏将此事隐瞒得紧。
严广海在边疆多年,在军中颇有威望,在他的整治下,消息一直都没有外漏。
但边疆军营,到底人数众多,有些东西便是再隐瞒,仍旧还是瞒不住底下这么多双眼睛。
在前线打探消息的探子,都是那严广海手底下的人,消息直接汇报给了严广海,断绝了其余人知晓的可能。
可十万兵马集结的动静太大了。
春闱之前,这消息就已经遮掩不住。
严广海底下的副将发觉了不对,私底下派遣了将士,打算回京报信。
人倒是被魏昌宏拦截了下来。
但以谢郁维、徐京何二人的能耐,只怕已经顺藤摸瓜,得到了消息。
前些时日,江南徐氏的水军,在海上拦截到了魏家的海船,已经发觉了不对。
那船上运送的,是大量的铁。
私自开采铁矿,放在历朝历代都是重罪。
但魏家又有一点不同,那便是他们有少帝做挡箭牌。
魏太后只要坐在了朝上一日,这东西就算不得是他们私自开采。
可突然运送大批量的铁矿,此事与理不合。
若非底下的人反应及时,徐家甚至可以接此事,说他们有谋逆之心。
多重考虑下,魏昌宏才让严广海将军情传递回京。
这样一来,铸铁也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便是为了筹备战事。
魏家的船,恰好用的也是兵部的调令。
只是无论如何,严广海那延误军情的罪名,都是跑不掉的。
此战,他非但得要打,还必须要赢得漂亮。
“钱侍郎人呢?”魏昌宏坐下后,扫试了一圈,眼神越发阴戾。
北越那地瘠民贫,加之对方只集结了十万兵马,大梁驻守的军队便已经有十五万人。
魏昌宏笃定,此战是必胜的。
但眼下这般情况,不只是要胜,且还得要大获全胜,才能平息这些事宜。
那改制火铳的事,便显得尤其重要了。
图纸交给兵部这么长时间,仍旧进展缓慢,魏昌宏的耐心因为这一早的事情消磨,已经告罄。
遍寻不到钱侍郎的踪影,便直接开口道:“去,把他叫来。”
“我倒是要看看,给了他这么多时间,那火铳究竟做成什么样了!”
兵部那边,钱侍郎从那日施元夕击毙的尸体身上,确实找到了非常重要的东西。
这些时日,他几乎是忙到了脚不沾地的地步,其主要目的,都在于研究他找到的那枚东西。
只可惜,见效甚微。
原因无他,这东西的制作工艺实在是太过复杂了。
不说是内部的构造,光是里边使用的东西,都需要仔细考量。
更别说,此物还得要配合着改制火铳来使用。
这就让整个兵部,都陷入了僵局。
其实,若是能给钱侍郎足够的时间,他肯定是能得出其中奥妙所在的。
可问题就在于,魏昌宏压根没有了这个耐性。
再加上今日边疆前线传来了战报之事……钱侍郎在早朝时就已经想到,今日后,魏昌宏必定会对兵部发难。
是以他下了早朝以后,第一时间去了趟兵部,取出了他放在了特制密盒里的东西。
他现在说什么,都是办事不力的托词。
只有将此物呈到了魏昌宏的面前,才能证明他所言非虚。
如他所想的那般,他前脚刚踏进了兵部大门,魏昌宏的人后脚便到了,要传他去宫中议事。
匆忙之下,钱侍郎仍旧还是取了那东西,还有目前火铳所使用的传统弹丸一起,匆匆往宫里去了。
因为军中急报的事,到钱侍郎去而复返时,宫内还有许多大臣没走。
他没多看,只抱住了怀里的盒子,往慈宁宫的方向去了。
刚踏进了议事殿的大门,便看到殿内的所有大臣,包括了上首的魏昌宏在内,俱是往他的身上投来了目光。
钱侍郎微顿,随后快步进了殿内。
他站定后,不等上边的魏昌宏开口询问,便率先道:“禀大人,下官有要事呈报。”
他将怀里抱着的盒子递给了边上的宫人。
魏昌宏面色冷沉,抬眼示意宫人将盒子打开。
这木盒本身就没多大,打开了以后,里面放着的东西就更小了。
魏昌宏扫了一眼,只见里边的东西造型别致,是一个带着尖头的长条物体。
东西很小,但制作工艺很是复杂,在这内殿光线的照耀下,闪烁着刺眼的光。
观其表面的光泽,似是金、银之类的东西的质感,却又不尽然。
总归一眼看上去,并不能直截了当地看出此物究竟是什么。
魏昌宏冷声道:“让你研制火铳,你却将这么一个东西递了上来。”
他请抬眼,打量着那钱侍郎:“这东西是何物,与那改制火铳有关?”
“是。”出乎意料的,钱侍郎给出来了肯定回答。
当下,满场皆惊。
钱侍郎还带来了其他的东西,正打算好好跟魏昌宏解释,没想到他东西还没有掏出来,便有宫人脚步匆匆地进了这内殿中,开口便道:
“禀大人。”那宫人的脸色格外怪异,微顿了下才道:“平陵县主眼下人在宫外,想要求见圣上。”
施元夕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县主,若无宫中宣召,是不能自由出入宫中的。
不过,这皇宫是何等地方?岂会容忍底下的人随意求见?
她都没能踏入宫门,在门口就被侍卫给拦住了。
因她如今在明面上也算是有身份的人,所以宫门口的侍卫也不会轻易地对她如何。
只摸不清她究竟想要做什么,便让宫门口的宫人前来通传。
消息传到了慈宁宫时,宫门口已经尤其热闹了。
今日早朝散得太晚,加上大家心里都揣着事,许多大臣离宫的时间就晚了许久。
施元夕来的时候,正好就碰见了这批最晚出宫的臣子。
眼下还留下了宫中的,皆是朝上有些地位的股肱之臣。
谢郁维、徐京何赫然在列,旁边还有不少的臣子在侧。
他们相隔不过几步,前后出了宫门。
结果一出宫门,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寻常都很难瞧见有人到宫门口求见圣上,更别说施元夕还是个女子了。
除夕夜宴时,许多臣子都见过她,眼下再见,倒也并不陌生。
只是大家都不明白,这个时间点,他们国子监因为春闱同考的事情,早放了沐休假,她不在自己的府中,跑到了这边来做什么?
国子监的卢祭酒今日也在这边,施元夕到底是国子监生,其他人可以不管她,他却是不行。
是以,卢祭酒率先一步走到了施元夕的跟前,开口问她:“施元夕,你在这边做什么?”
同一时间,施元夕那好久不见的大伯施致远,也迈出了宫门。
他和其他停住脚步的臣子不一样,是听到了消息后急匆匆赶过来的,此刻见施元夕真的站在了宫门,当下便是眼前一黑,忙快步走到了施元夕的跟前,高声道:
“这里是皇宫!施元夕,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眼见着宫门口的人越来越多,施致远神色越发焦灼。
他不明白施元夕挑在这个时间点来宫外闹什么。
只知道不管是什么事情,如今闹腾起来,都不会是好事!
朝上正是焦头烂额之际,她一个国子监生,竟是连这点东西都意会不到吗?
施致远话音落下,施元夕的目光却并没有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看向了他的身后,有一名穿着官袍的官员,被宫人领到了这边。
此人,她在之前被传唤到慈宁宫中,询问图纸泄露一事时见过,是魏昌宏身边的心腹。
出现在了这里,显然是魏昌宏也收到了消息。
但魏昌宏本人并没有出现,很明显,施元夕目前在他的眼中,还排不上号,也没重要到了他亲自来外边接见的地步。
施元夕当即收回了目光。
当着这边所有官员的面,她后退了半步,将一直收在了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
在这热闹的宫门口,无数人的注视下,缓声道:
“学生施元夕,听及今日北越越过边疆前线的消息,特来将此物献于圣上。”
第一次,她进献的是太后。
且只是当着那众多国子监学子的面。
这一次,她却当着这朝中众多官员的面,将东西直接进献给了皇帝!
周遭议论的声音顿消,所有不解的目光,皆变成了惊讶或疑惑。
施元夕神色平静,开口直接道:“此物,乃是学生所用的改制火铳配备的弹药。”
她信手一翻,手中出现了一个小巧的锦盒,锦盒打开后,里面赫然是五枚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特制子弹。
“只要将此物装配在改制火铳中,便可在百步开外,取人性命,一击之下,必叫人血肉纷飞。”
施元夕微顿后,抬眸,目光落在了这高大巍峨的皇城之上,她声色冷静,却又带着绝对的笃定,道:
“此番与北越之战,只要我大梁配备这等弹药,学生保证……”
她黑黝黝的目光里,不带任何的情绪,只客观陈诉事实:
“此战必胜!”
第46章 做不出来
正午阳光下,宫外一片寂静。
周遭的大臣皆是神色诧异,好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莫说是他们了,连离她最近的施致远和卢祭酒二人,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你、你……”施致远看着她,半晌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想说施元夕实在是胆大妄为,可她所说的这番话实在是太重了,都已经不是胆大二字可以形容得了的。
旁边的卢祭酒满脸严肃,他扫了下那盒子里的东西,光这么看着,这东西个头实在是小,半点都不像是杀伤力极强的武器。
但他仍旧是道:“这里是天子门前,施元夕,你可清楚你自己在说些什么?若你所言名不副实,便是欺君之罪。”
他身为国子监的师长,有责任提醒施元夕。
然而这番话说完后,却见施元夕面不改色地道:“学生清楚。”
大梁各方面的发展其实都要优于北越,在这等情况下,大梁目前所掌握的,也不过是最初级的火铳。
施元夕虽然不了解北越的军事水平,但她回来这么久,已经初步了解了整个时代的制造工艺。
在这等制造工艺下,绝大部分国家都处于冷兵器时代。
大梁是,北越也是。
在冷兵器时代出现了热兵器,即便是最为基础的枪□□在军事运用方面上,也会成为碾压般的存在。
当然,她这次掏出来的东西,只是基础的枪支和子弹。
周瑛那边私底下进行研究的双管突击式步枪,并没有打算直接暴露。
可即便如此,也属于是武器史上的重大革新了。
众目睽睽之下,施元夕将那几枚子弹往前递了一下,缓声道:“此物是否真的具备极强的威力,一试便知。”
她用不着解释些什么 ,手里的火铳就能代替她说话。
魏昌宏派来的官员闻言,眼中已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他顾不得其他,便匆忙折返回到了宫中,将外边施元夕呈递子弹的事情,告知了魏昌宏。
就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内,那兵部侍郎已经向魏昌宏解释了此物的特殊之处。
钱侍郎甚至说:“下官斗胆猜测,施元夕的改制火铳,之所以会有这般大的威力,只怕绝大部分都是因为这特制的弹丸。”
目前改制火铳的大部分零件,他们都已经攻破了,而眼下的这个东西……只怕是再多给他几枚同样的、完整的弹丸,他也没办法做得完全一致。
此物制作难度实在是太高,而且东西这么小巧,制作起来会更加的麻烦。
可这番话说出口后,魏昌宏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施元夕说是将改制火铳献给了魏太后,却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东西,魏昌宏怎么可能会高兴?
他面上噙着一抹冷笑,又听到了去宫外的官员回来禀报,当即起身,道:
“她既是这么说了,那便让她好好试试。”
底下的人见状,心头皆是一跳,当下不敢多言,跟随魏昌宏一起动身离开了宫中。
皇宫内戒备森严,施元夕手里的东西杀伤力极大,不宜拿到宫中试验,魏昌宏倒是想让施元夕去京畿营里试。
可她献东西时,朝中重要的臣子都在。
他将人带到了京畿营内,那些臣子必然是不从的。
这东西已经暴露在了众人的面前,魏家和京畿营此番就别想着藏私。
何况一旦施元夕所言属实,东西是要被送到了战场上的,届时便是魏昌宏出手阻拦,此物也必定会从朝中流出。
是以,综合考虑后,将试枪地点定在了皇家练武场。
大梁的皇家练武场,中间是一片巨大的空地,周围有重兵把守。
魏昌宏还将那方运叫了过来,加上练武场的官兵在内,整个场中几乎称得上是严防死守了。
徐京何坐在了练武场的高台上,得知消息赶来的官员,都在这边落座。
这等场合下,他还将夏莱带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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