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塔是佛教僧人所建,塔名“六和”也取自佛教“六和敬”的意思塔内当然有很多佛教元素,石壁上刻着佛经,还绘有相当漂亮的壁画,这些壁画颜色鲜艳,俱是些飞天羯毗、花卉禽鸟、伎乐舞蹈等等。
陆薇非常喜欢,停住看了片刻,皇帝就笑话她,“朕记得在五台山时,你去到那些喇嘛庙就害怕,怎么现在倒不害怕了,这塔又高又深的,就不吓人了?”
陆薇点点头,“不止不吓人,而且还很好看呢!这儿的佛与五台山的佛还是有所不同的。”
弘历叹道:“你能这样说,可见你还是没有慧根。天下的佛都是同源的,本质不变,最重要的是修心,别被外相所迷惑。”
陆薇瞪着清澈的眼睛看他。
真的太不好意思了,她在唯物主义世界观下长大,信科学与玄学都信不了佛。
弘历想起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要给她说佛法,他拉着她走,“上楼吧,别耽误了时辰。”
他已经两次说别耽误了时辰,耽误了什么时辰?陆薇心里纳闷极了。
六和塔内部的台阶呈螺旋状上升,越往上越陡峭,陆薇即使被皇帝带着走,但一口气在这么陡峭的台阶上爬六七十米高,她的小腿都在打颤。
然而很快她就没心思关注身体的不适,因为她耳边听到“轰隆轰隆”如雷鸣般的声音渐行渐近。
陆薇惊喜道:“这是钱塘江的涨潮声!”
两人登至到最高层回廊,举目望去,在一轮圆月之下,钱塘江的潮水一波连着一波怒吼般奔腾而来,翻起几丈高的白浪。
陆薇完全被眼前的情形震撼住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喃喃道:“皇上特意带我来看钱塘潮,对了,我怎么忘了今天是十五!”
弘历含笑问:“喜欢吗?”
陆薇使劲点头,“喜欢!”
眼前是汹涌澎湃的海潮,耳边是奔腾的潮声,大自然的奇幻之景,足以让人心旷神怡。
倒是弘历有些惋惜道:“八月十五的海潮是最大的,听说有排山倒海之势,如千军万马奔腾,胜今日十倍,可惜了。”
“不可惜,”陆薇连连摇头,“可我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
弘历想了想,念了苏东坡的一首佛偈诗:“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陆薇道:“我想的是另外一首,平生不修善果,……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弘历笑道:“殊途同归,见山还是山,说你没慧根,你又能参透其中的深意。”
陆薇忙道:“这是鲁大师临终偈语,不是我参透的。”
弘历看着她,柔声道:“朕知道,《水浒传》嘛,你看过,朕也看过,你说最喜欢鲁智深,鲁智深在此听潮信,而后圆寂。不然你以为朕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往常你总说这世上的自然之景太过美妙壮观,个人的那点烦恼对比之下,实在算不了什么,今日看钱塘潮信,心情是否会好点?”
“啊?”陆薇讶然。
这皇帝南巡可忙了,没想到他竟然会注意到她的情绪。
弘历继续道:“常熟的闹剧,已经发生了,但朕也已经处理过了,何必再为这件事耿耿于怀?这是别人的错,你不该去想太多,更不要归罪自己,郁气伤身,你别让老佛爷与朕为你担心。”
论强颜欢笑,掩饰自己,陆薇再厉害比不过原来的富察皇后,弘历与富察氏做夫妻时,彼此都是少年人,富察氏善忍,年岁越长,弘历越觉得他在情感上忽视了富察氏,那时候太年轻,他没法去体察她内心的痛苦,以至于她郁郁而终,英年早逝。
他看现在的陆薇,不愿意她落到先皇后的下场,当皇后远比当嫔妃要承担得更多,有时候心大一点反而是好事。
三百年后的钱塘潮信与现在应该没什么不同吧,都是这么壮观美丽。
看着眼前的美景,陆薇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我知道了,但是皇上,我有一件事想请求您。”
弘历道:“说吧,朕答应你。”
陆薇:“皇上不问什么事吗?”
弘历看着她的眼睛,“朕相信你。”
陆薇道:“那陆氏宗祠,我不喜欢,但现在估计也不好推倒了,陆氏祖宗也用不了那么大的地方,不如一分为二,前面做陆氏宗祠,后院做育婴堂,专门收养被遗弃的小孩儿,抚养他们长大。”
常熟县那帮子人借着陆家的名头不知做了多少恶,陆薇只想尽一点自己的能力,她最不缺的就银子。
弘历似乎明白她内心所想,笑道:“最好这银子也要你来出,朕没意见,这育婴堂如何管理,你自己去拟章程吧,朕不干涉,但可以把福隆安借给你用。”
陆薇笑道:“好,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来。以后但凡有什么事情涉及到我,也都让我自己来处理吧,不然我总是害怕。”
弘历:“你怕什么?”
陆薇答道:“我本是平民出身,最知道一句话‘灭门的县令’,我最害怕因为我会让无辜的人受牵连。”
这副软心肠,真的同先皇后太像了。
弘历叹了一口气,“朕知道了。”
两人不再说话,静静看潮起潮落。
次日,皇帝赋新诗一首,《与皇后夜观钱塘潮信》。
第249章 皇帝的诗就别讲究文采……
皇帝的诗就别讲究文采了,情感表达到位了就行。这首《与皇后夜观钱塘潮信》同样如此,文笔一般,重点是在劝慰皇后,让她淡看世事,心里更开怀些。
陆薇拿到这首诗时,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百感交集。
最后她把写诗的纸笺折成方块放进了贴身带着的一个荷包里,无论如何,她该珍惜皇帝的一片心意。
苏州常熟的那一场闹剧,皇后以及陆家处在其中最尴尬,他们虽然没有参与这些肮脏事,但被一些官吏以及士绅拿来当作恶的幌子。皇帝的态度尤其重要,除了那些公开的处置手段外,他私下特意写诗安慰皇后,现在人人都知道皇帝对皇后的态度了。
陆薇平时主要打交道的就是后宫与内务府。皇帝的态度摆在那里,内务府最会察觉风向,福隆安尤其如此,陆薇让他做啥就做啥;至于嫔妃们,原本还存着吃瓜的心思,这下子全部都熄灭了。
像永贵人、林贵人、兰贵人等低位嫔妃就是普通人看个热闹,陆皇后好或者不好,与她们的干系也不大;唯有令贵妃与容嫔二人非常失望。
这两人彼此都知道对方心思多,但不妨碍她们面上依旧走动。
容嫔对令贵妃道:“我近来读书,有一古话叫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皇后娘娘虽然无辜,但常熟百姓确实因她遭罪。这是我们真主安拉也不忍看到的事。”
令贵妃自己是信佛的,于是笑着打趣道:“容嫔,皇后娘娘不信真主,你的真主没法管到她。”
这话就有些对真主不敬了,容嫔蹙起眉头。
令贵妃连忙掩住嘴,笑道:“我失言了,容嫔妹妹勿怪,其
实皇后既不信真主,又不信佛,她心里大概是没什么忌讳的。”
容嫔叹道:“一个无信仰的人,行事该是多么无忌啊,这样有什么好的?”
令贵妃淡淡道:“好不好的,皇上觉得好就行了!”
容嫔瞧着令贵妃笑道:“我看令贵妃娘娘您才是最好的,您素来得皇上的宠爱,又有子嗣傍身,若论前途,没人比得上您,您――”
“你说这样的话做什么,”令贵妃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这容嫔话里话外拱火的意思很明显,令贵妃根本不吃她的这一套。她好不容易靠着先皇后的余荫复宠,这会儿想不开才会去同皇后作对。
“我看皇上也挺喜欢你的啊,你说想念故乡的沙枣树,皇上就令人从乌什送沙枣树进京栽种,这是多么大的荣耀!”
容嫔却并不为此感到特别高兴,“也不过是一件普通的小事罢了。”
这些年里她绞尽脑汁讨好皇帝,皇帝对她有所宠爱,但这样的宠爱远远不够,容嫔要的是那种以天下奉一人的那种宠爱。
就听令贵妃意味深长道:“容嫔,你可错了,这不是什么小事。”
容嫔毫不在意地说:“皇帝还让人岭南送荔枝树进京呢,几棵沙枣树比起荔枝树又算得上什么,这难道不是小事吗?”
令贵妃道:“沙枣树事小,可这沙枣树引发了一场战争,这算不算的上大事?”
容嫔的心狠狠地跳动了一下,追问:“什么战争?”
“乌什地区的回部民众叛变呐,把我大清册封的阿奇木伯克与驻乌大臣都给杀了,皇上现已命伊犁将军钦差大臣平叛呢!”
容嫔呆住了,“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令贵妃怜悯地看着她,“月前发生的事情,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容嫔出生于叶尔羌,叶尔羌与乌什同样属于南疆八城,也是她的故乡啊,而她的故乡现在却在饱受清廷的战火摧毁。
她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茫然无措,整个人甚至在发抖,乌什,小小的乌什又怎么会是强大的清军的对手,她的家园,她的子民们,现在该有多惨痛!
令贵妃还在说些“皇上仁慈,本已对回疆宽仁至极,却没想到回疆仍不思帝恩……”
容嫔完全听不进去她在说什么话,神思无定,站起身撞撞跌跌地离开。
令贵妃示意宫女送容嫔出去,那宫女之后回来禀告:“容嫔竟似疯了,奴婢跟她说话,她仿佛听不到。”
令贵妃道:“她现在一心惦念着她的回疆,哪还有心思管别的。回疆?呵,现在是新疆,早就是我大清的一部分,可容嫔每回提及时,必以回疆代之,其心可见一斑。说实话我早已烦透了她,这人在宫里处处浑水摸鱼,甚至还想鼓动我去跟皇后争,她想做什么,做她那前夫霍集占做过的事吗?”
宫女笑道:“霍集占下场,她亲眼目睹过,必不敢的。”
令贵妃摇摇头,“谁知道呢,反正她最近别来烦我就行。”
……
常在皇帝身边侍奉,令贵妃对乌什回民叛变之事略有所了解,只知道是因运送沙枣树进京所引起的,具体如何却不太清楚。
陆薇作为皇后,有便利条件,知道的多一些。
运送沙枣树入京只是一个导火索,实际上乌什民众与当地上层官员之间有着根本矛盾。
压迫剥削太过,阶级矛盾,还有原本就存在的民族矛盾,再加上有心人在幕后推波助澜,有没有运送沙枣树这件事,乌什民众都得反。
当然,皇帝在这件事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用人不当,驻乌的满洲大臣素诚与当地阿奇木伯克勾结,对当地民众太过苛刻,皇帝一直都没有察觉。
虽然明瑞作为伊犁将军,名义上总理新疆军政事务,但实际上他的权力达不到南疆,种种因素之下,所以才发生了乌什之变。
事发之后,皇帝立刻就命熟知新疆事务的军机大臣阿桂前往伊犁,与明瑞汇合,一同平叛。
之后皇帝照旧南巡,该咋咋地,这心态不是一般的好,他当年连西北最大的势力准噶尔部都给灭了,小小的乌什在强大的清军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南巡继续,皇帝优哉悠哉游西湖,江南的苏杭是他最喜欢的两个地方,苏州待了十来天,在杭州也足足待了十二天。杭州就是此次南巡的最南端,之后就开启回銮之旅。
说是回銮,但线路曲折,务必要再多逛几个地方。先至嘉兴府,这里有皇帝钟爱的烟雨楼;再至镇江,著名的金山与焦山不能不去;直到三月初(今年润二月),抵达南京。
六朝古都的南京也是好地方呀,还得顺便去给明太、祖朱元璋去扫个墓。
南京之后,则开始真正的返航,三月末至山东济宁、德州等地,四月中旬,御驾终于回到了阔别四月的京城。
这一次南巡,虽然前期有波折,但中后期还算愉快,总体来说算是一次不错的巡游。
抵达京城后,皇帝并没有回紫禁城,而是直接带着大部队人马去了圆明园。
愉妃、婉妃二人照旧特意前来圆明园接驾。
长途旅行毕竟是累人的,这接风宴很快就散了,大家各自回去歇息。
皇帝尚有政事要回九州清晏处理,陆薇先送太后回长春仙馆后,自己也回了清辉阁。
在外面足足待了四个月,其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船上,御舟虽大,到底不如屋子舒适。
陆薇舒舒服服地沐浴过后,与她养的那些猫啊,狗啊,乌龟仙鹤都打过招呼后,就盘腿坐在床榻上同春燕等几个宫女们说话。
这时候,毛太监进来道:“皇后娘娘,愉妃求见。”
陆薇忙道:“请她进来吧。”
皇帝南巡,这圆明园空了下去,所以愉妃就回紫禁城住了。现在南巡回来,却又明确没说愉妃是否回圆明园住,想必愉妃过来正是为了这件事。
待愉妃进来请过安后,陆薇就让她留在圆明园住。
谁知愉妃却道:“多谢皇后娘娘的好意,只是我原本在宫里住惯了的,在这院子里住得也不习惯,还是算了。我就是想今日见见五阿哥,明儿一早就回宫,希望娘娘恩准。”
人家母子有四个月没见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陆薇自然是答应的。
“行,你们母子二人也好多说说话。”
愉妃喜道:“多谢娘娘。”
等愉妃离开后,陆薇就打算早些睡觉了,偏偏这个时候又有人求见。
这回求见的人是容嫔宫里的太监。
他道:“容嫔娘娘病了,特意让奴才来向皇后娘娘禀告此事。”
陆薇点点头,“既然病了,就请御医来看看,这几日好好歇着,不必过来请安了。”
那太监似乎还有别的话要说,犹豫了一下,又道:“容嫔娘娘思念家人,希望娘娘能恩准让辅国公图尔都的夫人明日进宫来看望她。”
若是其他嫔妃,陆薇肯定就同意了,但这容嫔又不同。清军正在乌什平叛,这个敏感时期,必须得慎重。
于是,陆薇让毛太监去了一趟九州清晏。
毛太监回来道:“皇上同意了。”
既然皇帝都没问题,陆薇就更加没什么问题了,让那太监回去容嫔处覆命。
……
愉妃离开时与容嫔派过来的太监刚遇上了,愉妃认得他是容嫔的人,她心思
微动,脚步没停,先去看望五阿哥。
母子俩相见,分外高兴。
愉妃拉着五阿哥上下打量,忍不住道:“瘦了,瘦了!”
五阿哥笑道:“南巡在外,舟车劳顿,多有不便,瘦了也正常,现在回京了,养些日子就好了。额娘在宫里过得可好?”
愉妃道:“额娘好得很,不用担心。对了,额娘要告诉你,额娘明日回宫。”
五阿哥想了想,道:“回宫也好,宫里比这圆明园清冷,额娘素来也是个爱清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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