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知聆默了会儿,上前拔出逐青剑,一柄神级法器被她用来刨土。
逐青也不生气,依旧乐呵呵嗡鸣,还会自己动起来刨得更快。
随着树下的厚土渐渐被掘开,几丈深后,隐约露出一点檀木边。
虞知聆一把丢了逐青,开始动手刨土,小心又谨慎地将覆盖在檀木盒上的土块扒开。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盒子,普通到甚至连花纹都没有,没有一丁点的装饰,只有盒子上写了一行字。
——师兄师姐们亲启。
十年之期,明日便是第十年了。
过了今晚午时,便是濯玉的禁制消失之时。
虞知聆看到木盒上的禁制渐渐消失。
她伸出手,却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打开这木盒。
这是濯玉留给燕山青他们的,她该打开吗?
虞知聆犹犹豫豫,蹲在地上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有些想再埋回去。
可身后却传来了一道声音。
“小五,打开它。”
虞知聆回头,瞧见了一身金色华服的人,是她前半夜梦中才见过的人。
梅琼歌。
她风尘仆仆的模样,似乎是刚赶回来还未修整,目光落在虞知聆身上,让她瞧出满满的复杂。
像是心疼,像是难过,像是怀念。
虞知聆讷讷站起身:“四……四师姐。”
她听燕山青说过,梅琼歌被人界王都困在了皇城,她没办法出来,因此这一月多都没见过梅琼歌。
此次颖山宗出事,梅琼歌颇为坚决要回来,中州凡人居住在遥远的东境,赶来这里需要很多日。
梅琼歌唇瓣哆嗦,却发不出声音。
于她而言,也是十年未见。
山间小道走来几人,虞知聆不安看过去,都是她熟悉的人。
应当是知晓今日便是第十年了,过去十年他们一直没有打开的东西,在今年终于可以打开了。
燕山青他们都来了。
为首的人一身绛蓝色宗主服,衣冠整齐,应当一夜没睡等着今日。
燕山青道:“小五,你想起来了?”
虞知聆勉强弯弯唇:“想起来了一点。”
她都有些怀疑,系统让她梦到那段,是不是因为知晓马上便是十年之期?
宁蘅芜看了眼橙花树下的深坑,道:“小五,打开吧,你留下的东西一定很重要。”
虞知聆对上他们四人的目光,忽然有种隐隐的预感,就好像冥冥之中,她知道那盒子里是什么。
她为什么会知道,她又不是濯玉。
燕山青再次道:“小五,打开,你埋下去的,由你亲手打开。”
虞知聆深吸口气,强装镇定点头:“嗯。”
她转身蹲下,身子微微颤抖,越是接近那木盒,心底的预感便越是强烈。
好像……
好像真的知道一样。
虞知聆触碰上木盒的锁扣,濯玉并未上锁,她轻易便能打开。
然后……
一点点揭开。
漫天萤火从木盒中涌出,窜入地面,铺散开来,像是编织出的密网般囊括整个后山,逐渐往山下蔓延。
虞知聆站起身,看到那光亮越来越深下,它迈过听春崖,去到燕山青的主峰,去到宁蘅芜的主峰……
直到,囊括整个颖山宗。
淡淡金光隐入地面,又忽然迸发,颖山宗上方聚起半圆形的屏障,浑厚纯粹的气息在周身蔓延。
虞知聆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
果然,濯玉送的礼物,是足以庇护颖山宗千年的结界。
无量界。
一个高境修士,需要用心神之力经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才能炼制出的高境结界,炼制需要时间,扎根也需要很久。
这结界用了十年时间,刚好可以遍布整个颖山宗,深深扎根进颖山宗的土地中,便是渡劫修士来了也不能凭一己之力碎开阵法。
她打开木盒,就是打开了阵法的封禁。
虞知聆没什么表情,却听到身后隐忍压抑的呼吸。
她知道他们在难过什么,也知道濯玉为何心境不进?
一个人过去一直用心神之力炼阵,哪还有多余的心力去修心法。
修士心神之力是最强大的力量,三宗四家的防护阵法皆为大能们用心神之力凝聚出来的,每年由新的大能们贡献心神之力维持阵法。
明心道修士,可以燃心神之力挥出远超自身境界的杀招,心境强大到坚若磐石,颖山宗如今用的防护阵法便是拂春仙尊年轻时候留下的,燕山青他们每年都会燃心力加固。
可如今看这股囊括了整个颖山宗的防护结界,天级的防护结界,比拂春仙尊几百年前留下的还要强大,足以够颖山宗用上千年,用到燕山青他们都修炼飞升。
濯玉起码用了几十年打造的结界,被她临走时埋入橙花树下,在过去十年无声无息融入颖山宗的每一寸土地中。
虞知聆低下头,心口有些微疼。
她安排好一切,甚至连还不是自己徒弟的
墨烛都托付好了,唯独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虞知聆觉得濯玉笨死了。
她也知道燕山青他们现在很难过,虞知聆没办法哄他们,她现在也挺难受的,心里酸酸涩涩,好像又回到了上一世心脏病发的时候。
虞知聆茫然望着山下渐渐消失的光亮,这阵法彻底融进颖山宗。
【叮,主线任务触发,请宿主改变颖山宗被屠结局,任务完成可奖励功德值1000点,当前任务完成50%,奖励功德值+500,当前功德值2950点,请再接再厉。】
五百的功德值,虞知聆听到竟然麻木。
系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发布过任务了,除了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几天,系统发布了几个小任务,此后它彻底沉寂,好像她只需要让男主修炼便可以了。
虞知聆低声呢喃:“颖山宗结局?”
颖山宗被屠,燕山青他们全部死亡,只留墨烛离开了颖山宗,追杀反派师尊数年,最后将其诛杀在四杀境。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打开了濯玉留下的阵法,颖山宗结界如今应当是中州最牢固的,系统便奖励了她五百功德值,那就侧面告诉了她,只要无量界打开,她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半。
无量界是抵挡外敌用的。
虞知聆被一人抱住,是离她最近的梅琼歌。
这位公主殿下哭得毫无形象,抱着她啜泣:“小五,小五你怎么这么傻啊,我们是一家人,你为何要自己抗下?”
虞知聆苦笑。
她也不知道濯玉为何自己抗下,自己去四杀境赴死,自己瞒着师兄师姐们用心神之力花了几十年留下庇护的阵法,自己安排好一切,唯独忘了她自己。
她被梅琼歌抱着,看到燕山青和相无雪红了眼,看到宁蘅芜捂嘴痛哭,也透过他们的身影,看到山间尽头的黑衣少年。
他握着一卷书册,安静站在林间小路中,树上挂着的照明珠打在他的侧脸,光亮晕柔了少年的脸颊。
虞知聆在今夜,通过系统的话,推断出一个让她浑身发寒的想法。
打开无量界,她的任务才只完成了一半,那另一半呢?
颖山宗的结界已经是中州最强的了,濯玉用心神之力凝结了起码几十年的结界,这样还不能阻止颖山宗灭门?
她看到墨烛,看到墨烛紧抿的薄唇,看到他微微红润的眼睛,感受到他的疼惜和不忍,感受到他如今很想拥抱她。
她忽然想起墨烛承诺的话。
——师尊,我绝对不会对颖山宗出手的,我不恨他们。
原书里那段结局是怎么写的来着?
【大雨瓢泼落下,墨烛提剑离开了颖山宗,他走过一节节青阶,血水冲刷下来,浸红了少年洁净的衣摆,而他的身后,颖山宗内已是满地横尸。】
墨烛离开后,还追杀了反派数年,誓要斩杀反派师尊。
所以原书这段话,哪里点明了是墨烛杀的,他一个人可以屠了整个颖山宗吗?
不过都是主观臆断。
虞知聆喉口发梗,没办法安慰燕山青他们,只是目不转睛看着墨烛,她的直觉告诉她,墨烛真的不会这样做。
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燕山青和整个颖山宗对墨烛也很好。
可如果不是墨烛屠的颖山宗满门……
那是谁?
第44章 像只小狐狸,还像只花孔……
无量界彻底打开,颖山宗犹如披上了坚硬的盔甲。
此时是宵禁时分,除了巡夜的弟子,旁的弟子早已入眠,但耀眼的光囊括颖山宗,不少弟子被惊醒,披衣起身推开房门。
“这是……结界吗?”
“是濯玉仙尊打造的?”
“应当吧……仙尊近来在听春崖闭门不出,难道在打结界?”
这般强大的防护结界,似乎只有濯玉仙尊可以做到,任何人首先想到的似乎都是她。
千里之外的四杀境,林木拔地而起,树冠层叠如云海。
急促的轻咳被压下,云祉用衣袖掩住,侧身闷声咳嗽。
邬照檐眉头蹙起,“你若是身体有碍,近来邬家事务不算忙,四杀境再有动静我来便可,不必你来。”
云祉摇摇头,压下胸腔的咳意,霜白的衣袖上浮出斑驳血迹,他不动声色消去,将衣袖掩进大髦之中。
“没事,旧疾而已,不碍事的。”
云祉转过身正对邬照檐,后者站在四杀碑前,黑沉沉的眼睛还在看云祉,似乎在观察他的面色掂量他的话是否属实。
云祉轻叹一声,“濯玉身子应当也养好了,若我真病到不良于行,我自会传信给她,你不是也不想她来吗,目前便只能我们两个。”
邬照檐道:“你那大弟子呢,教教他如何镇压四杀境,日后让他跟着我来。”
云祉摇头:“镇压四杀境太过繁杂,述风境界未到,单单学会也没办法完全应付,更何况……”
更何况,如今四杀境已经不是单纯的动荡了,隐隐有破碎的迹象。
他们往日一个时辰便能收拾好的事情,如今需要消耗几个时辰,甚至一整天。
邬照檐回身,望向身后的深渊巨口,深不见底的天坑有千百道绞杀阵法,里面的魔族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从上面跳下去,在还未到达魔渊底层之时怕是便会被这杀阵剿灭。
“你觉得她能跳下去吗?”
他们也是在前不久才知道曾经虞知聆或许去过魔渊。
虽然只是猜测,目前还未有确凿的证据,知道真相的只有虞知聆,可她偏偏忘记了一切。
云祉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你呢,你觉得她可以吗?”
邬照檐冷着脸,薄唇紧抿,下颌绷紧。
云祉淡声说:“你相信她可以,不是吗?”
正是因为相信,所以才接受不了。
邬照檐低声骂道:“她从小便天不怕地不怕,我倒真是小看她了,胆子竟然大到这种地步,连魔渊都敢跳,这是什么寻常悬崖吗?”
云祉踱步走到魔渊边,温声说:“如果她真的进去过呢?”
邬照檐指着魔渊问:“且不说她如何活着跳下去,跳下去后呢,下面成千上万的魔族,不得活撕了她,她又如何上来的?”
下去难,在下面活着更难,从下面上来更是难如登天。
云祉轻飘飘道:“那她要是根本没想过上来呢?”
邬照檐垂在身侧的手忽然攥紧:“你说……她寻死?”
云祉安安静静看着他。
他是除了虞知聆之外,唯一一个当年知晓命劫的人,从虞知聆决定去四杀境之时,他便知道。
或许,这一次便是永别。
邬照檐脸色忽然阴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前几日听说她或许跳了魔渊,你没有一点惊讶,为什么,云祉,难道你不害怕她出事吗?”
同样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邬照檐听说虞知聆或许跳了魔渊,当时只觉得耳边嗡鸣,眼前什么都看不清,待被自己的弟子唤回意识后,才惊觉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明明酷夏,却如坠冰窖。
反观云祉,安静坐在石桌旁喝茶,目光淡然冷静。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邬照檐厉声问:“十年前那次,四杀境本该是你我去,为何你去了一趟颖山宗,回来便劝我待着,让虞小五去?”
“小五去了却一月未归,我们进去寻了她那么多次,却等到一月后她安然出来,可出来后性子大变。”
他的音量越来越高,云祉依旧如往常般淡然。
直到邬照檐压抑音量逼他:“说,云祉。”
云祉抬眸与他对视:“不是我不让你去,而是她不让你去。”
他丢下这句话,最后看了眼魔渊,转身慢步离开。
林间传来他的声音。
“照檐,我们都不是少年时候了,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邬照檐长睫微颤,喉口滚了滚,望着深不见底的魔渊。
单是站在外面便能感受到由心底升起来的森然,她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往下跳的?
为何……就不怕呢?
邬照檐看了许久,最终叹了声,转身离开。
四杀境外,两艘芥子舟先后腾飞,去向不同的地方。
夜色越来越深,树影张牙舞爪,直到被颀长的人影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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