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们母女情深抱作一团,李跌在一旁只觉得无聊至极,又不好表现自己的不耐,想着之后做状元爹的无限风光,只能强忍着端上笑脸走到母女身边:“瑶儿,辛苦了。”
李瑶看着自己这个主动贴上来的爹,早料到会有这一刻,微微颔首:“儿子不累,爹这一路累着了吧。”
“那也没有,这一路多亏了赵员外,他呀对你爹我照顾有加,事事安排妥帖。”说完,他又压低声音道:“你是状元郎,应当多结交京中才俊,这橙县来的,考得又一般,不宜花费多余心神。”
李瑶听到他口中拜高踩低的话,厌恶皱眉:“赵兄是我结义的大哥,我们会相互扶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爹你还是那般势利眼,上不得台面,过两天便回橙县吧,京城贵人太多,不适合你。”
“李瑶,你发达了便要把你爹我扔回橙县,你都要做官了,不会不知孝字当先吧?”李跌看着李瑶愤恨不已,他还没说自己要留下,这个不孝女竟要赶他走。
不可能。
“当初,您不是当着师父的面,说你没我这个……日后我是高中也好,做大官也罢,都与你无关么?怎么您是当初没料到我会高中,才敢放下狠话,现在我考中了,您又变了副嘴脸
?”李瑶满脸戏谑地看着李跌逐渐变黑的脸色。
“我?李瑶,你真是翅膀硬了!”
“爹,我最后叫你一声爹,过几日便回去吧!”李瑶面上带笑,却不容反驳,她肩背挺直,远远看去竟是比李跌有些佝偻的样子高,若是不听他们的对话,倒也是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
当然,李瑶是为了李跌好,她已经与刘瑜结盟,要共谋大事,李跌也好,王莺娘、李瑛也罢,包括赵万贯,都不能留在京城。
与李瑶父女剑拔弩张完全相反的,是赵家父子。
赵绅见到儿子,高兴地不行,他连忙上前把儿子抱住,老泪纵横:“我儿受苦啦,这都瘦了。”
“没有,爹,儿子不仅没瘦,还长胖了。”赵万贯不好意思地挠头,这天香阁的饭食太过美味,他每日不把自己吃撑那是不肯放筷子。
“儿啊!钱还够用吗?你上月不打声招呼便自己驾马赴京,你爹娘可是担心死了!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一声,带着书就跑了,这一路若不是人家状元郎照顾,爹都想亲自来找你。”赵绅擦泪,又从兜里掏出大量银票,在赵万贯的推拒下强行塞到他怀中。
“爹,够了,够了,儿子马上要做官,有月俸,用不了这些。”赵万贯说着又从兜里掏出些银票想塞回去。
谁知赵绅早知道儿子性情,连忙道:“你做官才需要更多的钱。”说着又压低声音,精明的眼睛到处转悠:“这季大人都是刑部尚书,正二品官职了,住的这宅子还没有咱家大,你从小没受过苦,当了官还不知道要受多大的苦呢!”
别的话他不敢说,但赵绅了解自己儿子,赵万贯从小没受过苦,读圣贤书长大,性子纯良,定是不会干那等搜刮民脂民膏贪污受贿之事,怕是以后两袖清风,过得更惨。
要他说做什么官,跟他一样当个乡绅,不好么?那县令出入都得给他几分面子!
“爹,你胡说什么呢!”赵万贯真是怕了他爹这口无遮拦财大气粗的模样:“娘呢?娘怎么没来?”
“你娘去江南谈生意去了,所以只有爹来看你。”赵绅看着儿子,满腹心疼:“万贯啊!你看,还是爹最心疼你,你娘就知道做生意。”
“爹,你当我面说说就得了,当着娘的面说小心她上家法。”
“你还好意思说,上次你娘上家法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护着你爹我,我可是半个月没能下地。”赵万贯提起这事,赵绅就生气,但谁叫赵家虽姓赵,却不是他赵绅的赵,而是她赵无双的赵。
“爹!”
人未到,声先到,众人转头,只瞧见一清丽温婉女子莲步轻移仪态端方,向他们走来。
“清妍见过各位伯父伯母。”季清妍身子一福,端得是官家贵女姿态。
季元青见救星来了,赶快招呼女儿过来:“清妍,快来,祖父刚还提起你呢。”
“祖父,你来了。清妍好想你!”季清妍朝着季夫子走过去,她依在季夫子身侧撒娇,又紧紧拉住孙芷兰的手唤道:“祖母,你和祖父怎么才来,清妍好想你们。”
孙芷兰紧紧牵住孙女的手,宽厚温暖的手掌在她手背上轻拍:“清妍,你还好吧!”
季清妍知道孙芷兰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她抬手把散落的头发勾到耳后,淡淡地回道:“早没事了,祖母,上次你们来京城我便走出来了。你们说得对,那种人,离开了才好。”
“万贯,这季小姐,真是知书达理蕙质兰心啊!对吧!”赵绅抬起胳膊怼了怼儿子,却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再转头就见儿子直愣愣地盯着季清妍,一副失了魂魄的模样。
赵绅是过来人,一看他这样便知儿子这是陷进去了,怪不得在橙县总推拒他找媒婆相看,非说先立业再成家,原来钟意这种类型。
嗯!赵绅上下打量儿子,摇了摇头,虽说他也觉得自己儿子很优秀,但:“万贯,不是爹打击你,你配不上人家。”
“爹,你别胡说。”被戳穿心事,赵万贯一张俊脸红透,在季清妍注意到看过来时,他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但季清妍只看脸他一眼,便转开了视线,继续与季夫子交谈。赵万贯满心苦涩,果然,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见儿子失魂落魄的模样,赵绅实在不忍心,又拉着他胳膊道:“你要是实在喜欢,爹便豁出这张老脸,去找季大人提亲。”
“爹你不要胡闹了,等会儿晚上我带你去吃天香阁,全京城最好吃的酒楼。”赵万贯笑得勉强,却又劝自己这么多年,季清妍不记得自己很正常,当年也是自己缠着她,缠了一个月。
后来被丢下,现在被遗忘,实属正常。
赵绅最贪嘴,听到儿子说天香阁最好吃,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他摸了摸兜里的钱,底气十足,大手一挥道:“诸位,时辰不早了,今日赵某请客,去天香阁,感谢诸位对我儿的照顾,请!”
见季清妍又看过来,赵万贯慌忙移开视线,第一个出门,走着走着,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见是兄弟李瑶,顿时有些失落,又立刻打起精神来,问道:“李遥,何事?”
“季小姐,找你。”李瑶笑了笑,指了指走在最后面的季清妍。
赵万贯震惊地眼睛睁得溜圆,转头对上季清妍温柔的目光,一张俊脸爆红,踌躇半天,还是李瑶看不下去把人推了出去。
他踉跄着脚步到季清妍身边,俊脸涨得通红,嘴巴动了半天却憋不出一个字来。
惹得季清妍笑得开怀,垫脚想像以前一样拍赵万贯的头,但够不着,赵万贯见状主动低下头来。
终于拍到,还是熟悉的手感,她满意地笑了笑,问道:“小元宝,还记得姐姐吗?”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又怎么能不记得。
第39章 我不想死
用过饭后,季夫子邀请李瑶他们在季府住下,李瑶礼貌拒绝。
见李瑶不愿,季夫子也没强求,捋着胡子跟儿子回去了。
李瑶则和魂不守舍的赵万贯带着两家人与仆从前往他们下榻的客栈。
到门口时,蒋挽正好回来,见到李家和赵家人,她主动过来问好:“伯父伯母们好。”
李瑶见状也主动介绍蒋挽:“娘,这是蒋挽,她是此次科举的榜眼,住在孩儿隔壁,我们是好友。”
王莺娘一看见蒋挽便颇有好感,又听李瑶说她是榜眼,仅次于李瑶,便立马热情地上前打招呼:“蒋挽,谢谢你这些天对我儿的照顾。”
“伯母,您客气了,我与李遥乃好友,我照顾她,她照顾我,皆是常事。”蒋挽笑了笑,又瞧见边上对她满脸好奇的李瑛:“这便是李遥经常提起的妹妹李瑛吧,久仰久仰。”
听到长姐朋友说,她经常提起自己,李瑛的眼睛瞬间变亮:“真的吗?二哥说我什么?”
“你二哥说你聪慧懂事,以后会是走遍大余的伟大游者。”
听到蒋挽这么说,李瑛骄傲地昂起头补充道:“不止大余,再往西边的外邦,我李瑛也会走遍,听说那里有香甜的葡萄美酒,到时回来带给蒋哥哥喝。”
“好,那哥哥就等着你的葡萄与美酒。”
“嗯!”
见妹妹与蒋挽相处融洽,李瑶也放了心,她去掌柜处给众人开好房间,然后与母亲交代些事情。
“娘!”
“瑶儿,发生了何事,表情如此严肃?”见李瑶拧着眉,唇紧紧抿着,王莺娘一颗心也好似被攥住喘不过气来。
“娘,再过些日子,你便和爹回去,京中不安全。”写信时,李瑶并未与刘瑜结盟,对如今那位皇帝的情况也不甚了解,才写信让母父入京,以便照顾,当下的情况显然还是离京城较远的橙县更适合。
父亲便罢了,李瑶接受不了母亲和妹妹因她有任何闪失。当然
,她也会安排人去暗中保护。
“那你留在京中?”王莺娘听女儿这么说,并无半分怀疑,反而愈发担心自己的女儿:“瑶儿,我只你有鸿鹄之志,但一切以自己安危为重。我王莺娘此生何其有幸,得此一儿两女,你们不用担心娘,有什么想做的放手去做便是。”
“娘,是瑶儿不孝,让你操心了。”李瑶倾身抱住王莺娘,母女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心里都牵挂着对方。
“我曾说过会让天下安定富足,女子得到真正的自由。娘,你且看着,这天就快要到了。”
“娘信你,我儿从小到大说过的话从未落空。娘信你!”王莺娘眼里带着笑,脸上全是对李瑶的笃信。
她的女儿啊,她的骄傲!
―
次日,李跌醒得很早,他自己一人住一间,睡得并不好。虽到了京城女儿身边,但除了赵绅时时顾着他,并与之称兄道弟,其他人皆当他不存在,这让李跌十分恼火,却又无从发泄,毕竟是他亲口说的,就当没有这个女儿。
李跌这辈子就没这么憋屈过,他推开门,把小二叫上来,上了几个小菜,吃着嘴里全然不是滋味,虽比橙县的饭食好吃,却完全比不上昨日天香阁的美味。
但想到昨日赵绅结账时的那一沓银票,李跌也没那么想吃了,他三下五除二把面前的早饭解决,穿好衣裳出门去了。
这京城就是不一样,道路宽阔,酒楼鳞次栉比,街上的行人穿得比橙县要好得多。比起来,李跌有些后悔没有重新做身衣服再过来。
又逛了会儿,实在是难堪得紧,他便灰溜溜地回了客栈,却不想刚到门口,就看见一群人围在门上,他努力地往里挤,也没挤进去,耳边只听见些什么“状元郎”、“公主”、“雍和”、“圣上”……的讨论,听不明白。
李跌实在好奇,便拍了拍前面看热闹的男子,大声问道:“这位兄台,这里发生了何事啊?”
“兄台有所不知啊!”路人其实也是道听途说,他见李跌一脸懵,遂买起关子。
李跌等得不耐,又问:“兄台,是何大事啊?说与我听听。”
“你可知今年春闱新科状元李遥住在此处?”
“知道啊!”我还是他爹呢!李跌耐着性子继续听。
“他啊,生得英俊潇洒,又才高八斗,深受陛下喜欢,遂……”
“嗯?”
“方才有太监前来传旨,册封新科状元李遥,为从六品翰林修撰,又因才猷出众、德育素闻,特把雍和公主下嫁于她,现在皇城东边修公主府一座,着钦天监选黄道吉日成婚。”另一看热闹男子等不及接过话头一口气说完,满目艳羡之色,“啧啧”两声后叹息道:“这李遥一朝中状元,全家鸡犬升天。”
“什么?”李跌听完,眼前一黑又一黑,本后悔自己错过宫中太监传旨的光辉时刻,却没想到他女儿竟被公主看中。
“择日成婚?择日成婚?”天要亡我李家,这成婚了,不就彻底露馅了,到时他李家全族都得因为李瑶人头落地。
恐惧又一次挤满李跌的脑袋,他跌跌撞撞往人群里挤去,正好看到李瑶把圣旨收起,那道圣旨在李跌眼中不再是荣誉而是催命符。
周围人见他踉踉跄跄,脚步漂浮,脸色极差,都避而远之,倒是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李跌行至李瑶跟前,一口气急喘而出,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李瑶就这么冷眼瞧着李跌在她眼前倒下,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缓缓蹲下身,那一刻焦急地仿佛不似演戏,她急切地嚷道:“爹,爹你怎么了?高兴过头啦?快寻大夫来。”
围观百姓见李瑶的焦急不似作伪,立刻热心地去帮这位准驸马爷寻大夫,大夫几乎是被人们架着过来的,几乎还来不及喘上一口气,便被周围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催促着给驸马爷的亲爹看病。
老大夫给李跌切脉,手下人肝郁气滞、气血不畅,不似周围人说得高兴过头,倒像是气急攻心之像。
但听说是这人的儿子高中,又被公主瞧上,当了驸马,这桩桩件件都是大喜事啊,何以气急?
想不通,老大夫又把了会儿脉,脉象还是那般,他抬起袖子擦了擦汗只说:“令尊无大碍,可能是情绪过于激动,以致晕厥,老夫开两副药,修养几日,便可痊愈。”
“谢大夫。”李瑶从兜里掏出银钱,给老大夫,又让妹妹李瑛跟着大夫去医馆拿药,然后把李跌抱进客房里去了。
“爹,该醒了,别装了。”李瑶坐在椅子上,淡定开口。
其实早在大夫把脉时,他便醒了,但实在是一口郁气在胸口不上不下,耳边尽是无知百姓的道贺,想到李瑶的女子身份,李跌恨不得就此晕厥算了,也不用面对如今这骑虎难下的局面。
中了状元,官不能不当。被皇帝赐婚,公主不能不娶。不然,抗旨不尊,也是杀头的重罪,不管怎样都是死路一条。
李跌不甘,他无数次问苍天,这李瑶为何不能是男子,这般青云梯为何落在她一个女子头上。
“你……你啊你,我李家便是要被你害死!你竟被皇上看重,去做那劳什子驸马,那驸马是你一个女子能当得?那公主是你一个女子能娶得?女扮男装参加科举,还迎娶公主,这够你、够我们李家死上几百回了……李瑶你到底有几条命啊?我都说了让你老老实实嫁人,安安份份呆在后院。你偏要来京城,偏要参加科举,现在好了吧?收不了场了,所有人都得因为你的任性跟你一起去死!”李跌说着说着,偷偷去瞧女儿的神情,见她满不在乎的样子,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说完了?”李瑶把收好的圣旨展开,她看着明黄色的绸缎,伸手抚摸上书着的“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几个字,胸中激荡不已。
李瑶又把圣旨卷起来,掸了掸身上不明显的灰尘,目光如鹰隼,里面是她毫无保留的野心与欲望,看得李跌心惊不已。他舔了舔干涩的唇,觉得李瑶陌生得可怕,他李家世代务农,怎会生出这般女子。
“李跌,你是不是忘了,你此番来京城是为了什么?”
25/38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