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魔道至尊何其危险,你怎能不知,你又如何确定她肯将圣火传予你?”少年语气骤厉。
梨渺被他的严肃吓了一跳,她解释道:“是魔尊亲口所说,想要天离圣火,便去渡火宫找她!”
穆忘朝错愕:“你见到她了?”
“嗯!”梨渺掏出那枚碎成几瓣的湖蓝色玉坠,摊在手心,“雨霖铃被打碎了,魔尊的一缕神识从里头飘了出来,是她击杀敌人救我一命,救了我,便也是救了你了!”
她抬头看向穆忘朝,少年的眼神却愈发汹涌,他怔然望着她,她好似见证了一场波涛归于寂静。
良久,少年怅惘了目光。
“渺渺,你究竟是何人?”
这一声满含苍凉,梨渺顿时愣神,眼看着少年身后残阳如血,霞色爬满山坡。
“我……”
梨渺讷然动唇。
“她说,她是我的母亲……我原以为自己没有父亲母亲。”
“母亲会满足儿女的愿望,所以,她会愿意将圣火给我的,对不对?”
她陈述着,也是在试探着,求教着。
少年的气息也在一瞬波动过后化作死寂。
他带着一丝颤抖,缓慢闭上了眼。
“原来如此……”
“一切……都说通了。”
风中唯余一声长叹。
梨渺望着他萧索的背影,他分明近在咫尺,却好似无比遥远,只余一具空壳留在她面前,她努力凝望,也无法探入他的内心。
他在想着什么?因为她堕入魔道而对她失望,还是得知她本为魔门出身,而生了芥蒂?
梨渺琢磨着,正要开口,少年却凉声道:“我不会同你前往渡火宫。”
她诧然张眸,当即上前一步,仿佛为了遮掩自己的急躁,将语气裹上了一分锐利:“只是拜访而已,你为何不愿?你如今……竟连这般小事,也要忤逆渺渺了么?”
穆忘朝略微侧过脸,“我需要冷静。”
“……?”梨渺不明所以,动了动唇也没发出声来。
少年又微不可闻地低叹,他转过身来,墨发在斜阳之下微微拂动,纵然身披暖晖,那双眼却极尽悲凉,痛恨、无奈、绝望,一切复杂情绪杂糅其中,化不去,解不开。
梨渺心头顿颤。
这般眼神,她无比熟悉。
她曾在暗室之中,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了十年。
恐惧自心底蔓延开来,惹得她身躯也为之颤动。
“渺渺……”
“旧孽未清,还要蒙骗为师一世……你怎能如此狠心。”
“铛”的一声钟响敲在梨渺脑中,她双瞳骤缩,浑身彻凉。
时间仿佛静滞了许久,感受到胸中血液尚在鼓动,梨渺方拽回了一缕意识,惊魂不定地望着前方,双唇颤抖:“师尊……”
跨越数年的呼唤,此时带上了哽咽。
他都想起来了。
师尊全都想起来了!!
梨渺思绪混乱,慌不择路,她飘忽地向前挪步,为自己辩护:“我怎会想骗师尊一世?我……我只是太爱师尊了,想让师尊过上无忧……安乐的日子……”
“对!我所说的谎言,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梨渺扯起笑容,努力笑得灿烂。
穆忘朝悲悯看着她,眸底掠过痛意。
“未能教导好你,是我之过。”
“渺渺……以欺骗、强迫编织成的束网,如何能称之为‘爱’。”
他抬手浮在她脸旁,指腹却未触上。
“你所作所为,不是为了穆忘朝,亦不是为了清宵子,而是为了你自己。”
“渺渺,你从来……只爱你自己。”
少年指尖轻颤,恹恹落下。
梨渺眼眸忽张,她抓起穆忘朝坠下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急道:“我怎会不爱你?梨渺毕生所愿,便是与师尊同修共好、生世不离,我怎能不爱你?!”
她像只被扔在陌生场所的野兽,失措地找寻脱困的方法,慌乱一阵后,她拉着他的手按上心口,扬脸笑道:“我解开同心种了,师尊你听,这满腔爱意……你定能感受得到!”
穆忘朝注视着少女笑颜,她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认为以此便能让他明白她的真心与好意,他薄唇紧抿,慢慢抽回冰凉的手,落在身侧,紧紧攥在袖中。
“够了。”
他语气虚浮,略带发颤。
“……我听得够了。”
梨渺呆滞了思绪,须臾过后,她又捉住少年袖口,好声好气说道:“我们不去渡火宫了,我、我会好好修心,摒除魔性,依师尊所愿……做个除魔卫道的剑客,我再也不骗你、逼你,师尊别怪渺渺好不好?”
她满眼皆是殷切盼望,跃动的清泉仿佛随时都会满溢出来。
第95章 攻心
少年目光恍惚,他凝眉闭上眼,轻缓拂开了梨渺的手。
“渺渺……你还是没能明白。”
“无论你作何选择,为师都无法与你同行。”
梨渺愣了片晌,不甘反问:“为何?”
“与你结侣,清宵愧对座下十七名枉死子弟。”
梨渺张了张口,蓦然高声:“可师尊应当知晓,那并非渺渺故意的!”
“可为师无法泰然处之。”
少年启开眼睑一线,眸光在阴影之下翻涌。
“到此为止了,渺渺。”
“师徒一场,为何到头来,却各自成了对方的牢笼。”
“放开自己,也放过清宵罢。”
少年转身便要离去,梨渺僵硬摇着头,倏然上前一步,狠厉唤道:“停下!你这副身躯为我所造!我救了你那么多次,你凭何说走便走?!你不许离开!”
少年脚步顿停,却并非出于他本意,而是因梨渺施下了血契命令。
她狰狞瞪着他,愤怒又焦躁地喘着气。
空气凝滞了半晌,夕阳也从山头隐入腰间。
少年的侧脸模糊而刺眼。
“齑粉尘灰,尚可乘风。若要强留,清宵不惧再入烈火,以死为授。”
梨渺蓦地睁大双眼,呆呆撤下束缚,怔然望着他前行,喉中干涩,再难发一言。
少年的身影融在漫无边际的黄昏里。
梨渺久久站在原地,风凉刺骨,不知所措。
那个乖巧听话的穆忘朝,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此他只会是清宵子,那个她渴望至深、却恨她入骨的师尊。
她哽了哽喉头,呜咽一声,却发现怔得太久,连眼泪都掉不下来。
梨渺魂不守舍,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荒野上,不时停下发呆,一呆便是几个日夜。
回过神时,心中犹如刀割,痛得她腹内抽搐,难以呼吸。
终有一天夜里,她再也承受不住崩溃大哭,几乎要哭得昏死过去。
天微亮时,少女失魂落魄地倚在山洞,红眼枕着湿袖,口中沙哑念着“师尊”。
清宵子端坐石崖之上,聆听雾霭风声,蓦然蹙紧了眉头。
他掩上作痛了数日的心口,无奈启开双眼,眸光汹然。
梨渺躺得麻了,终于翻身换了姿势,原本干涸的土地莫名有些润凉,她听到了地面传来了数道脚步声,愣了一瞬后,起身在洞口探出半张脸,望向朝阳升起的方向。
远处行走着一群人,梨渺揉了揉眼
,好似看到了天衡宗的面孔。
那队人的修为皆在她之下,她略一思索,躲在暗处敛息探听。
“金州各个城里都在传玄辰血脉现世的消息,那魔女怕是早便躲了起来,这般漫无目的地找,该找到什么时候……”
“悖宗主下的命令,只管照做便是,咱们寻不到,还有其他弟兄呢。”
“我觉得,魔女应当不在金州,否则这么多天怎么一点线索都没有?”
“诶,会不会是一早便被别派夺了去,瞒了消息,让咱们在这团团转呢?!”
……
梨渺肃了面色,天衡宗果然还没放弃抓她。
不止如此,她身怀玄辰血脉的消息散布了出去,只怕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她在荒野游荡了数十日,幸未遇上敌家,若是不慎失足,性命难保。
不能再这般浑噩下去了。
任她如何伤心苦痛,师尊都不会回来看她。
失了强迫的手段,她唯有寄希望于让师尊原谅她,接受她,不再抵触她……
对了,师尊先前总为他的非人之身难过,若她早日集齐材料为他恢复人身,让他拥有自行修炼的能力,可肆意抛洒热血、品尝酸甜苦辣,他是否便可开怀?
她原对收集这五样珍材并无把握,也抱着些许创造惊喜的心思,此前便从未向他坦白过这一计划,如今想来,这份惊喜,亦可当作她求和的手段!
她为师尊实现愿望,便能减轻罪孽了!
梨渺将这微渺的光芒视作希望,霎时如梦初醒。
紫鲛鳍、灵犀神木皆已到手,天离圣火正待采撷,丹霞玉琼还在靳无常手中,最难取得的莫过于凤凰髓,唯有天衡宗中尚有留存。
眼前几个天衡宗弟子并非什么重要人物,要挟他们不仅无用,还会暴露自身动向,梨渺思索一二,决定还是先从丹霞玉琼入手。
过去这么些日,也不知靳无常是否还在金州。
她绕过天衡宗弟子视线,往唯我派金州据地赶去,一路绕过市镇、远离人群,拿足了谨慎。
待到达那处据地时,梨渺却愣了面容。
原本祥和热闹的地方,如今却荒无人烟,静得听不到一丝声音。
她怔然走在其中,望着周围景象,此地无争战之迹象,只偶尔见到几处破坏,看来并非是被人血洗了门派。
得知唯我派的空荡不是灭门所致,梨渺愈发困惑,却是长长舒了口气。
虽失去了靳无常的动向,可不知为何,她竟有些庆幸。
再迈一步,梨渺睫羽微动,在侧殿内感知到两道气息,是两名金丹期。
是谁在?
梨渺走入侧殿,见两人埋头跪在地上,看不见人脸,她走上前,正要询问情况,一道杀气自身后掠来,她侧身闪避,躲开了来者的袭击。
看清那人装束,梨渺双瞳微凝,褚青栀!
而跪在地上的两人亦起身亮兵,原来是两名天衡宗弟子!
梨渺迅速探知周围,未见他人气息。
若此处是为她所设的陷阱,暗处藏匿的高手现在也该现身才是。
而与她敌对的只有眼前三人……看来他们当真没有后援。
“我在此蹲守数日,果然将你等来了!”
“梨渺,束手就擒吧!”
褚青栀剑斜在身前,怒目瞪着梨渺。
“拿下我,就凭你们几个?”
梨渺面无表情地看着褚青栀,眉间现出一丝失落。
“三师姐,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呢……我可以放过你的呀。”
“你……你竟还口出狂言!”褚青栀忿然啐道。
梨渺看她被她气得不轻,却迟迟不出剑,她轻笑一声,道:“三师姐,你该不是背着巫马宗主,偷偷在这儿等我的吧?”
“什么?”女子诧然扬眉。
“天衡宗连同各派都在四处寻我,若要守株待兔,巫马裘肯定不会只派你们几个镇守此处。”
梨渺淡定说道。
“师姐明知不是我的对手,却还要坚持等候,我想,师姐即便要送死,也不会想死在师妹我的手中。”
梨渺遗憾摇了摇头,平静看向她。
“三师姐,你的目的是什么?”
褚青栀紧抿着唇,恨然盯了她良久,沉声说道:“你还真是……比以前机敏了许多。”
梨渺愣了一瞬,温柔牵起唇角。
……不辨情感的毛病也是一如既往。褚青栀在心中补道。
她冷哼一声,厉声质问:“告诉我,师尊身在何处?!”
梨渺眼眸微动,原来她是为此而来。
“我为何要告诉你?”
女子双眸顿张,“他果然还活着?!”
她激动上前一步,“你将师尊藏在哪儿了?!”
梨渺神色木讷,倏而惨淡一笑。
师尊封闭了同心种,她也不知他去哪儿了。
她把师尊弄丢了。
可怜的三师姐,师尊曾那样完完整整地站在她面前,她却都未正眼瞧过他一次。
“自然是藏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了。”梨渺言语轻悠,唇边两只梨涡深陷。
“你!”褚青栀怒火中烧,“师尊一生清正,怎容你亵渎?!”
说着,她一剑刺来,两名天衡宗弟子也齐齐出手,三人合攻,梨渺却毫无波澜,刚应付几招,便见一黑白相间的人影跃了进来。
梨渺定睛一看,“掌门?”
“哼哼,本君也等了你许久了!”靳无常眯着眼眸,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
褚青栀等人吃了一惊,显然并未料到靳无常会凭空出现。
梨渺扯了扯嘴角,靳无常显然知晓褚青栀在守株待兔,他竟也敛息待在暗处,当真耐得住性子。
平白多了位对手,天衡宗三人愈发不敌,很快便败下阵来。
两名金丹期弟子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褚青栀尚还完整,却被梨渺用绳索法器牢牢捆缚,动弹不得。
她清楚知道,方才的争斗,梨渺对她留了手,可她并未因此感到丝毫庆幸。她恶狠狠盯着她,若诅咒足以生效,她现在便是修罗恶鬼,恨不得将梨渺咒得千疮百孔。
“三师姐,你以前从来不这般看我。”
梨渺双手抱在膝上,蹲在褚青栀面前,平常的姿态,仿佛在与眼前人谈论着平常的事情。
“你变本加厉,自甘堕落……还期望我给你甚么好颜色么。”褚青栀冷笑道。
梨渺静静看着她,心头盘绕着的情绪似云似雾,说不清道不明。
难过?或许是吧,昔人对她痛恨入骨、冷眼相待,她应当感到难过。
“你在天衡宗,过得好么?”
褚青栀抽搐了下眼眶,道:“一个冷血怪物,何必作得假惺惺!”
靳无常倚靠在一旁,静看着这氛围分外诡异的二人,默默叹了口气。
梨渺沉默片刻,伸手撩开女子面前的绸帘。
褚青栀蓦地身躯一震,下意识回避了她的目光,呆滞一瞬,又凶狠瞪了回去。
梨渺动作停顿了须臾,而后掀起绸帘别在了帽檐,细细打量着女子好似熔岩血浆的半张面容。
褚青栀被她盯得无所适从,渐渐失了底气,别开脸咬牙道:“你若要羞辱我,不如给我个痛快,送我去见诸位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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