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渺没有回应她激动的话语,她自顾自问道:“巫马裘救你,可是用了凤凰髓?”
褚青栀微微一愣,意味不明地抬起眸来。
“是又如何?”
梨渺:“凤凰髓可令将死之人苏生,连失了手脚脏器都能恢复,为何却治不了师姐一张脸?”
“凤凰髓何其珍贵,自当使在刃上,区区皮相……无关紧要。”
梨渺眼看着女子的气势微妙弱了下去,她抿了抿唇,心道若她当真觉得无关紧要,便不会在她掀起帷帽时,露出那般局促模样了。
“师姐也知凤凰髓珍贵,所以,当初巫马裘为何舍得用它救下你呢?”
梨渺歪了歪头。
“我怎么不知,三师姐与天衡宗主有着这般深厚的交情?”
褚青栀凝眉,“巫马宗主正义无私,岂是你这魔种所能领会。”
梨渺面色不改,又道:“他当初又如何在你命悬一线时及时找到了你?恰在师
尊渡劫之后……他来清净门做什么?”
褚青栀不悦打量着她,“你究竟想说什么?”
“师姐不觉得,这不只是巧合么?”梨渺反问道。
“你莫不是想说,宗主救我乃是别有所图……”
女子眯了眯眼,“呵,岂非小人之心……”
梨渺打断她的话语,继续问道:“巫马裘在当年夺权之时,亦用过玄辰血脉之力,此事你可知晓?”
“这是何来的谣传,无稽之谈!”褚青栀一口咬定。
梨渺略微停了停,坦然道:“乃是不久前死去的天衡宗长老亲口所说。”
褚青栀双目微顿,“就算如此,又如何能反驳宗主救我之义心,我一名剑门子弟,他又能图得了我什么?!”
梨渺沉默。
她没有驳斥她胡编乱造,反倒论起了条理,看来师姐的信念,也并非那般坚韧啊。
“师姐虽然身在天衡宗多年,可却对一些隐秘之事毫无知晓。看来,天衡宗对师姐也并非知无不言嘛。”
“挑拨离间,休在我面前卖弄。”褚青栀阴沉着脸,隐约透出些不安。
“巫马裘,茅紫山,玄辰血脉。”
梨渺摊开一只手数着,又伸出了另一只手。
“穆家,清净门,清宵子,褚青栀。”
“你说这之间,是否还有什么未曾发觉的联系?”
梨渺圆睁着眼看着褚青栀,认真等待她的回答。
女子脸色细微变了变,一时之间,她脑中掠过了一些事,可到头来她仍未说出口,而是沉声喝止:“你毫无证据,休要胡言乱语!”
梨渺面露无辜,“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褚青栀怔愣须臾,懊恼抿紧了唇。
“三师姐,天衡宗中,可有‘步舟’这号人物?”
梨渺问得东一句西一句,褚青栀只觉烦躁得厉害,“你问起他作甚。”
少女舒展开眉眼,笑道:“噢,原来步舟当真是天衡宗弟子呀!”
褚青栀:“?”
梨渺:“他勾结渡火宫,操纵邪兽行骗伤人,被我杀了。我将此事告知巫马宗主时,他却道天衡宗中并无‘步舟’此人,可真奇怪呀,正义无私的天衡宗主,原来是这般好面子的人物?”
褚青栀面上的皮肉略有抽搐,她目光闪烁地盯着梨渺,几番恍神。
“如此邪徒,不配冠以天衡宗之名……宗主维护门派声誉,这……有何不妥!”
少女抱住双膝,面容端的是纯真无邪。
“三师姐,众人都说师妹不懂人情世故,可我为何能看出,你在心虚呢?”
褚青栀呼吸顿滞,她固执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女,可她的气定神闲在她眼中,却倏然可怖了起来。
“师姐,我们做个交易吧?”
梨渺咧开唇角。
“帮师妹取一滴凤凰髓,师妹让师姐的面貌恢复如初。”
第96章 师尊,抓到你了
褚青栀蓦地激动:“你以为凭一点微不足道的恩惠,便能命人忘恩负义么?梨渺,你未免太小看……唔!”
话未说完,梨渺忽然捂住她的嘴,将一颗药丸强塞了进去。
异物卡进喉咙,褚青栀被迫咽下,猛地咳嗽了几声,瞪眼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毒药。”
梨渺盯着她的眼睛,煞有介事地说道:“若百日之内不解,便会神志消弭、浑身溃烂,沦为我的奴隶,任我摆布。”
“师姐这般恨我,如此下场……恐怕不会喜欢吧?”
她云淡风轻地笑笑,褚青栀浑身颤抖,愤然斥道:“你、你这恶魔!休要唬我!”
梨渺不为所动,她歪头托着腮,面如春桃。
“我有青月赐福,这些年来又学了些医毒之术,自然有许多师姐未曾见过的手段。”
“一滴凤凰髓,换师姐恢复如初。”
女子呼吸急促,几乎要失了理智。
梨渺睫羽微压。“师尊的消息……我也会一并奉上。”
话音落地,褚青栀倏然静止,她抿唇睨着梨渺,目泛冷锐之光。
“我不要消息,我要见他。”
“好。”梨渺语气平常,“完成后,我会让你见到师尊。”
褚青栀垂面失神,好似已接受了自己已为俎上鱼肉的现状,失去了一切挣扎的气力。
梨渺收起绳索,起身后退一步,微笑:“那师妹便静候师姐的好消息。”
褚青栀阴郁着脸撑起身,不再看她一眼,提起那两名昏死的天衡宗弟子,自道人身旁擦肩而过。
靳无常抱着手臂目送女子走远,幽幽道:“看不出来,你竟是个这般会拿捏人心的人物。”
梨渺呆讷望着前方出了会儿神,才轻声应道:“我只是了解她罢了。”
清净门没什么规矩,三师姐便代表了“规矩”。
有些事,她从前看不透彻,如今想来才明白,三师姐便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正洁之士。
比起清净门,她或许更适合生活在世人眼中的“天衡宗”。
可若天衡宗的地底下暗藏阴霾,三师姐……又会如何选择呢?
“你给她喂的,当真是毒药么。”靳无常嗤笑一声,食指在手臂上有规律地敲着。
梨渺:“不是。”
靳无常挑眉:“那是什么?”
梨渺看着他沉吟了片晌,“好东西。”
“呵,神神秘秘。”
“这里是怎么回事,为何空无一人?”梨渺瞧了瞧两侧。
靳无常漫步到殿门前。
“我猜测众派不会放过你,亦会因此危及我派,故而一早离了天启秘境,我便遣散了众多据地子弟,也叫星河回悉家避避风头。”
“果然,没过多久天衡宗便前来搜刮过一场,只是他人无果而归,褚青栀却留了下来。”
梨渺怔了须臾,低眸喃喃道:“是我连累了你们?”
“不止如此,巫马裘想必也看出了我与千秋通的关系,师父的消息一旦暴露,唯我派也难有安生日子。”
“人生在世,起伏难免,修行道途又怎能少得了争斗,此非谁一人之过错。”
靳无常坦然说道。
“曾经的唯我派寂寂无名,如今也算闹得天下皆知,哈哈,这又何尝不是风头出尽。”
梨渺呵呵一笑,“即便是与邪魔为伍的恶名?”
“我可从未将你当作是邪魔。”
道人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梨渺。
“令师曾经行走四海时,除的是‘邪’,还是‘魔’?”
梨渺顿了顿,“这又有何分别?”
靳无常讳莫如深地抿起唇角。
“阿渺,你如今落入魔道,试问比起从前,你的本心又有何分别?”
梨渺目光恍惚,一时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靳无常双手拢袖晃到了梨渺跟前,冷不丁转了话茬:“穆忘朝,不曾跟你回来?”
提起这道假名,梨渺倏地心头一颤,只觉数十日的时间,已过了无比久远。
“他……去往别的地方了。”
她声音微沙,不小心泄露一分低迷。
道人垂着眼若有所思。
梨渺敛了敛心思,作出无事模样,道:“你先前说,在此等我?”
“不错。”靳无常神色正经了一分,“阿渺,你我的约定,也该兑现了。”
梨渺注视着他,旋即牵唇微笑。
“真巧,我正是为此而来。”
当初靳无常承诺,若她能帮他救下一人,他便将丹霞玉琼交给她。
“所以,掌门需要我救下的,是什么人?”
靳无常目光深远地望向门外青天。
“我的师父,千秋通。”
梨渺诧然张了张眼眶。
据靳无常与悉星河所说,那位隐世的千秋通才是当世真正的仙道第一人,只不过世间失传他的消息已有千余年,便鲜少有人提起了。
“难怪掌门说令师‘无法出世’,原来是有病症在身。”
梨渺琢磨道。
“只是那位前辈拥有言出法随的绝世本领,都无法消除已身病痛,凭我一个半路出家的医师,能行么?”
“死马当作活马医呗,我又找不见别人。”
靳无常打着哈哈,沉默片刻,又低叹一声。
“况且眼下局势动荡,再不尽孝,就怕来不及了啊。”
他极少有这般惆怅的时候,梨渺心中有些纳闷,诸多疑问,估计得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前辈才能得到解答了。
梨渺跟随靳无常,回避着路上结群的修士,去往了海上。
靳无常说,他师父所在的仙岛无比遥远,非三两日御剑所能抵达,需得乘船前往。
他早有准备,梨渺上了他的灵舟,凭他引航,自己默默记下了每日早晚太阳的方向。
行过数十日,灵舟终于靠岸。
梨渺看着这方岛屿,竹林密布、雾气缭绕,比起当初她与师尊生活的无名岛也大不了多少。
……这种地方,应当生长着竹林么?梨渺不禁想道。
约莫是那位前辈凭照喜好,自己种出来的吧。
“你从前,也住在这里?”梨渺看向靳无常,好奇问道。
靳无常缓步走在前头,漫不经心道:“是啊,十多岁时落入此间,便住了几百年。”
梨渺掐指一算,拧眉讶异:“十多岁,来这么远的地方?”
“嘿嘿,不是乘船而来,是无意穿过一处结界,掉进来的。”靳无常用玩笑的语气说道。
“……”如此情节,听着像是话本里才有的奇遇。
走上蜿蜒的小路,尚未至尽头,道人却停下了步子。
梨渺瞧他面色,似还有些踟蹰。
她默默在他侧后方等待,过了片晌,道人轻叹一口气,端正向前走去。
翠竹遮掩了视线,走过一处拐角,视野蓦然空旷起来。
而眼前的景象,着实让梨渺吃了一惊。
场院中,一名老人坐在其中,他身形极高极宽,厚重又僵硬的肉垂在肢体之外,几乎要将双膝埋没,一眼望去彷如一尊大佛,又好似一座小山。
梨渺从未见过形态如此奇异的“人”,他即便坐在那里,她站在他的前方,却也只能仰望。
“徒儿拜见师父。”
靳无常走到“山人”身前,郑重地行了跪拜大礼。
养神的老者启开满是沟壑的双眼,平静注视着面前的道人。
“你……回来做什么。”
他的声音如身躯一般厚重,却又少了些生气,难以形容。
靳无常站起身,仰视着尊师的面容,道:“徒儿想念师父,回来看看您。”
“顺便带了位医师,来为师父治病。”
“油嘴滑舌,徒劳而已。”千秋通语气沉缓,透出一分斥责。
靳无常微微笑道:“不试一试,又怎知毫无希望?”
他看向梨渺,梨渺略微回神,礼貌道:“晚辈梨渺,见过前辈。”
千秋通挪动被掩盖在肉下的粗大脖颈,淡淡看向梨渺,梨渺内心止不住一震,只觉面前的巨人僵硬得几乎快成了一块石头,连如此简单的动作都做得缓慢而吃力。
“你,救不了我。”
老者只看了一眼,便微弱地摇了摇头。
梨渺抿了抿唇,原来她对即将面对的症结仅仅是抱有怀疑,可如今亲眼见到,她也几乎全无把握。
老前辈身躯僵滞,不为神识所控,乍一看去,的确与丹霞玉琼对症的“离魂”、“尸厥”的病状有些相似,却又有许多不同。
这硬得像石头的肉肤,和小山一般的体型,她便从未在医书里见过。
“不才冒昧,敢问前辈……因何变成这般模样?”
老者齐长的眉毛低垂在脸侧,如同两根柳枝,无风则寂。
“天道在上,无医可治,无药可解。”
梨渺未听明白,只好疑惑看向靳无常。
靳无常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身怀玄辰血脉,拥有高于常人的天赋力量,乃是受上界神女赐福所致,尚处在修真界规则之下。然师父所掌握的能力……超越规则,乃是修真界中滋生的意外,非此界所能拥有,故而……遭遇天道压制。”
“天道……”
梨渺愣然。
她曾听靳无常说道,越是超乎寻常的能力,越是要付出代价。
她原对此话仅停留于想象,然现在,一个具体的例子便清晰摆在眼前。
原来所谓的代价,是天道约束,是超越法则的惩罚。
“掌门,这件事……我好像无能为力。”
梨渺低声叹道,一时感慨万千。
千秋通喉中发出几声迟缓的笑。“早说徒劳而已,顽徒无常,偏偏不信。”
青年道人面色平淡,低垂着眼,没了说笑的意愿。
梨渺也很头疼,治不了千秋通,她与靳无常的交易完成不能,丹霞玉琼便无法到手。
好个狡猾的靳无常,当初设下的竟是这等棘手难题,纵她有超乎寻常的医道天赋,又如何能化解天道施加的束缚。
她叹了口气,腹内虽揶揄着,心中却生不起责怪之意。若是师尊遭了难,她也会绞尽脑汁去救他,哪怕希望渺茫。
同为人徒,她能体会他的为难。
梨渺失神了片刻。
所以,丹霞玉琼该怎么办?
……抢过来?
梨渺将目光移向道人,且不说二人比拼胜负几何,对靳无常下手,她竟十分犹豫。
想要的便夺过来,得不到的,也想办法骗过来,她过去便是这般做的。
现在她是怎么了?这般畏手畏脚。
“若是无事,二位便尽早离去罢。我这隐世小岛,可容不下心有余念之人长留。”千秋通阖上眼,不急不躁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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