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父嗤笑摇头,“三四十的人了,筑基有什么稀奇。”
悉星河瞪着眼睛哑口无声,停顿了半晌,才幽幽道:“爹,我离家十一年,如今二十一。”
梨渺听着二人对峙,只觉怪异又荒唐。这里可是现世,没有混乱的时间规则,星河年岁幼小,父亲却将她的年纪记差了这般远,实在可笑。
悉母向悉父递去一个嫌弃的眼神,悉父自知出错,也不尴尬,依旧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那又有多少分别,你说你勤勉,却到现在才堪堪筑基,比起那些少年天才们差了好几条天堑,就你还想当剑尊?嘿嘿!趁早绝了妄想罢!”
“比不过天才,却也强过半数人了!不过是筑基慢了些而已,大道且长,之后如何,怎能说定?”
悉星河说得掷地有声,这是阿渺教给她的道理,她一直记着!
悉父:“你爹我便是二十来岁筑基,至今都未突破金丹,你我一般根骨,我还能不知你前途?妮儿啊,趁现在不晚,早死了这条心,回来跟爹行商,不比你风餐露宿稳当?”
悉星河动了动嘴唇,偏头嘟囔:“才不要。”
男子脖颈粗红,愈发恼怒。
山雨欲来,蓦地一道清音穿了进来:“星河师姐天赋不差,先前只是未寻到修炼法门而已,如今她有所开悟,又体勤意坚,必会成长得更快。”
“阿渺……”悉星河听到梨渺为她辩驳,眸光颤动,满是感激。
梨渺并非空口而谈,悉星河缺了一分悟性,无人引路,修行便缓慢,她早便看出了问题,只是过去不便明说,只由穆忘朝偶尔提点几句,找对了法子,她便领会得快。
如今小星河心底将她当做了师父,她教她一些,也不费事。
悉父粗浅将梨渺打量一番,道:“小姑娘,你年岁也轻,眼界尚浅,这种事,还是过来人看得长远,我的女儿,我最是了解。”
“……”梨渺心情微妙地偏了偏脑袋。
活了五百多岁,极少有这般新鲜感受。
第78章 清净门之梦
“当真了解,还会记不得女儿的年纪?”悉星河闷哼。
悉父沉气愠怒道:“你非要与为父顶嘴不是?”
悉星河噌地站起,又气又委屈,“谁让爹总是这般自以为是!”
悉父:“你……!”
“好了!”悉母蓦然出声,凝眉道:“当着贵客之面吵吵闹闹,成何体统。重逢本是喜事,亲为父女,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悉星河闭了嘴,紧握起双拳沉闷站在一旁,眼眶涨得通红。
悉母转向进靳无常几人,又缓和了面色。“这孩子自小便爱与她父亲争论,让客人们见笑了。”
靳无常低眸捻了捻指尖,“星河性情率真,道心赤诚,颇为难得,我派诸多子弟对她甚是喜爱,本君身为掌门,也是今日才知,这丫头还有如此泼辣的一面。”
他轻弯眼角,神色看似闲散,却耐人寻味。旋即他站起身来,悠哉道:“家人团聚,该有许多话讲。星河,你便与令尊令堂好生叙叙,我与你师弟师妹先不打扰了。”
悉星河面色复杂地点点头,平日里她时常与他拌嘴,说他是个游手好闲的甩手掌门,可此刻他替她讲这一番话,着实让她有些感动。
悉母礼貌地笑笑,略微俯身颔首:“客人们请便,我已吩咐下人设下晚宴、清扫空房,几位若是不嫌,便在府中留宿几日,也好陪陪星河。”
靳无常:“悉夫人有心了。”
梨渺与悉星河换过眼神,便和穆忘朝一块跟着靳无常离了厅堂,刚刚走远,便听悉父阴阳怪气地对女儿道:“夸你几句好话,便对人感恩戴德了?瞧你这出息。”
悉母低啐一声,“可少说两句吧,那道人夹枪带棒地贬损你呢,夫君还听不出?”
梨渺抬眼觑向靳无常,对方显然都听在耳里,却不以为意。
三人便在院落里坐下,与前厅相距甚远,可以三人的修为,屋内的话音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没想到悉师姐家中是如此境况,难怪在悉府门前,她会那般犹豫。”
穆忘朝低眸轻叹。
“志向与长辈之愿相违,父亲又是个固执的,实在叫人为难。”
“既如此,星河为何还会想家,为何决定回来?永不相见,岂不更好?”梨渺木讷着面容,怔怔看着少年求解。
穆忘朝目光柔和,“毕竟是她自小生活的地方,血亲之间,有分歧嫌隙,亦有割舍不下的牵绊,不可一言蔽之。”
少女睫羽微动,好似挂着霜露。“家……也是这般复杂之物啊。”
靳无常:“星河年纪小不知事,你怎的比她还迷糊?”
梨渺睁着澄澈的眼眸,淡定回头,“我无家无亲,当然不知。”
靳无常:“……”
穆忘朝听她说得轻巧,却莫名心紧了一瞬,他沉默少顷,柔缓道:“渺渺也曾有过师门,当初你与同门兄妹可曾有过争执,又是否与尊师闹过不快,如今,你还想念那个地方,想念那些人么?”
梨渺眸光忽颤,望着少年恍恍失神。
“家,便是如此。”少年唇角轻牵,目光暖融如冬日炉火。
梨渺浸在他的眼神里,心头莫名泛起酸涩。
静默了许久,才稍有缓和。
远处父女二人仍斗个不休,悉父言辞愈发激烈:“拜了个甚么唯我派,还真当自己是仙门子弟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唯我派尽是些不学无术的混混,江湖上谁人瞧得起?你有本事,便去天衡宗,去盛月坊,好歹给家里长点脸面!”
悉星河:“唯我派是散漫了些,可绝非你口中那般不堪,况且我如今有了一位好师父,有她教授,不比在名门差!”
悉父:“就你那掌门?呵!我可打听过,他哪会什么正经剑术,不过是个空有修为的半吊子罢了!”
悉星河一口气堵在胸口,却终是没冲动说出梨渺的名字。
她吞气沉默,悉母当她失了底气,语重心长地安慰:“你决心修道,娘理解,只是唯我派终究不是良选,不如这样,我为你聘请一名剑师,你留在家中,一边习剑,一边帮忙打理生意,两边都不耽误。日后若修行无果,也好有个退路。
”
“娘――”悉星河焦躁又无奈地唤她一声,“当真不用,您便信我一次罢。”
“你爹我岁数比你长了十多倍,若像你这般天真莽撞,这一家子人就该上街乞讨了!”
悉父负手冷哼,“你娘的话你也不听,为父也懒得与你拉扯,你便留在家中,接着学商贾之术,别想着去甚么唯我派!”
……
梨渺听着断续的争论声,小嘴一瘪,郑重看向靳无常:“掌门,他们骂你。”
靳无常一展折扇,漫不经心:“不过如此,比起本君曾听过鄙夷之语还差得远。”
他说着,还没由来地低笑了一声。
梨渺轻张眼眶,点头赞道:“掌门好气度。”
“掌门当初收下悉师姐时,可知她此般难处?”穆忘朝问道。
靳无常:“不曾问过,可看当时她气鼓鼓的委屈模样,便知是个离家出走的小丫头。本君不忍她流落荒野,故而收入门内,实在心善呐……”
少年默了默。
“若弟子未记错,掌门与悉师姐的师门契约中,违约费高达五十万灵石。”
“彼时小星河才十岁,真是个奸诈狡猾的大善人呐。”梨渺随声数落道。
道人举头望树望云,仿佛与己无关。
梨渺淡定收回目光,看着石桌上独自爬行的蚂蚁,随手将它弹开。
“所以,我们该怎么办?”
靳无常:“你我固然可为星河撑腰,也能强行将她带走,可要解了这根结,还得靠她自己。”
正说着,厅堂中传来男子嗔怒之声:“好,你非执意如此,那便向为父证明,你有这个能耐!”
“如何证明?”少女赌气道。
悉父:“用剑胜了我,你要如何,我都不再插手!可敢一试?”
悉星河眼眶圆睁,只迟疑了一瞬,便掷地有声道:“试便试!”
男子冷笑,“想清楚了,你爹我年轻时候可修了数十年剑术。”
“那又如何。”少女撇撇嘴。
悉父:“好,十日后,你我一战,若你输了,便乖乖留下,莫再异想天开。”
“若我胜了,爹可不要反悔!”
“为父向来一言九鼎。”
悉星河怒气冲冲跨出大门,悉母沉气睨了悉父一眼,无奈道:“好端端的,又要动起手来了,闺女从小便想做个剑客,你非逼她从商,闹得一家不快,这又是何苦。”
“我看她是毫无自知之明,非得吃几次大亏不可!她若真有那天分,我何必拦她?如今倒好,和那些不三不四之徒混在一块儿,还愈发顽劣。”
悉父幽怨看向夫人,“说到底,她对剑痴迷,还得归咎于你,给她讲甚么清宵子甚么江湖事,人没三尺高,心都飞天上了。”
悉母眼角抽动,甩袖冷哼:“捡捡你那蹩脚剑术吧,十日时间,到时候输了闺女,看你还如何嘴硬。”
……
听到撞门之声,梨渺回头望去,不一会儿便见绿衣少女面目通红地走来,每一步都似踩鼠一般用力。
她一屁股坐到石桌旁,愤懑又委屈。
梨渺定定看着她,懵懂伸出手,抚起她浑圆的脑袋瓜。
悉星河几度深呼吸,脸色才勉强恢复了些。
“让你们看到这般难堪的模样,实在抱歉……”她低声说道,眼里满是愧疚。
“这并非你的错,何必道歉。”梨渺轻声道。
“阿渺……”
悉星河动容看着她。
“方才,我与父母说了许多……”
梨渺点点头,“我知道,我们都听见了。”
悉星河讶然张口,愈发无地自容。
梨渺:“别担心,一场比拼而已,我来教你剑术。”
少女眸光摇曳,当即凛了面容,“我定用心学!绝不让师门蒙羞!”
梨渺清浅笑笑,抬手捧了捧她的脸,悉星河略微一怔,忽而有些难为情。
“府中行动不便,寻一僻静地如何?我与阿朝一同试炼你。”
“嗯!都听你的!”少女眼神诚恳,连连点头。
梨渺对着穆忘朝眨眼,少年微笑颔首,以表认同。
“本君便盘桓在此,打听些情报。”靳无常精明道。
梨渺眼眸轻转,忽而开口:“掌门,借一步说话。”
靳无常略一抬眉,起身与她离开原地。
穆忘朝看着少女娉婷走远的背影,疑惑敛了敛眉。
……渺渺有什么话,竟要避着他说?
到了无人之地,道人双手拢进阔袖,略微昂首,“说罢,何事?”
梨渺:“我在街上,瞧见了清宵剑尊的画像。”
靳无常:“嗯,南方名士画像在偏北之地流通,很是寻常。”
梨渺咧开了嘴,“既然掌门这些日留在镇中,若见了哪处挂着剑尊画像,还请替我收来,越多越好。”
“我会付你报酬,若是谁家不愿出让,便将位置告知于我,之后若有机会,我会亲自上门商谈。”
道人转着眼眸,狐疑将视线定在她脸上。
“此事倒是简单,只是……你收那么些剑尊画像作甚?”
梨渺轻轻颔首,故意透出一分羞涩,“收藏而已,又需要甚么目的。”
道人挤眼挑眉,“哈,你也仰慕清宵子?”
梨渺抚上脸颊,“我好歹也是个习剑之人,对那剑道之极的人物心生憧憬,也不奇怪吧?”
“噢,此事千万莫让阿朝知道,也别让他瞧见。”她俏然对道人眨眨眼。
靳无常眯起眼来,颇有深意地点了点头。
他就知道,一个元婴真君,怎会专情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少年。
这姑娘,怕是与清宵剑尊有些渊源,难怪初见他提起清净门覆灭惨案时,她会显露杀意。
“看在你救助我派弟子的份上,这腥,我帮你偷了。”靳无常挺直腰板,轻飘飘说道。
梨渺皮笑肉不笑地歪头。
这话,听着真怪。
梨渺将悉星河带离了悉府,来到山野之中传授剑术。
她教了她一套四象剑、一套幻影剑,皆是昔年师门弟子皆需掌握的剑招,却并非清净门独门剑法,不必担心会暴露她的师承。
她亦检验了悉星河剑气外放的本事,传其要领、涨其剑势,悉星河学得极其认真,日夜无休,也未喊一声累。
每当悉星河掌握几分,梨渺与穆忘朝便会同她试剑,以实战炼其筋骨、固其所学,短短几日,成效甚多。
到了第九日晌午,靳无常也来到这片修炼地,吃着从镇上带来的甜瓜葡萄悠闲旁观了半日。
又一场试剑结束,已是二更天。
悉星河轻喘着气,额上汗珠涔涔,打得酣畅淋漓。
梨渺见她显露疲态,略一思索,转头问穆忘朝:“比试之期,是明日不是?”
穆忘朝点头,“嗯,明日便到了。”
梨渺看向悉星河,“如此,今夜便不练了,好好歇息一晚罢。”
悉星河低头沉思片刻,迟疑道:“我心中又是兴奋,又是不安,只怕睡不着。”
“你才刚刚筑基,修炼日夜不停,又战了数场,不经调理,明日可吃不消。”
梨渺莞尔,从纳戒中取出一粒丹丸,递给悉星河。
“这是安神丸,吃了它,有助调息,亦可安然入眠。”
悉星河眸光微漾,深望着梨渺,由衷展颜:“阿渺,你真好!”
穆忘朝看着二人和睦,温和牵了牵唇角。
“悉师姐,经历这一番训练,可有何感受?”
悉星河平定着呼吸,静默了良久。
“过去我不知法门,不得要领,总担心自己慢人一步,虽嘴上说着天道酬勤,心中却难免怀疑自己,为此焦急不甘。”
“直到这几日,我才能肯定,我虽平庸,却不是废材。”
她低缓道来,旋而捏起手心,硬了分语气。
“我能行。”
“你已经很好了!”梨渺脆亮出声,笃定点头。
就凭这九日的成长,她可断言,小星河只是缺少自悟的能力,若有人精准指点,她便悟得颇快。此般剑道天赋,不比她在清净门的部分师兄师姐差。
穆忘朝淡笑道:“师姐过去的修炼并非白费,若无这十年刻苦打下根基,就算有渺渺教授,也不会有如此提升。”
悉星河抬起眸来,满面感动。
“阿渺,穆师弟……能在这般年纪遇见你们,
真是太好了!”
梨渺目光戏谑扫过侧倚在一旁的道人,煞有介事地点头:“嗯!不然还不知要被某人耽误多久!”
64/93 首页 上一页 62 63 64 65 66 6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