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渺蓦地回神,无辜眨眨眼,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穆忘朝紧闭着唇,心虚垂睫。
这掩饰的模样实在拙劣,她定是在想令人羞赧的事了。
少年默默放稳呼吸,暗道自己荒唐,竟对此隐隐生了分期待。
众人散去后,靳无常看向仍留在队中的白衣男子,意味深长地笑笑,“今兄也要同行?”
今歌白神色浅淡,“正好去奚城办点事,顺路罢了。”
“哦~”道人百转千回地应了一声。
“顺路好呀,旧友相见,结伴同游,美哉美哉。”
今歌白漫不经心瞥他一眼,轻提唇角:“在下与靳掌门的交情,似乎还称不上‘旧友’。”
“本君不是,可有人是。”
道人目露狡黠,“况且我与今兄,也未必不能做旧友不是?”
“请便。”今歌白低声嗤笑,却瞧不出几分
真心。
穆忘朝静默注视着今歌白,捻着指尖心思重重。
到了奚城,繁华景象豁然叫人眼前一亮。
琼楼玉宇林立,青砖碧瓦的清冷之气与人群的热闹交相辉映,竟别样和谐。整座城依河而建,湿气氤氲怡人,风貌与越州城镇全然不同。
几人进城时正是晚上,整座城灯火通明,水波潋滟,偶尔还能听见乐坊中飘来的曲音,才子佳人赏景吟诗,行走之处,如沐甘霖。
“哈哈!这才是曲州嘛!”悉星河欢畅不已,跑在前头舒展着双臂,眼眸望着楼上灯火,熠熠生辉。
梨渺新奇望着周围的一切,虽说刚入曲州时,在钟家附近的市镇已然见识过此地风情,可与这繁华似锦的偌大奚城比起来,却全然不值一提。
她看向身侧沉浸于眼前夜景的穆忘朝,少年眼眸明澈,如刚出世的稚子,懵懂观察着此方世界,暖色辉光映在他的面容,更衬得他如仙灵入凡,美得令人心颤。
梨渺任由自己目不转睛地欣赏,奚城夜景虽美,可与此刻的少年相比,一切灯火在他身旁都黯然失色。
许久过后,少年终于感知到这道专注的目光,兀然自流连的美景中回望,又为少女眸中灯影滞了呼吸。
四目相望,仅仅片息,少年便故作平常地移开了目光,将局促掩在了一瞬失律的心跳中。
梨渺神不知鬼不觉地朝穆忘朝身边挪了半步,轻轻勾起他的小指,俏皮又羞涩地嘿嘿笑了两声。
“阿朝,我听说奚城有个神奇之处,修真界许多道侣都会在此定情,你可要与我定情?”
她一手掩在侧脸,对少年说起悄悄话。
穆忘朝睫羽微颤,意味不明地觑她一眼,凉声道:“传闻多有夸大之嫌,情之一字忠于心,岂能作儿戏。”
梨渺盯着他嘟起唇,满不情愿地哼唧了一声。
正想怨他几句,脸旁的左手却忽然被人捉去。一抹皓白绫罗闯入眼中,今歌白勾上她的肩颈,似笑非笑:“阿渺,你怎么只牵他,不牵我?”
梨渺对上那双摄魂夺魄的眼,一脸的呆愣茫然。
思绪停顿了少顷,她尚未作出应答,右手勾住的那只小指忽然将她拉近,直到她整只手都被攥进微凉的掌中。
少年侧挡在她身前,严肃盯着她左方的男子。
“今前辈,请放尊重些。”他声音沉静,厉意清晰可闻。
第54章 见过尊主
今歌白冷眼回应,语气暗藏挑衅:“本君与阿渺你情我愿,更亲密的事都做得,你的指责,本君不受。”
穆忘朝瞳孔轻缩,胸中顿生怒意,他凝视着今歌白,压抑着愠火沉声道:“不论过去如何,大庭广众,便不该行此轻浮之举。”
今歌白面容微压,眼神愈发阴寒。
路过的行人瞧见僵在路中的三人,掩着唇发出轻笑低语。
靳无常看着兴奋跑在前方对身后事一无所觉的悉星河,咂着舌摇摇头,顺势倚上身旁的小吃架,对摊主昂了昂下巴。
“来包瓜子儿。”
梨渺睁圆了眼睛看着左右两位面色不善的男子,不知为何好端端的,他们又剑拔弩张了起来。
“难得出来游玩,二位缘何要这般,大好的心情都败坏了。”梨渺恹然说道,瘪着嘴透出一分怨气。
穆忘朝目光微变,兀自咽下一口气,低声对梨渺道:“抱歉。”
今歌白悻悻瞥了穆忘朝一眼,不情不愿地收手立直了身,看向梨渺时又俨然换上一副笑颜:“阿渺息怒,哥哥现在要离开一阵,你且肆意玩耍,待我办完了事,再来陪你游城。”
梨渺深吸一口气,平和了面容,抿唇点点头。
男子走后,梨渺眸光流转,腼腆冲穆忘朝笑了笑。
“其实……阿朝方才冲动的模样,倒叫我格外喜欢。”
少年面容略僵,踌躇了好一阵,终说出他酝酿已久的疑虑:“渺渺,我认为……今前辈并非善类。”
梨渺疑惑张眸,“并非善类?”
穆忘朝:“你可曾想过,钟家为何会邀请今前辈前往秘境,他在其中……究竟扮演何种角色?”
梨渺目珠微动,“此事,我亦有些好奇。”
穆忘朝:“钟家人对我等态度始终抱有轻蔑之意,但称今前辈为‘友人’,可在初入秘境时,钟家夫妇称他为‘白公子’,且从始至终未与其说过一句话,就像是在我等面前刻意疏远一般。”
“在秘境中,今前辈几乎夜夜寻你,白日又不见踪迹,行迹神秘……却又来去自如,他不似为开采而来,而是另有目的。”
“最后几日,秘境境况急转直下,众人命悬一线,今前辈始终不见踪影,却恰在秘境关闭前及时现身,他说自己被困于地宫之中,可破除地宫封印何其艰难,掌门尝试多日,都还需我等举力协助,今前辈消失仅仅七日,待他察觉钟家夫妇无法前来接应他时,他当真能在那般短的时间,独自破除封印么?”
梨渺:“唔……的确如此,可即便白哥哥对自己的行踪撒了谎,又能说明什么?”
穆忘朝:“以我之见,今前辈在钟家秘境中,乃是一名‘旁观者’,秘境中的种种,有何值得他‘观测’?”
梨渺思索少焉,“钟家驱兽屠杀之行。”
少年点头,“正与今前辈消失的时间相合。”
“若前述无误,再继续推测,今前辈为何要观测这场屠杀,钟家世代从商,从何得来那等邪恶兽仆?”
他沉了沉气息,握着梨渺的手,低声道:“我不愿以恶意度人,可今前辈种种怪异,让我不得不对他多一分警惕。”
“渺渺,我担心的是你。”
梨渺看着少年沉郁的面容,抿唇沉默片刻,“即便白哥哥是恶人,那又如何?”
听到她再平常不过的语气,穆忘朝讷然抬眸。
“他只要待我好就够了。”
少女面容比古井更静,穆忘朝看着她清明的双眼,忽而如坠深渊。
他怔怔松了她的手,脑中一片空白。
梨渺见他失魂,顿时怀疑自己说错了话,令他不开心了,她眨眨眼,无比恳切地看着他,笃定说道:“阿朝也一样!哪怕你嗜杀成性、恶贯满盈,只要你待我好,其他的又有何关系?”
穆忘朝蓦然轻笑,如破碎浮萍。
她明知他痛处,他最恨嗜杀之人。
梨渺望见他笑颜,忽而心慌,她又说错了什么话?
她双手握住他的手,楚楚可怜地扬起脸,哀声道:“阿朝……别这般看着我,渺渺心中难受……”
穆忘朝心中一紧,痛意未消,却又无可抑制泛起怜惜。
他怅惘闭目,只恨自己道心不坚,实在无能至极。
“阿朝……”少女又娇声弱气地唤着他,还轻轻摇起他的手臂。
穆忘朝握紧右拳,又无奈松开,他长缓叹了口气,睁开眼,轻若无力地抚了抚梨渺的头顶。
“我不会变成恶人。”
梨渺盯着他点头如捣蒜。
少年唇角轻抬,目光朝前方示意。
“走罢,悉师姐都甩开我们颇远了。”
“嗯!”梨渺展颜如花,见他恢复原状,她一时欣喜,抱上少年手臂便靠了过去。
靳无常冷不丁地轻笑一声,大摇大摆跟上前,边嗑着瓜子口中还兀自嘀咕。
“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这不足二十的少年郎究竟有什么值得你青睐?”
夜市中,二人背影成双,成了这浩荡画卷浓彩重墨中的寥寥一笔。
道人轻眯着眼,嘴角挑起一抹笑意。
“青月血脉的元婴剑君,赤日血脉的凡界少年,还有……神秘莫测的白衣恶人,呵……可真有意思。”
“阿渺!穆师弟!这间酒楼瞧着阔气,穆师弟破境的庆功宴,不如便选在这儿?”悉星河指着旁边六层高的酒楼说道。
梨渺抬头看去,墙壁雕镂,屋檐漆彩,低层人影绰绰、笑声不绝,高层轻纱阑干遮掩六环,于热闹之中独添一分神秘。
“凌霄揽月
。”穆忘朝望着酒楼大门上的牌匾,轻声一笑,“名字倒是出尘卓绝。”
他收回目光,温和点头,“如先前所说,该由我做东宴请诸位。”
悉星河蓦地张大眼:“哎哎别别,这酒楼一瞧便价格不菲,你才入门多久呀,那点俸禄留着自己花吧。”
“悉师姐……”
“嘘。”悉星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了少年话语,旋即无比狡黠地弯起眼眸。
“掌门在,自然该由长辈破费了。”
刚说完,她头顶便被敲了个爆栗。
“没大没小,算计到师父头上来了。”靳无常慢悠悠的步子总算跟到了酒楼前。
悉星河缩了缩脖,揉着脑袋道:“不然显得您这个长辈多生分不是?”
道人嗤笑,眯着眼睛瞥她,“本事没学多少,嘴皮子练得倒是快。”
说到这悉星河便一股怨气,她撇嘴嘟囔:“我倒是想学,可也得有人教我啊。”
唯我派哪哪儿都好,就是这甩手掌门太闲得住,本事全靠自悟。
靳无常对她的暗讽不以为意,他脑袋朝酒楼大门偏了偏,挑声对几人道:“走吧?”
“那就多谢掌门破费了。”梨渺挽着穆忘朝的胳膊笑吟吟道。
进了酒楼,几人便在二楼靠窗边坐下,小二前来招呼,梨渺与悉星河听着小二滔滔不绝报菜名,眼睛都放着光亮。
穆忘朝安静坐在桌旁看着梨渺,浅笑中无意透出一分无奈。
他环视楼内满目琳琅,又望过窗外繁华。
若能够,他当真想与他们在这一桌之上共尝珍馐,品江湖百味。
如此,他方能找回几分求而不得的为人感受。
梨渺察觉身旁萧索之气,略微一愣,转过头来,稳稳握住了少年的手。
少年睫羽微动,和缓转回了侧脸。
“阿朝,你正在练习辟谷,一会儿可别禁不起诱惑,我帮你吃了也一样!”梨渺展开笑颜,竟显得有些娇憨。
穆忘朝眸光微晃,柔柔化开笑意。
梨渺握紧他的手,默默在心中安慰。
虽还未找到弥补他亏损魂魄的法子,可完善躯壳的方法她已到手,待材料收集完全,师尊便不会担心会被暴露人偶之身,他也能拥有鲜活的心脏,热淌的血液,重新成为一个……与人无二之人。
届时,她或许便不会看到,师尊露出这般令人心疼的表情了……
感受那细腻掌心中传来的力度,穆忘朝飘摇不定的心又平静下去。
总是这般……无论是他难过怅惘,还是恐惧躁动,渺渺只需施以微不足道的举动,便可抚他内心。
如此是好是坏,他都辨不清了。
穆忘朝轻不可闻地暗叹一声,又随意看向窗外。
“两岸张灯结彩,往来不尽,河上花灯如萤,舟舫成群,奚城总是这般热闹么。”
“哪儿能啊,这不快到百乐盛会,城里正处节庆呢。平日里客人虽说也多,可比起现在还是差远咯。”小二记着菜单,顺口搭话道。
穆忘朝茫然回过头,“百乐盛会?”
小二讶然:“哟,原来道友还不知道呢?那您可赶巧了!这百乐盛会由天下第一音修圣地盛月坊举办,二十年方有一届,每到这时候,天下修士皆会慕名而来,来的人多了,便自然成了节庆。”
“到如今,奚城众民在盛会开启一个月前便会着手布置,万家结彩,商家彻夜燃灯、绝不闭户。几位客人既然来了,那可千万别错过!嘿嘿,愿客人们玩得尽兴,小人先退下了。”
“嚯,那我们来得可真是时候!”悉星河惊喜道。
“盛月坊……”梨渺眸底精光一闪而过,在百乐盛会便可见到盛月坊掌门云凌仙子,她该用何种由头,去向她讨来紫鲛鳍呢……
“掌门,你可听说过这百乐盛会?”悉星河双臂叠放在桌沿,眼里泛着好奇。
靳无常双臂环胸,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自然,百乐盛会,乃是盛月坊举全派之力操办的一场盛大演出,每次都由掌门与两位长老担任主演之位,其乐音上及天宫、下覆坤舆,海纳宇宙万物之理,据说听上一曲,定能有所感悟,往届观众修为大增、乃至当场破境者都不在少数。”
悉星河听得目瞪口呆,渐渐眼中迸发出锃亮光泽,听到“修为大增当场破境”,她当即便心血来潮,兴奋问道:“那参加这百乐盛会可需什么条件?比如身份地位……或邀请函?”
靳无常挑着嘴角摇摇头。
“若要考量身份地位,那便不是盛月坊了。”
“百乐盛会面向天下修士,不设门槛,只要来得,便能听得。”
“有趣,看来我们得在这奚城中待上一个月了。”梨渺单手托着脸颊,意味深长地笑道。
悉星河连连点头,对那百乐盛会充满期待。
过了一会儿,店中伙计依次端来菜肴,品类之丰盛,足足塞满了桌面。
“可算让你们找到机会敲本君一笔,还真是半点都不懂得客气。”
靳无常敛眉咂舌,这叽叽喳喳的小徒弟还光选贵的挑,得亏他刚从钟家夺得了战利品,否则他可不保证自己不会克扣她的月俸。
“等等,我们可没点酒,小哥可是弄错了?”悉星河见小二放下一只无比精巧的玉壶,忙出声说道。
这酒壶做工与质地……若不出所料,壶内之酒或许比这整桌佳肴还要贵重,若是宰了掌门这一笔……他怕不是要宰了她!
小二躬身笑道:“这是楼上的客人赠给四位的。”
“赠酒?”靳无常挑眉抬眸,瞬息扫了一圈,并未发现熟识者或可疑之人。
难道在上层雅间?
“什么样的客人,又为何要赠酒予我等?”
小二:“原因小人也不知,但那客人说,不必前去拜访,也不必打听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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