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渺泰然眨了眨眼,“玉衡使与盛月坊结怨,身负重伤,又自裁而死,与你我何干?”
靳无常闲然挑起了眉头,哂笑道:“你这番理所当然的说辞,深得我心。”
梨渺轻嗤,搪塞敷衍的本事,靳无常可比她高明。
她看向悉星河,静谧少焉,点头道:“星河师姐修为满溢,已有破境之相,看来这一场乐会,于你也颇有裨益。”
悉星河略显腼腆地低下脸,“分别后,我脑海里尽是你持剑出招的模样,那场战斗,让我见识到天地广阔,也令我知晓自己此前修行何其浅显。如此在心中反复回演,短短几日,竟有诸多感悟。”
“今夜盛会固然有所受益,可若非亲眼见识过那一战,我也不会有如此收获。”
说罢,她取出收藏好的宵月剑,双手呈上。
“阿渺,多谢你舍剑救我一命,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梨渺接来剑,只淡然抚了几寸,便合剑归鞘收入纳戒中。
“阿渺……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闻声,梨渺抬眸看向少女略显忐忑的眼眸,疑惑歪头。
“师姐同我素来有话直说,怎的分别几日,就变得这般客气了?”
悉星河紧张抿起唇,扑扇了两下乌睫。
“那我可就直说了。”
“阿渺,请你收我为徒吧!”
赫然一声脆响,喊得梨渺猝不及防。
第77章 清宵子画像
穆忘朝错愕看着梨渺,又转向靳无常,道人塌着脸面无表情,显然早就有所预料。
师姐要拜渺渺为师,此事若成,辈分都乱了套了,彼时他该唤她什么好?
梨渺怔愣半晌,讷讷回神,“我知你想习剑……可我从未想过要收徒弟。”
她挠了挠鬓角,有些不知所措。
“现在想,也来得及!”
少女双目晶亮地望着她,满脸期待。
“我定会好好孝敬你的!”
梨渺:“……”
昔日姐妹相称,她一露境界,便说起什么孝敬了,这种感觉……可真是奇特又别扭。
思量片刻,她轻叹一声,澄净看着少女的眼。
“我可以教你剑术,但你可别认我做师父,辈分上,我们仍是师姐妹,一切如常。”
悉星河当即喜笑颜开,弯眸道:“我懂我懂,高手行走世间总爱造些身份做幌子,放心,徒儿我绝不破坏阿渺大计!”
梨渺哭笑不得,又说什么大计,小星河兀自想象些了什么东西?
“都说不必拜师,悉师姐怎么还自称徒弟。”穆忘朝轻笑道。
悉星河一拍胸脯,“阿渺要教我剑术,且得费心哩,面上我守口如瓶,心中还得奉她为师,不然我可过意不去!”
“是是,谁人教你便认谁为师,可怜的本君便只能落得个‘掌门’的称呼,生疏得很呢。”靳无常语调悠扬,颇有几分阴阳怪气。
“这……有何不对?”绿衣少女昂起头来,一脸正直。
道人撇撇唇角,展扇轻摇,不与她计较。
梨渺灵光一现,忽然想起什么,在纳戒中摸摸索索,掏出一只红木小盒来。
“这个,送你。”
悉星河讷然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三枚筑基丹,她面色陡变,当即便想塞回去。
“此物难得,阿渺都救了我好几回,如今又答应教我剑术,我怎么还能受下如此珍贵之礼?”
梨渺:“师姐忘了我是什么人啦?”
悉星河微愣抬眸,面前的少女面容精巧、明眸清澈,浅透一丝笑意,俨然还是一个纯净无邪的小姑娘。
“不过是我炼来玩的物件而已,师姐苦筑基已久,我相信以师姐的意志,破境成功不在话下,丹药不过是添些彩头,反正于我无用,不如做个贺礼,祝师姐得偿所愿。”
梨渺清甜说道。
这其中一枚,还是当初刚入唯我派时,钟渠同她交易留下的东西,她参照它的成分炼制了另外两枚,原本打算拿来补贴家用,可对如今丹器两道皆有所成的她而言,区区几枚筑基丹已算不上什么稀罕物。
悉星河闻言动容,眸光如萤。
阿渺赠礼本就一片好意,言语还这般贴心,如何不叫人感动。
“阿渺……与你结识,真是我三生有幸。”
少女轻哽着说道。
梨渺木讷着面容如在发呆。
怎的她一不留神,又要惹得人哭呢。
天际渐白,街上商户依次撤去了张灯结彩的布置,漫游于城中的行人依旧多如流水,处处仿佛还留有节庆的余韵。
“在奚城游耍了足足一月,竟有些舍
不得离开了。”
悉星河轻轻呼气,彻夜未眠,此时竟还感到精神饱满,毫无倦意。
“阿渺可有何打算?”
梨渺嚼着悉星河“孝敬”的甜糕,看向穆忘朝沉吟了一会儿,将食物咽下。
“去金州。”
阔别这些人间美味许久,再来品尝,更添一番滋味。之后闭关,她定要存上许多,以免修炼中途馋得慌,却只能空咽口水。
穆忘朝略一眨眼,未有异议。
“金州?”
悉星河怔了须臾,悟道:“难道是为了穆师弟先前询问的天启秘境?”
梨渺连连点头。
“听云坊主说得那般玄妙,我都想去瞧瞧传说中的天启秘境究竟是何模样……唉,可惜我修为太浅,真遇到什么宝贝,也争不过别人。可即便一无所获,能亲身领略一番,也是极好的。”
绿衣少女托着脸颊向往说着,旋即却不知想起了什么,神情添了些许沉重。
梨渺鼓动的脸颊停顿片刻,“我好似记得师姐说过,你是金州人士?”
悉星河点点头。
“正好,你回去探亲,我等也好去贵府歇脚拜访一二。”靳无常弯着眼角说道。
悉星河面上浮现一瞬窘迫,她鼓起一口气:“金州又不是没有宗门据地,地界还大得多哩,何必去我那儿歇脚?况且我……我也没打算回去。”
说着说着,她声音便低了下去。
“为何?”梨渺疑惑歪头,“师姐不想家么?我曾见过一些人,离乡太久,都是会想念的。”
“我……”
少女五官拧起,露出苦相。
“实不相瞒……当初我是大闹一场,硬跑出家的,没闯出个名头便回去……实在有些没脸……”
她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忸怩了一阵。
“若是想念,便不必拘泥于此。亲情可贵,莫要留憾。”
穆忘朝的声音低缓响起,梨渺不禁转头看去,少年轻垂着睫羽,面色浅淡如在出神,仿佛方才说话之人并不是他,她略微瘪唇,心中默叹。
悉星河愣然注视了穆忘朝片刻,他时常沉默,出言虽简,却有道理。
她踟蹰半晌,蓦地叹了一声,“说得不错,左右不过是顺路之事……回去看看也无妨。你们若是无事,便去我家坐坐,也好为我添几分底气,嘿嘿……”
少女龇着牙赧然笑了两声。
梨渺并无意见,反正那天启秘境也不知何时开启,有的是时间消耗。
告别奚城,四人兜兜转转前往金州,途径禹州时,悉星河灵力翻涌,已到了不得不破的境地,几人便就地停歇了两日,等待悉星河成功筑基,才继续上路。
心愿终得偿,悉星河迫不及待尝试起御剑之术,梨渺稍加指点,悉星河消化一番也能用得熟练,从此一路都畅快非常。
“前面便到了金州和禹州的接壤地――聚仙镇,虽比不上奚城、云城那般繁华,但除开三大世家盘踞的地界,已算得上金州最富饶的地方了!”
远远见到聚落的影子,悉星河便迫不及待介绍起来。
梨渺一本正经:“唔,总听说三大世家的名头,我还以为整个金州都被瓜分得一干二净了呢。”
“哈哈……这么说也不无道理,我家便在聚仙镇做些营生,在我小时候,也给世家供过原料呢。”
悉星河别扭地挠挠头,嘀咕道:“好久没回来,都有些不自在了。”
靳无常戏谑开口:“近乡情怯~你这般年纪,再正常不过。”
这回被他揶揄,悉星河却没了反驳的底气,越是靠近城镇,心头越是躁动。
进了聚仙镇,梨渺不禁被路旁的景象吸引,此地建筑不似越州与曲州精秀,造型却别致,屋顶多成拱形,红砖碧瓦,分外鲜艳。相反,人们的衣着却少了明丽的色彩,偏爱深沉色调。
各类商铺挨得紧密,商人们喜爱将货物摆出门外,随意一瞧,便有许多南方少见的稀罕物。
悉星河在前方带路,梨渺眼中都是这些陌生的玩意儿,不免慢了几步,待她回神,正要快步跟上时,视线却无意掠过身侧铺内墙上的裱画,一时心神微震,不禁投去了目光。
画上男子临崖而立,双目轻阖、手托长剑,容颜绝世、高不可攀,仿佛即将化风而离、归于天上仙宫。
那赫然是师尊的画像。
冷不丁瞧见师尊的身姿印在纸上,梨渺措手不及,心头既是欣喜,又是慌乱。
那般精简的笔墨,竟能绘出师尊几分神韵,当真妙不可言。
“渺渺?”
前方的少年见梨渺停步,轻唤了她一声,又走上前来温和问道:“你在瞧什么?”
梨渺忽一眨眼,当即跨步上前,堆着笑将穆忘朝推了回去。
“只是见到一些新鲜物事,不小心看入迷了,嘿嘿……”
穆忘朝还未瞧见她究竟为何而着迷,便被迫转了身。
他无奈笑了笑,捉起梨渺的手将她牵至身侧。
“知道渺渺心痒,之后我陪你逛逛便是。”
梨渺眼仁轻转,似是而非地沉吟了一声。
她想起来了,小星河曾说,清宵剑尊声名极盛,崇拜者众多,可北方鲜少有人见过其本人,故而师尊的画像在金州流传甚广,许多修士都将其当作私藏。
师尊如今以假面示人,旁人自是认不出,可师尊只需瞧上那画像一眼,便能察觉画像上的人物与他本貌极其相似,只是看上去年长几分。
决不能让师尊瞧见那些画像。
这市镇之地不可久留,待拜访过悉家,她便带他去人迹罕至之处,等待天启秘境降临。
在那之前,她需格外谨慎,最好的办法,便是她先行探路,让师尊避开存有画像的商户人家,或是将那些画像收来,变作她的私藏。
梨渺默默盘算,同时留意着沿路的景象。穆忘朝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觉她进入聚仙镇后便有些怪异,具体是哪般感受,却说不清,只好暂且将疑惑留在心底。
行过几条街,悉星河望着前方的宅院,踟蹰不敢上前。
梨渺四处望了望,这宅院围墙广阔,算是这镇上的大户人家了。
“星河师姐,那便是你家?”
“嗯……”悉星河揉了揉冒汗的手,一脸的纠结。
“都走到这儿了,还怕甚?难道悉府有吃人的怪物不成?”
梨渺眨着眼说俏皮话,只是她本就对世间情感分外迟钝,听人讲过道理,还能勉强领悟一二,而悉星河反应却超乎她的认知,她愈发理解不能了。
“我、我还没想好要如何招呼呢,该用什么表情?又需说些什么话?哎呀……可愁死我了!”
绿衣少女原地踱步,急得就快抓耳挠腮。
梨渺困惑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跟随她移来移去。
她不禁想起当初师尊偶身塑成,即将醒来的那日,彼时她也在他面前坐立难安,紧张、期待又惧怕,不知该以何种姿态面对二人的重逢。
回味着那时的情绪,她好似有些体会小星河此刻的心思了。
“平日里待谁都没个分寸,真到了自家人面前,竟还怂了胆,真有意思嘿。”
靳无常挑着眉数落道,一副看乐子的姿态。
悉星河瘪着嘴觑了他一眼。
梨渺轻轻歪头,清澈看着悉星河,“师姐如此为难,可要我帮你开路?”
悉星河哭笑不得:“又不是龙潭虎穴,哪需开甚么路,我这便去了!”
说完她便大步流星跨到悉府门前,一脸坚毅地叩响了门。
不一会儿,大门开出三尺宽的缝,一名黑帽小厮探出头来。
“请问阁下是……?”
“我,我……”
悉星河还记得这人的样貌,尚未理好措辞,刚一开口,那小厮忽地瞪圆了眼,惊道:“你是小姐?!”
少女怔住,她离家时才十岁,这府中的下人竟一眼便认出了,她的变化便这般微弱么!
刚一应声,小厮唰地笑开了脸,赶忙将众人迎入,转身冲进府中欣喜高呼:“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梨渺走到浑身僵硬的悉星
河身边,弯眼笑道:“这不是挺容易的嘛,瞧你家里人的模样,对你归家甚是欢喜呢。”
悉星河拧着小脸,埋下脸悄声道:“那可说不准!”
梨渺眨眼不解,然她的疑惑很快便有了答案。
那小厮一路呼喊,满院皆惊,随即悉父悉母齐齐现身,见面未说上一句体己话,而是先同他们几个客人浅浅打了招呼,而后将众人请去厅堂。
悉父板正着脸,目露凶光,悉母轻锁眉头注视着悉星河,眼里喜忧参半,悉星河坐在一旁,漫无目的地瞧着地面,气氛出奇压抑。
亲人离合之事,梨渺见得少,可如此沉闷的景象,与她浅薄的想象却也大相径庭。
她转头看向穆忘朝,他静默看向她,眼中亦有困惑。
看来,不是她想象岔了,是悉家人非同寻常。
“靳真君,茶可还能入口?”悉母打破寂静,温声向靳无常问道。
靳无常:“炽烈浓郁,颇有风味。”
悉母抿唇淡笑,“不知贵客前来,府中未作准备,招待不周,真君不嫌便好。”
“未曾知会便随星河来访,是我等冒昧了。”靳无常慢条斯理道。
“还知道回来。”
座上的悉父沉声嘀咕,瞥着悉星河冷哼一声。
“当初不是信誓旦旦说,要做名扬天下的江湖剑客,要老子再也别管你么,怎的自个儿倒跑回来了?是大侠当不下去,还是缺钱花了?”
悉星河瘪着嘴抬起脸来,幽怨道:“我就不能是想家了,顺路回来看看么!”
悉父瞪眼:“呵!在外受了苦头,知道家里的好了?”
悉星河抬眉反驳:“我可没受苦头!我好着呢!”
悉父:“嚯,苦头也吃不了,难怪混到现在,只这点儿出息。”
悉星河蓦地吸气,支起的眼睫颤动几番,嗔道:“谁说我吃不了苦,我从未懈怠修炼,已是筑基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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