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砸得又快又狠,季书朗抱头痛呼求饶,秦蕴反应过来后,连忙起身去拦,她的衣摆勾住了桌角,一桌饭菜因为桌板倾斜叮铃哐啷地落在地上,菜汤在水泥地面上晕染开。
手里的板凳差点砸在秦蕴身上,季时谦踉跄着收回手,理智从盛怒中一点点剥离。
秦蕴张开双手护着身后的儿子,又急又气,哭着问道:“季时谦,你干什么?”
“你问问他干了什么?”季时谦颤声道,他扔了手里的板凳,指着她身后站起来的季书朗,“他,我们给他报补习班的第二天,他就跟人说你生病了需要钱,让人家补习班把钱退给他。这一个月,他一天补习班都没去过!我们的血汗钱,都让你的好儿子花网吧里了!”
季书朗上初中后,几次三番逃课去网吧。
秦蕴猛地回头,问:“你爸爸说的是不是真的?”
别的父母说“你花的都是我们的血汗钱”,或许有夸张的成分,但秦蕴和季时谦不是,他们所赚的每一分钱,都混着血和泪。
阿拉善盟在内省的最西端,气候异常恶劣,干旱少雨,风大沙多,冬寒夏热,昼夜温差又大。秦蕴和季时谦在砖厂里,搬砖、装车、跑运输,无论多恶劣的天气,刮着沙尘暴还是下着鹅毛雪,只要面前有空货车,就要一直忙碌,直到所有货车装满开出砖厂。
这几年秦蕴的身体越来越差,小痛小病不断,身上膏药一张贴一张,没有断过,每次熬不住了,也不过吃上一点止痛药,在家躺上半天、一天,再继续搬砖。
好在,这份工作的回报算是不错。
季书朗缓缓吐出两个字:“是啊。”
季时谦被再次激怒,伸出手越过秦蕴掐住季书朗的脸:“小王八羔子!你知不知道我们都是为了你……”
季书朗发出一声幼兽的嘶吼,打断他的话,同时挥开他的手,退后两步。
“是,都为了我,为了我读书,为了我将来买房结婚。”季书朗一边说,一边往门口退,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流淌过脸上的伤口,“你有没有想过我根本不想念书,我也不想结婚不想买房子。我想要我妈好好的,我不想我妈连病都舍不得看,我要是连妈都没有了,我要房子有什么用!”
“孩子,你怎么能这么想?”秦蕴上前想要抱住他,却被季书朗躲过。
季书朗迅速拿起鞋柜上的书包:“没有我,你们就不会做那么辛苦的工作。”
他说完,不等父母的阻止,迅速打开门离开,又关上了门。季时谦连忙追了出去,却只看到儿子的背影在漆黑的巷口一闪而过,随后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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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书朗离家出走,一走就是三天,一点音讯都没有。
“小蕴,不如我们回家乡吧。”季时谦说,“回去吧,我们在县城买套房,你以后不要工作了,书朗说得对……”
儿子怕失去母亲,他又何尝不怕失去妻子?
秦蕴上个月在砖厂晕倒的模样,季时谦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栗,大脑的血管像是要涨裂开似的。
书朗如果知道这件事,指不定怎么闹呢。
季时谦苦涩道:“穷点就穷点吧,都是命,什么都没有咱们一家人在一起重要。”
秦蕴抽噎着:“只要把儿子找回来,怎么都行。”
家门被叩响,门外的人朗声问:“请问这是季书朗家吗?”
季时谦一个箭步冲上前打开门,两位民警中间,低垂着头的,不是季书朗又是谁?
第24章 运输总监
两位民警同志离开前两边劝和了几句,核心思想只有一句话“好好说话”。
秦蕴、季时谦千恩万谢地把两位民警送走了,大门关上,两人才有时间仔细察看失踪三天的儿子。
他还穿着离家前的那套衣服,有些脏但没什么灰尘,这三天应该没有风餐露宿。身上的伤也都上过药了,可青青紫紫的依然触目惊心。
秦蕴满眼心疼,问得小心翼翼:“你这几天,都去哪里了?”
“小学同学家。”季书朗杵在那里,闷闷地回答,“他爸妈经常不在家,他都一个人住。”
他们出门去趟超市的功夫,季书朗就被民警认出来,扭送回了家。
“对不起。”季时谦说,“对不起儿子,爸爸不应该动手打你。”
季书朗表情倔强,撇开眼不看他。
秦蕴拉着他坐下,也招呼季时谦坐下:“都坐下,今晚上咱们坐下好好说话。”
季时谦叹息着坐下,继续说:“有句话爸爸说得不对,我们不是为了你才这么辛苦,有没有你,我和你妈妈都要赚钱的。我们没学历,也没本事,就是想多赚点钱,才做这卖力气的工作。不管有没有你,我们赚钱都不会容易,是因为赚钱对我们来说本来就不容易,不是因为你才不容易。”
眼泪不争气地往外涌,季书朗擦干眼泪,抽噎着不说话。
“我和你妈妈也商量了下,我们准备离开这里了。以后回县城生活,你也回县城念书,妈妈以后就不工作了,我努努力养活你们娘俩。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好好念书,我和你妈就是吃了没文化的苦,不希望你再吃一回。”
“真的?”季书朗哑着声音问。
季时谦点点头:“真的。”
季书朗又看向秦蕴,等着她的回答。
秦蕴眼中带泪,确认地点了点头。
季书朗清了清嗓子:“那……那要是真的回县城,我保证努力读书。是努力啊,不是一定能行。”
“臭小子,就这么没自信。”季时谦嗔怪地骂了一句,“回县城以后,你的零花钱得减半,咱们家的生活水平也得减一减。”
“减就减。”季书朗皱了皱鼻子,抱住母亲的胳膊蹭了蹭。
季时谦:“还有,你以后不准去网吧了。”
季书朗不说话了,抿了抿嘴。
秦蕴:“不过,可以考虑给你买台电脑。”
“妈妈~”季书朗喜出望外,“妈妈最好了!”
季时谦:“我还没答应啊!”
季书朗“啧”了一声:“你答不答应不重要,我妈答应我就行了。”
秦蕴笑着拍了拍儿子:“你饿不饿,妈妈给你煮点吃的吧?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洗完就能吃。”
“这事就这么过了?”季书朗诧异,“你们不问问我钱去哪里了?”
季时谦咬牙切齿:“小兔崽子还敢提!”
“老兔子,你说话客气点!”季书朗一边说,一边翻书包,从书包底部的夹层里掏出一只牛皮信封递给秦蕴,对季时谦“哼”了一声:“都是我妈的,我一分都不给你!”
牛皮信封里厚厚的一沓钱,秦蕴捏了捏,估摸着有一万多块。
秦蕴:“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补习班退的五千块钱,这一个月帮人看网吧赚的,还有之前给人游戏代打、卖游戏装备赚的,我还在学校里卖文具,从批发市场进货卖给同学,一共是一万三千七百八十二块五。”
秦蕴眼神责怪:“难怪上了初中,成绩一落千丈,原来都搞这些了。”
季书朗瘪瘪嘴:“我不想你生病的时候没钱用。”
倒不是没钱用,是舍不得用,秦蕴和季时谦这些年也存了一些钱,可这钱赚的辛苦,就越发花得吝啬,一些小病小痛的,实在舍不得去大医院。
季时谦叹息:“是我没用,让你们娘俩跟着受苦。”
“你也别说这话,是我自己要做这份工作的。”秦蕴安慰丈夫。
一家三口敞开了心扉说话,又畅想了一番回县城的美好生活,季书朗兴奋得整晚都睡不着,直到天亮才倦极而眠,睡到中午才起床。
同样睡到中午才起床的,还有秦蓉、季振华。
秦蓉一巴掌拍在丈夫身上,没有衣裳阻挡,肉贴肉的声音格外响亮。
她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同样打在季振华的胸膛上,季振华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捉住她的手腕亲了亲:“打是亲,老婆每天都和我亲亲。”
秦蓉抽回手:“昨晚上忘摘了。”
或者说是来不及摘,没时间摘。
“戴着吧,多好看呐。你看看蓝夫人,耳朵上、脖子上、手上都戴着首饰,隔壁祝小姐也戴着首饰呢,就你戴个镯子还怕觉得招摇。”
“别人那养尊处优的,当然天天戴着。我戴着怎么干活?”
“那就别干了。”季振华揽着妻子的手紧了紧,“你也养尊处优,我来干,家务都让我来干。咱们季太太、秦夫人也不差。”
秦蓉噗嗤笑出声:“要不怎么说玉养人呢,戴着玉镯子的人,都是不干活的,可不养人嘛。”
她笑得太好看,季振华色心又起,摁住妻子一顿猛亲。
“差不多行了,今天事情可多呢。”秦蓉捧着丈夫的脸颊,哄道:“缈缈他爸,缈缈要笑话咱们了。”
如果季疏缈十岁,她会笑话父母赖床:“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
但季疏缈心理年龄二十六岁,她看着秦蓉被彻夜滋润过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从前他们租的房子只有一个单间,和季疏缈之间就一道布帘隔着,夫妻亲热都只能等夜深人静、季疏缈睡熟了,偷偷摸摸地,这么些年,也真是难为夫妻俩了。
今天的第一件事,给秦蕴、季时谦他们打电话,说服他们来A市,说服季时谦来做那个影儿都没有的砖厂的运输总监。
第25章 劝说成功
季书朗起床发现父母都不在家,厨房的门上挂着一张字条,说他们去砖厂辞职。
季书朗取下字条猛亲一大口,唱着歌开始做午饭。
“纷纷扰扰千百年以后,一切又从头~~~头——”
唱到兴致高涨,季书朗握着一根胡萝卜当话筒飙起了高音,没飚上去还被突然起来的电话铃声打断。
季书朗清了清嗓子,去找铃声源头:“我妈手机没带出门啊。”
“喂,小姨父!”季书朗接起电话,和电话那头的人打招呼。
季振华笑道:“朗哥,你爸妈不在?”
正在摘豆角的季疏缈跳下餐椅,咚咚咚地跑了过来:“朗哥——”
季振华开了免提,让季疏缈说话。
电话那头的季书朗笑着答应,也学着她的语气高声叫道:“缈缈——”
季疏缈兴奋地直跺脚:“朗哥朗哥——”
“缈缈妹妹——”
一旁的秦蓉直笑:“你们兄妹俩比谁的嗓门大?”
季疏缈为自己的幼稚举动难为情,埋进母亲怀里。
上一世秦蓉、秦蕴去世后,季疏缈一直在念书,季书朗跟着季时谦在外地工作,她上大学以后两人隔着大半个中国,虽然偶有联系,但到底没有一起生活,最后还是渐渐生分了。
朗哥也在笑,问:“姨夫、姨妈,你们打电话有什么事啊?”
“当然是好事。”季振华答道,“你姨夫我发达了,踩着狗屎运了,准备开个砖厂,请你爹地来做运输总监。”
季书朗:“……”
秦蕴、季时谦此时回了家,见儿子在打电话,秦蕴问:“谁的电话?”
季书朗说:“骗子,冒充姨夫骗我爹去噶腰子。”
季振华:“……”
季疏缈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大声喊姨妈、姨夫。
“缈缈也是骗子?”秦蕴嗔怪地看了儿子一眼,接过电话:“缈缈。”
秦蓉季振华齐上阵,连番说服对方夫妻俩。略过两人发达的具体经过,只说是撞了大运,又在火车上救了一个房地产老板的女儿,如今有钱有人脉,自然是想自家人一起干一番事业。
季振华:“姐姐,姐夫,你们直接过来就行,住处、还有朗哥的学校,我这边都能安排好。只要你们能来,说服爸妈他们来就更简单了。”
秦蕴和丈夫对视一眼,眼里都是同样的心动。
季时谦笑道:“你们电话打得真是时候,我和你们姐姐刚辞职回家。”
季振华乐得直拍大腿,欢呼一声说:“你看吧,我就说我现在运势旺得很,想什么有什么。缈缈昨晚上还说呢,‘苟富贵,互相旺’,以后咱们一大家子,可不得互相旺吗?”
季时谦笑:“我和姐姐再仔细商量下,这边住的房子什么的,都要处理,没那么快过去。”
“行,不着急。反正朗哥要念书,你总得在开学前过来。”
两边又说了些话,这才挂断了电话。
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秦蓉、季振华一脸兴奋地击掌庆祝。
接下来,就简单多了。
季振华拨通村口小卖部的电话,恰好老两口在小卖部买盐。
季振华清了清嗓子:“老头子,我准备开砖厂了,姐夫也被我忽悠来A市一起干了,你要是不来,我们就把钱都赔进去。”
秦升姥爷瞪圆了眼:“你敢!”
尽管知道季振华没安好心,使的激将法,秦升也不得不上当。
“哼,你猜我敢不敢。”季振华没皮没脸道,“哎呀,我现在是禁得起亏个三五百万的,就是姐姐、姐夫那血汗钱啊~”
秦蓉连忙唱白脸:“爸,你先别急,你听我说我们现在有人脉,而且现在到处都在建房子,砖只要能烧出来,就不愁卖。但是你看振华和姐夫,都不懂这烧砖的技术……”
夫妻俩一搭一唱的,把老两口说动了心。
季疏缈给出最后的致命一击:“姥姥姥爷,我想一家人都在一起。”
老两口的心理防线彻底击垮,他们倒没什么“故土难离”的思想,“吾心安处是故乡”才是两人所求。
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在一起更重要了。
见老两口不说话了,季振华就知道成功了:“那我让陈健给你们买火车票?”
“哪儿那么快!”秦升敲了敲烟斗,“不得等我把田地里的庄稼都料理了!”
“好好好~”季振华连声答应。
季疏缈凑上前:“姥爷,你和姥姥快点要快点来哦~”
老两口笑开怀,连声答应。
挂断电话,双方都松了一口气。
季振华:“爸妈来了可以和我们住,姐姐姐夫他们的住处得再想想。最近留意一下咱们小区里有没有房子要出售出租的,能买下来最好。昨晚上你也听到陆大哥说的,房价以后只会涨得更快,限购也是早晚的事。”
“好。”秦蓉笑着答应。
钱存在银行才多少利息?哪里赶得上如今的房价涨得快。买房可不是花钱,是购置资产。
季振华开心地搓了搓手:“咱们家啊,算是翻身了!”
一家三口吃过午饭,又给唐志龙打去电话,说他们回了A市,要去看望生病的林珊,想知道他们现在方不方便。
唐志龙也不推辞,说道:“谢谢兄弟、弟妹挂念了,你们过来什么也别带,把缈缈带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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