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先帝驾崩以后,他们这群人,便只能藏匿姓名,隐匿自己生活过的痕迹,成为了只能站在暗处的影卫。
自此以后,都过着这等见不得光的日子。
今日,是他们时隔许久,重新站到了阳光下。
当然。
京城仍旧是魏家的天下,魏太后一声令下,便能调出京畿营驻扎在了京郊的几万兵马。
而他们手里的影卫,满打满算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三千来人。
若是此刻双管突击步枪的子弹已经全部研制妥当,施元夕会毫不犹豫地让他们动手。
但可惜,研制尚未成功。
他们这点人手,放在了几万大军面前,就是以卵击石。
所以施元夕没有打算直接对魏家开火。
京里到处都是京畿营和巡逻的将士,若动静太大,必定是要被他们发觉的。
所以这批影卫,一直都潜藏在了天云寺里。
就是施元夕第一次来见周瑛,拿来当做借口的天云寺。
只有尹骸和影四二人在她的身边,等她离开了京城,抵达天云寺,他们再换上了盔甲,跟她一并来了这青云寺中。
其实魏家的人手动作非常快,要不了几日,便会搜寻到了天云寺里。
但好在洪明赶到及时,才能让影卫得以再次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
万众瞩目之下,尹骸卸下了覆面的半张面具,且掏出了代表他身份的那道禁军令牌。
魏太后站在了侍卫中间,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卑职尹骸,奉先帝遗命,护佑皇上周全。”当着众多官员的面,尹骸并没有说,他们归属于周瑛。
天子亲卫,自然只能归于天子。
他们是守卫天子的最后一道防线。
尹骸顶在了最前面,施元夕默默地走到了一众官员身后,仿若她刚才只是在路上碰巧遇到了天子禁军,与今日的事情没有半点关系。
可在场的官员都是人精。
天子亲卫为何要护卫施元夕的安全?
那便只有一个原因,他们目前所效忠的,不是魏家操控着的小皇帝,而是周瑛!
施元夕站在了人群里,目光平静地落在了魏太后的身上。
先帝遗诏他们否决了,救命之恩他们也否决了,那这先帝亲卫,他们还能否决吗?
许多事情,可一可二不可再三。
魏家在朝中的威慑力确实极大,可否认天子亲卫,等于否认天子本人。
遗诏和救命之恩可以作假,尹骸这个身上带着天子亲卫刺青,还携带着宫中侍卫统领令牌的大活人,却是作不得半点假的。
何况,先帝手里有一支秘密培养的亲卫队的事,朝中知晓的人并不少。
其中,谢郁维等人更是清楚明白地知道,魏家一直都没能找到这支亲卫队。
如今这支亲卫队出现了,魏家还能如何否认!?
此前,这支亲卫队无法直接示人,是因为魏家掌着整个京畿营,乃至于边疆。
数量上的不对等,让他们只要出现,就会变成魏家的刀下亡魂。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他们手里有武器,且还有一支接近三万人的兵马,便具备了跟魏家抗衡的力量。
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尹骸直言道:“卑职可以为洪明大人所说的话作证。”
“不只是卑职。”日光之下,尹骸轻抬起了眼眸:“整个亲卫军的所有人,皆能为此事作证。”
“圣上乃是先帝的弟弟,周太妃更是先帝的救命恩人,先帝遗命,命我等誓死效忠圣上。”
“请太后明鉴。”
魏太后抬头,紧盯着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他们倒是好手段,竟是在那贱人的身边藏匿了这么久。
她那个好皇儿啊,他究竟在临终之前交代给了他们什么,才能让他们对那个贱人这么死心塌地?
她面上情绪不显,只将目光从洪明、福禄及尹骸等人身上一一划过。
片刻后,魏太后收回了目光,冷声道:“撤掉所有的侍卫,摆架回宫。”
这便是她对今日这一切的回答。
她转过身,最后看了眼施元夕,便上了轿撵直接离开。
尹骸起身,看着大批禁军从面前走过。
他轻顿,先一步上前,搀扶起那跪了许久的洪明。
洪明却只是摆摆手,沉声道:“快,快去看看周太妃。”
不说周瑛如何,青云寺那残破的院子和萧瑟的院落,就给在场的许多臣子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很难想象,这是皇帝生母的待遇。
王瑞平站在了青云寺大门口,几度叹息,他胸口处萦绕的那股气,从洪明出现以后,就没有散去过。
李侍郎站在了他的身侧,见状道:“今日周太妃的困局是暂且解了,可郑老……”
从头到尾,魏太后都没有提及郑奇明。
那个三朝元老,从前淮康帝都礼遇三分的能臣,如今还被人关在了刑部的天牢之中。
王瑞平闻言,眼中情绪剧烈起伏,他想要说些什么,可一肚子的话却卡在了嗓子眼中,无法言说。
“王大人。”施元夕便在此时,适时地开口道:“所以此番情况,您还能坐视不理吗?”
王瑞平转过头去,与她对视。
施元夕面容平静,那一双漆黑的眼眸里,却恍若酝酿着一场极大的风暴。
从明面上来看,这一场谋划,似乎什么都没得到。
只将隐匿多年的影卫,还有在朝中没有半点声望的周瑛,带到了朝前官员的面前。
他们甚至还赔上了一个三朝元老。
看起来,实在是得 不偿失。
可施元夕却清楚,她想要达到的效果,已经完成了。
她转过头,一双眼眸闪烁着微光,沉声道:“一个三朝元老,一个先帝恩师。”
“到了魏家的面前,也不过是失去了利用价值的老臣罢了。”
“只要违背了他们的意思,便能被随意砍杀,被直接处决。”
“须知,今日是他们,来日会不会轮到在场诸位的身上。”施元夕微顿,与那王瑞平对视:“我昨日所说的话,仍旧有效。”
“还请诸位大人,为大梁,为江山社稷……为自身,妥善考量。”
施元夕说罢,转身欲走。
而她刚踏出去了第一步,就被身后的人叫住。
王瑞平的声音发沉,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严肃,他沉声道:“昨日所言之事,还请太妃放心。”
这便是应承下来了。
施元夕顿了下,朝他行了一礼,轻声道:“多谢大人。”
他们在青云寺所说的话,无人知晓。
而这一夜,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不眠之夜。
天子亲卫的出现,让魏家不得不将青云寺外的禁军撤离。
而尹骸手持令箭,护在了青云寺左右,也让魏家暂时无法对周瑛下手。
这等情况下,明日的早朝便显得尤其重要了。
该怎么处理周瑛,又以什么样的方式对待这突然冒出来的天子亲卫,对魏家而言,都是一件极其棘手之事。
天子亲卫不同于其他军队,名字虽叫做亲卫,可实际上他们都清楚,这就是天家的死士。
尹骸还区别于其他死士,是在先帝跟前露过脸的。
当年,他还曾亲手斩杀了誉王。
誓死效忠天子的死士,跟随了周瑛。
光此一项,就是在告知所有人,先帝临死前最为信任的人,是周瑛,而非他的母族魏家。
那么,郑奇明手里的那一份遗诏,便极有可能是真的。
这等情况下,朝中必定会要求释放郑奇明。
眼下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周瑛在这朝上,并没有太多的根基了。
可谁都没想到,翌日一早首先发难的人,不是谢家,也不是徐京何。
而是朝中那群最为顽固的中立派。
早朝时分,王瑞平率先一步站了出来。
在无数朝臣的注视下,缓声道:“启禀皇上。”
“青云寺传来急报,周太妃病重。”
“太妃乃圣上生母,又是先帝恩人,更是我大梁的功臣。”
“如今太妃病重,朝中如何能置之不理?”
王瑞平垂眸,声色笃定地道:“臣以为,当即刻将周太妃接回宫中。”
“以全皇上孝道,更为安定民心!”
第66章 立即释放
魏家势大,可朝中并非是魏家的一言堂。
王瑞平此人,行事颇为油滑。
魏家得势后,他没有直言说过魏家的不是,却也没有明确偏向到了魏家一方。
在朝中一直处于了游离状态,寻常也是以明哲保身为主。
朝上若是打得过于激烈,像是此前那般,已经波及到了礼部之中,他作为礼部尚书,又避无可避之时。
他那个不中用的身子,便一定会发病。
病得及时,病得微妙。
且他做事小心,这么久了,都没能让魏家抓到了他的把柄。
所以他才能够在这纷乱的朝堂上,始终保持中立。
魏昌宏说他是一条浑身没有半点骨头的鱼,可谁都没想到,这朝上的老油条,向来不会往身上揽些麻烦事的礼部尚书,此番竟然是第一个跳出来为周瑛说话的人。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他之后,竟有数位朝臣站了出来,皆是为那周瑛请命。
“大梁重孝,生母重病,圣上怎能置之不理?”李侍郎与王瑞平不同,他说话更加尖锐些,情绪的起伏也会更大:“且昨日朝上的许多官员都看到了,那青云寺说是寺庙,实则不过只有几片瓦砾遮身。”
“周太妃不曾犯下过错,何至于要遭此虐待?”
“虐待?”魏昌宏一派的御史闻言,当即讥声道:“李侍郎此话实在是有失偏颇。”
“若让些不明事理的人听到了,只怕还要以为,李侍郎是在说太后娘娘苛待了那周太妃!”周御史往前一步,冷笑道:“殊不知,当初这青云寺,可是周太妃自己请命去的。”
“王大人和李大人这般为周太妃辩驳,怎么不去问问周太妃自己的意见?”
“问周太妃?”王瑞平轻眯了下眼睛:“臣倒是想询问周太妃的意见,可太妃至今都未能清醒过来!还请周大人赐教,这般情况,要怎么询问太妃意见?”
“说起来,若无这些事情,太妃自愿请命去青云寺,我等也管不着。”王瑞平开了这个头后,便有更多的中立官员按耐不住,直接站出来道:
“可如今这般情景,若再不将人接回,太妃若有个三长两短,恐有损皇室威严呐!”
“启禀太后,臣以为,此事不妥。”他们争执中,刑部尚书缓步上前,沉声道:“郑奇明假传圣旨之事还未查明,尚不清楚周太妃是否与郑奇明勾结,此刻将太妃接回宫中,便是等于认了他手里的假圣旨。”
“这等事情,一旦开了先例,日后朝中便将陷入混乱。”
“太妃身体病重,可派遣御医去往青云寺中诊治,可切不可在案子未能决断时,就将人接回朝中啊!”
朝中静了瞬。
郑奇明是罪名没清,还是魏家强加之罪,唯有他们自己清楚。
魏家不知道的是,他们越是以强权镇压郑奇明一案,朝上出列的官员反应便越是激烈。
原因无他,施元夕那半日的游说,可并非是在做戏。
从头到尾,她都只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魏家残暴。
而魏家这几日以来一系列的做法,正好印证了她的话。
似是周瑛这般,手里捏了多张牌的,都能被魏家这般对待,换了旁人会如何呢?
而且有些话在这朝上不便明说,可在场的人皆清楚地记得,周瑛眼下会陷入了昏迷,不就是被宫中派出去的禁军虐待导致?
那可是皇帝的生母啊,到得魏家的面前,甚至连个宫中禁军,都能爬到了她的头上。
魏家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今日他们联合上奏,所为的也不只是周瑛,更是每一个在魏家重压下,活得艰难而痛苦的人。
这中间,又以李侍郎等人最为愤怒。
在今日之前,李侍郎已经遭到了魏家连番针对,险些连官位都保不住。
就算再如何保持中立,到得这个份上,他也没办法再后退了。
须知,周瑛的今日,何尝不是他的明日!?
是以,李侍郎几乎不带任何犹豫,冷声说道:“赵尚书往日里审讯案件,两三日便可轻松结案。”
“到了郑大人的身上,便开始犹豫不决了。”李侍郎嗤声道:“天子亲卫、先帝恩师,更有先帝当年随侍的宫人为其作证。”
“可到了赵尚书的口中,仍旧还是郑大人假传圣旨。”
“人证物证全都齐全的情况下,赵尚书还能说出这等话来!也不知是此案太难,远超过了赵尚书之能,还是赵尚书出于别的什么目的,压根就不想要让郑大人洗清罪名!”
赵尚书的脸色都变了,他快步上前,面色冷沉难看,高声道:“李侍郎!案件审讯均是刑部的职责,此乃圣上钦定,你凭借丁点揣测便在此处妄加定论,实属荒谬!”
“那赵尚书倒是说说,这么多的证人证词你都不看,你要看什么?”
王瑞平冷笑,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能让身边的几个官员都能听清楚:“许是要先帝亲自托梦给他,他才能相信吧。”
“刑部果然了得,还能以梦判案。”
赵尚书险些被他这番话气到吐血。
争执不下中,魏昌宏冷声道:“郑奇明一案,确实疑点重重。”
“尹骸也好,洪明也罢,虽说都是从前先帝身边的老人,可诸位别忘了,太后才是先帝的生母。”
周围蓦地安静了下来,魏昌宏面无表情地道:“先帝便是要给新帝留人,也绝不会越过太后。”
魏昌宏一语中的。
便是依照他们所言,那周瑛当真是先帝的救命恩人。
可哪个正常人,会在救命恩人与亲生母亲中,选择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恩人?
当然,其实朝中许多官员都清楚。
先帝登基后,已逐渐与太后离心,到了后期,关系更是降至冰点。
据闻先帝驾崩之前,便曾有数月拒绝与太后会面。
可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亲生母子,就算关系再如何恶化,先帝也不该越过太后,将所有重要的东西都留给周瑛才是。
周瑛又算什么?
殿上骤然安静了下来。
王瑞平皱下了眉头,神色难看。
他并不觉得这么多事情,这么多人都是受了周瑛的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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