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贵妃连忙调开视线,“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嘉妃笑了一声,“你最好没有。”
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满人的宫廷只相信他们满人。她们这样的人在宫里,当贵妃,哪怕是当皇贵妃都没问题,但更进一步,想都没别想,想太多是要死人的。
……
陆薇根本不知道纯贵妃这号事,她过她自己的日子,心里已经做好了皇帝给她降职的准备。
陆士隆兄弟之所以犯事,全凭她这个庆嫔的身份,真算起来,她也是犯事人之一。
即使皇帝要处置她,她也无话可说,接受就行。
只要能确定自己可以接受最坏的结果,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陆薇吃得下饭,睡得着觉,每天陪太后看看戏打打马吊,闲暇时间钓鱼,怡然自得。
她觉得自己挺正常,孰不知别人看她已经非常不正常了。
太后早已听说了她父亲的事,刚开始还见她有些发愁,但只过了一天她就毫无异样了。
这不像是一个女儿对待父亲的态度的啊。
太后是百分之一百相信陆薇的人品,她绝对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不可能不为她父亲担忧,那么她现在表现出来只可能是强颜欢笑,其实在夜深人静时独自伤心难过。
太后不会为陆薇父亲的事向皇帝说情,但她却可以保住陆薇不受牵连。
她解下随身携带的一块和田玉的佛像玉佩,让米嬷嬷交给陆薇。
米嬷嬷拿着玉佩,问:“您有没有话要托奴婢带给庆嫔的?”
太后摇摇头,“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看到了玉佩就当知道了。”
米嬷嬷按太后的吩咐去韵松轩把玉佩送去给陆薇。
陆薇摩挲着玉佩好一会儿,方道:“您转告老佛爷,就说我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俩人打哑谜,旁人费解得很。
杏子盯着玉佩看了半天,“太后娘娘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陆薇喃喃道:“佛保平安,太后只是在告诉我,她会保我平安。”
没什么深奥的意思,只是她老人家的一片慈爱之心罢了。
人生的际遇真的很奇怪啊。
血脉相连的亲人会背刺你,反而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会关心在乎你。这个令人讨厌至极的清宫终于能有一点温暖陆薇的事了。
总归是一件好事吧。
……
乾小四基本上每隔一日就会来畅春园给太后请安,但一连五六天,他都没在春晖堂看见陆薇。
他是皇帝,天底下岂有不能去的地方,他干脆就去了韵松轩。
然而,庆嫔依然不在韵松轩,服侍的小宫女说清晨出去钓鱼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居然还有心情钓鱼,她果然是沉得住气。
小宫女说是要去寻庆嫔回来,皇帝说不用了。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陆薇的屋子。
很久以前他来过一次韵松轩,只是当时喝醉了,没什么印象了。
陆薇长着标准的江南女子模样,行止坐卧,就是一副最美的汉人仕女图。但弘历知道,她的内心与她的外貌截然相反的。
这女子看着柔美恭顺,她肯费十二分的心力去讨好太后,却从不肯讨好自己这个皇帝。
屋子的布置有时候可以反映出一个人的内心。
屋子的布置以极简为主,除了内务府送来的符合她位份的东西,女子极爱的一些精致摆件一样也看不到。
整个卧房与起居室看着就冷、硬,没有平常女子的暖、香。
韵松轩园子里有两只大水缸,一只缸里养锦鲤,另一只养乌龟。
月洞门边的芭蕉树下还有一只仙鹤在睡觉,据说那也是庆嫔所养,她亲手照料它们。
她养自己不怎么样,但养这些动物们倒养得好。
那几条锦鲤又大又肥;两只乌龟的龟壳看着干干净净,想必平时没少给它们刷壳吧;仙鹤也看着胖胖的,没什么仙气,皮光水滑的。
喜爱小动物,她应该是非常有童趣的,但卧房的布置为什么那么冷硬,真是矛盾啊。
弘历走走看看,发现韵松轩后面的一间偏房里竟然有十几根鱼竿!
这,她一个人钓鱼,用得了这么多鱼竿吗?
正逛着,突然听到一阵笑谈声。
是陆薇在说话,“今天大收获,钓了好多鱼,真担心有一天我把畅春园湖里的鱼都给钓没了。”
“朕觉得你不用担心,这湖是活水,连通圆明园。”弘历大步走过去,顺着她的话说道。
皇帝来了,与鬼子进村能造成同样轰动的效果。
行礼、请安、问好,一整套的宫廷礼仪流程。
伺候他皇帝老爷进屋入座,再奉上最好的碧螺春。
最后,陆薇恭恭敬敬站在他面前,聆听皇帝说话。
皇帝不急着喝茶,而是自上而下打量陆薇。
她眼睛亮晶晶的,脸色很红润,当然外面日头很大,也可能是晒的,但精神看上去不错。
“坐吧。”皇帝下了指示。
陆薇道谢后入座。
皇帝喝茶,她也喝茶,不得不说,碧螺春就是好喝呀。
先从无关紧要的小
事开始说起,弘历问她:“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鱼竿?”
陆薇道:“虽然多,但材质长短都不一样,钓不同的鱼用不同的鱼竿嘛。”
弘历淡笑:“有能者一杆足矣。”
陆薇一点都不生气,“皇上喜欢骑马,但您不会只有一匹马呀,那我喜欢钓鱼,鱼竿肯定越多越好,无关能力,只是喜好。”
弘历:……
好吧,他今日过来看她,不是为了讨论鱼竿的事。
他自认为已经很明显是在给陆薇机会提她父亲的事,但直到一杯茶喝完,她一句都不说。
最后,反而是弘历沉不住气了,问她:“你父亲的事,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陆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皇上您按律处置吧。”
这又出乎弘历的意料之外,他探究地看着她。
陆薇不躲不避,坦荡荡任由他看。
弘历突然有些恼羞成怒:“大义灭亲在朕这里没用,你父亲若是犯事,你这做女儿的也脱不了干系,理当与他同罚!”
陆薇依然很平静,“妾领罪。”
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滋味很不好受,弘历头一次对一个小女子无处着手。
在知道陆父之事时,弘历虽然生气,但他想起了陆薇,他愿意为她,放过她父亲,只要她肯主动来找他服软求情。
但她没有。
弘历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你如果请求朕放过你父亲,朕会答应你。”
陆薇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想了想,仍道:“您千万别放过我父亲,就按大清律令处置吧。”
第98章 陆薇的神色是郑重的,语……
陆薇的神色是郑重的,语气是认真的,她说得完全都是她的真心话。
无欲则刚在她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弘历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还能说什么?
他猛地起身,负手走到窗边,沉默不语。
窗外的景致很好,湖光山色美如画,然而此刻在皇帝眼里都跟不存在一样。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可笑事!
缩在角落里看了全场的李玉恨不得自己消失得无影无踪,皇帝主子心情不好,他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也不能好过。
李玉觉得这大清第一勇士的称号应该颁给庆嫔才对。
那么漂亮的庆嫔,内心桀骜不驯,男人想的是征服她,但自家皇帝主子今日确实是犯了傻。
他真想讨美人欢心,就应该主动释放庆嫔的父亲;这下子好了,上不上,下不下,只好自己生气了。
陆薇觉得自己才是最应该生气的那个人。
她父亲犯事,该罚就罚,即使皇帝连带给她坐罪,她无话可说。
但乾小四的操作就很迷,她非常搞不懂。
背着皇帝,李玉对她杀鸡抹脖子一般使眼色,嘴里无声说话,看口型似乎是“姑奶奶,咱家求求你了。”
陆薇:……
叹气!
李玉是打工人没错,陆薇自己也是打工人。
大家就不互相为难了,乾小四总归是她的衣食父母大老板,不能真得罪狠了。
她点了一下头,李玉深深向她作揖,然后脚底板擦油,悄无声息地溜出去了。
陆薇走到皇帝身边来,弘历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她,立刻转移视线,专注地去看远处山上的一座高楼。
陆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主动介绍道:“那是延爽楼,楼高七层,虽然不过百尺,但站在最顶层,大半个畅春园尽收眼底,夏天的晚上,在楼顶上看星星最好不过了。皇上您哪日若有闲暇,咱们一起去延爽楼看星星吧。”
弘历没理会她。
陆薇心道,他还真是个傲娇的豌豆公主啊。
她暗自做深呼吸,然后道:“皇上知道我是因为什么原因进宫的吗?”
弘历仍旧不做声。
陆薇故意重重叹了一口气,“既然您不想知道,那就算了。”
弘历的声音冷冷的,“你父亲陆士隆乃是贪财之人,卖女求财罢了。”
陆薇笑着摇摇头,“还真不是。我是爹娘的长女,幼年时他们非常疼爱我,我爹每次上街都会带我最喜欢的定胜糕回家,我娘甚至舍不得我做针线活劳累。我家略有几亩地,也不至于穷得要卖女儿。”
弘历:“不必在朕面前卖关子。”
“臣妾哪敢?”陆薇自嘲道,“自剖伤口给旁人看,总要缓口气。我十三岁那年的中元节,归元寺有盛大的盂兰盆会,我父母带着我,还有两个弟弟去逛寺庙,没成想遇到了苏州府常熟县令的小舅子,从此就被他缠上了。他想方设法打听到了我家,抬了几匹绸缎上门,说是要纳我做他的不知道第几房小妾。我父母当然是不同意的,奈何民压不过官,无奈之下,便走织造府的路子进了宫。”
弘历早已转过身看着陆薇,神色莫辨。
陆薇无奈地笑了笑,“您看,这就是话本子里最普通的一出恶霸强抢民女的戏吧,没想到却是我真实经历的。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可以风轻云淡地提及,可当时真的把我们一家人都吓坏了,我父母甚至想带着我们姐弟弃家逃走,可是没有路引文书,我们能走到哪里去呢?”
那真是陆薇人生最绝望的一次,她都想过要不要销号重来。
弘历再顾不得生气,满心只有对她的怜惜,恨声说道:“朕没想到苏州之地竟有这样事情发生,那吴县县令现在如何了?”
陆薇:“听我父亲说后来调走了吧。天地之大,什么样的事都有可能发生,那些写话本子的人在创作时肯定有现实根据啊。当年我家无权无势被恶霸欺凌,而今我父反而成了恶霸去欺凌其他无权无势的人,这多讽刺啊。”
她拉住皇帝的手,仰头望着他,“所以,我不希望您放过他,给予他该得的处罚,让旁人以他为戒,再不敢重蹈他的覆辙。我是他的女儿,愿与他一并受罚。”
四目相对,弘历怔住了,半响才道:“罪不及出嫁女,你在宫里,对你父亲的事一无所知,朕罚你做什么!”
陆薇脸上漾出笑容:“那您不生气了?”
他自然是不肯承认的,“朕从来就没生过气。”
陆薇点点头,“您的心胸如大海般宽广无垠,是我误会您了。”
不得不说,现在的皇帝真的挺好哄的,因为他尚且年轻,还没有经历他人生的转折点,没有经过生活磋磨打击的皇帝真的纯良多了。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汪汪汪”的声音。
陆薇连忙跑过去打开门,一团白毛球一下子就扑倒她怀里。她抱着狗回头冲弘历笑道:“给您介绍一个新朋友认识,这是小雪。”
她握着小狗的前肢轻轻摇晃了一下,“小雪,这是皇上,快给皇上请安吧。”
小雪特别配合“汪汪”了两声。
陆薇把脸贴到它的头上,“你最可爱啦!”
然后又问皇帝:“您说对不对?”
弘历不由自主道:“对,你最可爱。”
他知道他的这句话是对陆薇说的。
这小女子今日竟然能牵动他的情绪转变,这让自诩能控制人心的皇帝感到有那么一丝荒唐。
他觉得不能在韵松轩继续待下去了,转身匆匆离开,只留下一句:“不用送了!”
……
几日后,宗人府审查结案。
陆士昌是主犯从重处罚,判令罚没全部家产,杖责五十;陆士隆不能约束其弟,处罚减半。
因他们没有酿成严重后果,皇
帝仍旧保留了他们的旗籍,但也不用想着在京城住了,押解陆氏兄弟回原籍常熟,由常熟现任知县收容看管。
在古代人治社会,这个处罚相比其别的宗室或者嫔妃戚属犯事,算是比较严重了。
与此同时,纯贵妃在京城的两位兄弟也被皇帝遣送回苏州,苏家人同样受当地知县、布政使等人监管。
两位汉籍妃子的娘家人,殊途同归啊。
众人不明所以然,只有皇帝身边的近臣,从皇帝更换了苏州织造的这件事上猜到了一点端倪。
宫里的两位娘娘:纯贵妃、庆嫔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但皇上明显减少了眷顾纯贵妃的次数,至于庆嫔,她常年陪侍皇太后,尚且看不出皇上对她的态度如何转变。
无论如何,这一场风波总算是过去了。
纯贵妃确实应该在其中做推手,可是结果怎么样?没有一个赢家。
汉妃斗汉妃,多可笑啊,别人巴不得看她们的笑话。
但凡纯贵妃去与娴贵妃斗一斗,陆薇都要夸夸她,现在真是无言以对。
畅春园比较有人情味,太后和其他人对陆薇都是抱有同情的,知道她是被家人所连累,对她更好了。
纯贵妃住圆明园,免不了被人蛐蛐几声,她性子高傲,听不得这些话,索性借着照顾四公主,待在碧桐书屋,闭门不出。
嘉妃已经于早几日生下了八阿哥,同样是弄璋之喜,但有皇后所出的嫡子七阿哥在前,八阿哥并没有得到皇帝太多的关注。
皇后、嘉妃暂时不能侍寝;纯贵妃娘家莫名受罚,娴贵妃渔翁得利,在其中稳稳当当,皇帝召她侍寝的次数变多。
……
圆明园永远不缺新鲜事。
进了八月,陆薇、纯贵妃的大瓜就没人再吃了,现在最新鲜的事是皇帝要巡幸五台山了。
这是个好地方哇,圣祖康熙在位六十一年,一共去了五次五台山。
这位皇帝不是去五台山找爹的,而是他每次觉得自己干了件了不起的大事,就会去五台山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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