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宵子卸下她的桎梏,从容站起身来,转身淡漠看着她。
“我顾你,不过念及师徒之情。”
说罢,他又凉凉道:“仅此而已。”
梨渺一时晃了神。
眼前之人,不再是那个会将心事写在脸上的穆忘朝。
同从前一般,师尊的心思深邃难懂,她望着他的神情,几乎要看涩了眼,也瞧不出破绽。
师尊说的……是实话么?
他对她,当真没有情爱了么……
梨渺瘪起了唇,方才喜悦的泪水此刻又浸出酸涩,她极力忍耐着,险些没有绷住表情。
清宵子睫羽微颤,袖中指尖摩挲,呼吸刻意放得平缓。
“山河清,交还于我。”
“不要!”梨渺几乎是撒着气说出了这话。
少年略一凝眉,转身便走,仿佛取剑与否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梨渺茫然看着他缓步远去,毫无回转之意,她心中一慌,迅速思索过后呼喊道:“我将剑还你,你……再陪陪我可好?”
白衣少年停了步伐,转回身来凝望着她,沐月披风,仿佛即刻便要羽化登仙。
梨渺倚在地上故作柔弱:“我刚渡雷劫,好生虚弱……若被敌人寻到,凶多吉少……”
“师尊若还念及师徒情分,便请助我休养,渺渺……感激不尽。”
清宵子将少女楚楚可怜的模样尽收眼底。
这样的把戏用过多少次,或许连她自己都数不清。
他眸光晦暗不明,返身走向山洞,神色不着痕迹。
梨渺见少年缓步归来,由衷展颜,笑得灿烂。
月色停在身前,她取出那只珍藏的掐丝蓝釉剑匣,双手奉上。
清宵子接过剑匣,又背对着她盘坐在洞口,剑匣平落于膝上,他却迟迟没有启开。
“山河清,我从来用心保管着,未让它沾染一丝尘灰。”
梨渺微笑上前,侧坐在男子身边。
“师尊,不打开验验么?”
男子修长双手搭在剑匣上,指腹缓慢摩挲着纹路。
“我知道它在此。”
他淡淡道。
清宵子没了言语,甚是冷淡,梨渺目不转睛地望了他许久,渐觉口干舌燥,心痒难耐。
师尊一副不容靠近的模样,可她多想钻进他怀中紧紧拥着他,与他亲吻,同他共赴云天……
那夜难忘的感受,越是遥远莫及,越是迫不及待想得到。
“师尊……”
梨渺轻轻搭上他的膝盖,声音略哑,好似一只乞食的小兽。
清宵子心头蓦动,他眸光震颤一瞬,肃然瞥向她。
“休养。”
梨渺灼灼目光,都被那冰湖一般的眼眸浇熄,她委屈地哽了哽喉头,百无聊赖地躺倒在地,越是不甘,越是煎熬。
她看着少年的身影,眼前景象都几乎要扭曲起来,翻来覆去,念想都挥之不去。
“师尊,我难受……”
她细声嘀咕着,满是可怜。
清宵子闭目蹙眉,凉声道:“凝神静心,为师教过你。”
梨渺压根不想静心。
她只想得到。
她凝视着静默如塑的男子,想起了曾在幽室中的过往。
一点点便够……只求这么一次……
梨渺双目失神,蓦地贴身上前,亲吻少年的唇角与耳垂,声声唤着“师尊”。
清宵子呼吸顿滞,他凝眸看向少女,她眼角泛红,身体极热,已彻底情迷。
他颤动着眼睑,压抑着失稳的内息,倏然凌厉了目光,一把将梨渺抱至身前。
少女身躯轻柔,似绸缎斜倚在臂弯,他垂眸凝视着她,俯首咬下脖颈,手抚绸缎。
仅仅只是拥抱,梨渺却如沐甘霖。
她迷蒙望着清宵子的眼睛,任他搅乱这一池春水,将曲谱弹奏。
她从未想过,自己与师尊之间的亲密,还能有这般特别的方式。
若说合和乃是共浴烈酒,她此刻,便是在品尝心上人奉上的琼浆秘酿,迷醉而旖旎。
梨渺低声哼鸣,男子却警告般咬上她的唇,带着浓重的怨气,沙哑道:“安静。”
梨渺眼眶微颤,只得抿唇忍耐。
她好似能够感受到,师尊在抑制着气息。
然她已沉醉在这韵律中,保持静默,都成了极为艰难之事。
风暴到来时,梨渺终是没能抵挡住,抓紧清宵子的衣衫,如释重负地倒在他怀中,呼吸连连。
清宵子胸中鼓动,闭目平复一阵,方稳住气息,平缓离开清池。
“现在,冷静了么。”
他垂眸望着虚空,没去看梨渺的面容。
梨渺面若晚霞,她盈盈展颜,柔媚说道:“多谢师尊,徒儿感觉好多了。”
说着,她得寸进尺地环住了少年身躯,一副要一黏到底的模样。
清宵子不为所动,“既已平复,便去一旁休养。”
“不要。”梨渺瘪嘴埋下头,“在师尊怀里休养得更
快!”
她望见男子晶莹润亮的修指,莫名有些羞赧,心头咚咚没个安宁。
清宵子仿佛察觉她的目光,二指略微蜷了蜷,而后将右手敛入袖中。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有将少女拉开。
梨渺怀揣着一分窃喜,靠在男子颈间,贪恋这久违的安稳感受。
“师尊……留在渺渺身边好不好?”
清宵子沉默少焉,清声道:“我且守你半日,明日一早,便离开。”
梨渺心间浮现涩意,她仰头看着他,迷茫又无奈。
“要怎么做,师尊才肯原谅我?”
男子终于移来目光,他神色略显颓靡,却更衬得面容凄美至极。
“渺渺……你我之间,已不必谈及原谅与否。”
“我听不懂。”梨渺木然道。
清宵子注视着她,古井般的眸跃过一瞬异样波光。
“你欺师犯上,数不胜数,可如今的清宵,却连恨你都无力。”
梨渺愣然张了张眸。
……无力恨她?
师尊对她,已然失望透顶了么……
梨渺呆滞良久,有所领悟,恹恹低下头。
“还是因为清净门么。”
斯人已逝,她无法求得任何人的原谅。
师尊亦无法替他人原谅。
无心的罪孽便如一道鸿沟,生生将二人分离开,她无心无情,自然无所顾忌,可师尊不同,他乃一派之掌、众人之师,逝者们最为敬仰之人,这道鸿沟,轻易跨不得。
这道题,实在难解。
梨渺默默沉思了许久,也没能找出一个完满的答案。
若想得到师尊,唯一的办法,好似只剩了强留。
可师尊已然作出警告,若她再似从前那般强迫于他,他便会再度自戕而亡。
梨渺不敢赌。
一定还有办法……只是她还未想到而已。
师尊若没了,一切便都失去了意义。
梨渺暗自哽咽了一下,沉默地倚在男子怀中,失落等待天明。
过去总觉得夜晚漫长,可今夜望见洞外的曦光,仿佛只是眨眼间。
白衣少年迈向光亮,梨渺不舍地望着他的身影,终是忍不住出声呼唤。
少年稍稍停步,却无回头之意。
梨渺酝酿片息,固执道:“恨我也好,无力恨我也罢,我都不会罢休。”
“师尊,我会去找你的。”
风拂过清宵子发梢,他略微颔首,好似叹息,而后乘剑远去。
梨渺抚心尝了片刻苦涩,深吸一口气,走出洞口,仰面沐浴天光。
昨夜温情仿若一场幻梦,然她身上残余的气息,还那般真实。
就算师尊声称是为了山河清而来,至少,他还是吻了她,陪她度过了迷离一夜。
这或许……便是求而不得的万幸吧。
收整好心情,梨渺望向北方。
无暇沉溺于伤悲,该上路了。
清净门中,遍布残垣。
白衣剑修停留在这尘封数百年的故地,目中所见,唯有追忆。
他惝恍坐在横躺的半截石柱上,端出他一路封存的蓝釉剑匣,注视着它良久,才将其启开。
久违的老友完好躺在其中,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存在,隐约的光芒渐显强盛。
清宵子朝它伸出手,迅利的剑光蓦然划破指尖。
灵剑伤主,少年却并不意外。
他只浅浅凝起了眸光,仿佛早有预料,而后面无波澜地合起了剑匣。
好一柄,诛魔剑。
第98章 剪不断,理不清了
天衡宗。
褚青栀走在密道中,手心都在冒汗。
距离梨渺解毒的百日之期,只剩了十几日。
这八十多天内,她犹豫、彷徨,又忍不住去想梨渺所说的那些话语。
那并非无端猜测,而当真有着隐秘的联系。
为了给自己一个答案,褚青栀一面如往常一般助巫马裘打理着近身事务,一面暗中调查起那些她从未注意过的细节。
天启秘境一战,天衡宗两大长老损失其一,又因搜捕梨渺等人派出了大量人手,内部出现空档,倒给了她可乘之机。
她旁敲侧击地打听两千多年前巫马裘与茅紫山的夺权之战,茅紫山炼化玄辰血脉胜了一场尽人皆知,而巫马裘仅闭关二十年便反败为胜,人们惊叹其雄厚实力,却无人得知他为何有此提升。
若梨渺口中天衡宗长老的遗言为真,那巫马裘在那二十年间,便也炼化了玄辰血脉。
几乎同一时间……世上当真有两名玄辰血脉同时存在么?
最大的可能……便是二人所夺之血脉,皆来源于同一人。
越是推演下去,褚青栀便越感身心发凉。
然而这些,皆非此刻该深思之事。
她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趁着宗主休养之时取得了密室的令牌,须得保持警惕,尽快取得凤凰髓。
迅速越过,褚青栀来到了尽头的密室前。
此地平日仅有宗主与长老方可出入,她知道,凤凰髓就藏在其中。
她将金色令牌嵌入门中空隙,禁制开启,室内堆积的物资与宝物展现于眼前。
她几步跨向一方小台,小心翼翼地倾斜上方的瓶器,将一滴火焰般的橙色粘液接于小瓶中收起,正要离开时,却听到一阵细小的哀哭声。
褚青栀吓了一跳,下意识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目光却落在了地面上。
地下……有人?
那些声音断断续续、此起彼伏,好似怨魂哀嚎,连绵不绝。
可怖的是,那声音不止一位,似乎……有数十人。
褚青栀不禁心惊,她在天衡宗中生活了三百余年,从未听见过此般声音。
这密室之下另有空间,关押的……皆是何人?
她隐隐有种预感,揭开这一角,或许便能解开天衡宗中不为人知的隐秘。
褚青栀稳住呼吸,摸索起地面与墙壁的机关。
有了!
她双目微睁,正要将令牌嵌入,忽然一阵劲风袭来,她心下一惊,刚一转身便被猛地按在墙上,气血激荡。
“噗……”
褚青栀口吐鲜血,睁眼看向来人,那魁梧威武的天衡宗主居高临下盯着她,粗砺的大手牢牢掐住她的脖颈,双眼比寒刀更凉。
“本座收养你三百余年,对你有再造之恩,阿栀,你真叫本座失望。”
威压逼得褚青栀浑身发颤,她紧咬牙关,用力握住男子的拇指,试图给自己制造一丝喘息之机。
“宗主……您……骗了我吗?!”
她努力盯着巫马裘,艰难出声。
巫马裘面无表情,只略微眯起了眼角。
褚青栀心知,此时即便示弱,恐怕巫马裘也不会拿她好看,可若不明不白地死去,她更是不甘!
如此……只能赌上一赌……!
“我师尊……穆家灭门的真正凶手,是你不是?!”
此言一出,男子眼瞳赫然凝缩。
看到他瞬变的眼神,褚青栀双目圆睁,浑身彻凉。
“本座倒是好奇,你是如何得出此般推论。”
巫马裘略松了一分力道,五指却是将紧未紧,仿佛在拿捏待宰的羔羊。
“你,见到清宵子了?”
褚青栀卖力呼吸着,凝视着他的眼,只思索一瞬,便道:“是。”
巫马裘面容蓦然靠近。
“他在哪儿?”
如此距离,男子眼中执念赫然暴露无遗。
褚青栀颤抖直视着这双可怖的眼睛,只觉自己下一刻便要被其吞噬。
她尽力保持冷静,拼凑着这些零碎的线索,再度给自己抛出赌局。
“宗主当初救我……难道便只是为了这一天么……”
“只是为了……用我这名弟子……引出师尊?”
“阿栀啊阿栀,你该理解本座。”
巫马裘表情肃穆,义正词严。
“本座一生光明磊落,决不容生平留下污点。”
“穆家人若不根除,本座当初杀人夺血之事,岂不就会被昭告于天下?连仙道第一人都有如此污点,天下众多修士,还如何安身立心?”
“本座,需得做天下人之榜样!”
褚青栀惊愕不已,恶事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她从不知天衡宗主……竟是这般面目!
“莫非……你早便盯上了师尊?”她不可置信道。
巫马裘目光转为怜悯,好似他手中之人即将命断,连呼吸都在为之哀道。
“清宵子啊,是个颇有城府之人,初入修真界便化了名,韬光养晦千年,方露出本意,本座虽控制了茅紫山,让他认下当年过错,并将杀孽尽数揽下,可他死后,本座仍是日夜难安。”
“清宵子那般沉稳敏锐,若有朝一日又追查到本座身上,该如何是好?他天生剑骨,修炼极快,只怕有朝一日,便会越到本座头上。”
“本座纵然惜才,也只能痛下狠手,清宵子渡劫之期,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褚青栀越听越是出离愤怒,直到巫马裘说到最后一句,她顿然瞪大了双眼。
“原来……原来是你……”
巫马裘不顾她的气愤和颤抖,遗憾叹道:“他倒是顺我之意渡劫失败,哪知渡完劫,留了你这活口,他却消失无踪,叫本座好找……”
说罢,巫马裘肃然凝视着褚青栀,脖颈上的大手缓慢移动,最终用拇指与食指掐住女子的下颌。
“满足了你的好奇心,你也能去得安稳些罢。”
“阿栀,这是你咎由自取,可莫要怪本座。”
83/93 首页 上一页 81 82 83 84 85 8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