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重心长地说着,掌中灵力陡然爆裂。
褚青栀瞪圆了双眼。
她感受到了湮灭的到来,身体与意识的每一处都停止了运转。
生死刹那,时间却意外漫长。
不等她反应,剧痛便袭满全身,转瞬间光芒遮蔽二人视线,命至将尽的女子竟瞬息间没了影。
巫马裘握了握空空如也的手,素来沉稳的脸上掠过一丝错愕。
男子眸中掠过狠厉,神识当即覆盖天衡宗内外。
追寻不到褚青栀的气息。
居然……让她逃脱了?
他握紧右拳,手臂青筋暴起,转身跨出密室。
-
褚青栀重重摔倒在地,猛地咳出几口淤血。
她大口喘气,惊魂不定地抬头,竟发现自己身处山林,已不在天衡宗中。
更诡异的是,她分明感受到脖颈乃至身躯脏腑都几近爆裂,然此刻却几乎恢复完全,连痛意都消泯了大半。
……究竟发生了何事?!
接二连三的怪事冲击了褚青栀的意志,它们超乎她的认知,将她的大脑搅得一片混乱。
她扶着额头伏倒在地,又挣扎着支起身来,望向这片生机盎然的绿野。
这隽秀的山林,唤醒了她久远的回忆。
这里……是越州?
禹州与越州相隔两千余里,她竟在呼吸之间回到了这片土地。
她是在做梦不成……
褚青栀惝恍向前走着,许久才重拾“活着”的感受。
她扛住了巫马裘的杀招,重伤转瞬即愈,还被转移到了千里之外。
思来想去,唯有一种可能。
原来梨渺给她强塞下的不是毒药,而是救命仙丹。
那妮子,早便做好了她失手的准备,为她设下了后路。
想通缘由,褚青栀噙泪望天,心头百感交集。
她此刻或许自由,却是折翅之鸟,往何处飞行,都只怕会落入猎网。
知晓仙道魁首的“污点”,巫马裘不会放过她。
许久未回宗门了。
既已身在越州,便去看看罢……
女子失魂落魄地寻到清净门遗址,前行百步,却见白衣少年侧身坐在残垣上,双瞳忽地一缩。
刹那间,她竟恍惚望见了师尊的身影。
当真是疯魔了……
褚青栀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她记得这位穆姓少年,他总是护在梨渺身前,是她的同伴。
可看上去,他却是孤身一人在此。
他为何会留在清净门呢……
褚青栀六神无主地走上前,少年也微微转过头来,黯淡的双眸深不见底,却仿有涟漪一触而过。
四目相对间,褚青栀再度陷入恍惚。
这双眼,太像了。
清宵子睫羽微垂,平静注视着女子。
“青栀。”
一声再寻常不过的呼唤,却叫褚青栀兀地瞪大了双目。
她眼角淌下两行热泪,咚的一声跪在地上,颤声呼唤:“……师尊!”
清宵子唇角抿下涩意,走到女子跟前,伸手轻触她的肩膀,示意她起身。
“这些年,你受苦了。”
褚青栀摇了摇头,激动得语无伦次。
“原来,原来师尊一直都在……青栀愚钝,此前相见,竟未能认出……”
“可您怎会变成这副模样,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梨渺她……”
“我已不再是当年的清宵子。”
少年偏过身去,目光悠远。
“虽魂魄统一,记忆苏醒,然此身乃是她的造物,如今的我,只是一具傀儡罢了。”
褚青栀错愕张了张口,忿然出声:“她、她竟将师尊……”
“我一心求死,却又因她而生。”
清宵子缓缓叹了口气,略显无奈。
“我与渺渺之间的纠葛,剪不断,理不清了。”
他看向女子。
“青栀,我知你心怀憎恨,但我不愿你因为师再添嗔恨。”
褚青栀望着少年复杂难懂的眼睛,怔忡片刻,低声道:“师尊如今,还是心向着十六师妹。”
清宵子垂下目光,无力去回应。
这才是他的症结所在啊……
褚青栀低头酝酿了良久,五味杂陈地说道:“梨渺方才……救了我一命。”
清宵子眸光微动。
女子抬起头来,泪眼凄厉。
“师尊……你我好似都错了,都错了!”
第99章 真相
“巫马裘才是屠灭师尊凡俗一家的凶手,他强夺玄辰血脉,又不愿劣迹暴露,故而对穆家人斩尽杀绝!”
诉声如雷乍响在清宵子耳旁,他错愕张眸,思绪如散落的碎丝线,在脑中纷纷扬扬。
褚青栀按下激动的情绪,将她在天衡宗中的见闻、先前与巫马裘对峙的话语有条不紊地道来。
清宵子越听越是怔然,一些埋藏在记忆中的疑问此时尽数泛了出来,又逐渐连接清晰。
在穆家灭门之前,他的兄长某次外出意外昏迷,数日方恢复。
如今想来,那昏迷之因,便是被取走了玄辰血、力亏所致,只是那次的夺取,并未伤及其性命。
若茅紫山与巫马裘的玄辰血皆来自他兄长一人,一切便能串连说通。
茅紫山输掉比试,下凡偶遇兄长,见其展露玄辰之力,便夺了部分血液,留得他一命,再度挑战巫马裘。
巫马裘落败,对茅紫山的力量生疑,追根溯源寻到了凡界穆家,夺走兄长全部血液,用真火符烧毁穆家,又恐有遗漏,故意将茅紫山的随身物件留在现场,掩人耳目。
他拿着那枚绛色玉佩暗中寻人,终是追查到了天衡宗,殊不知巫马裘极为谨慎,成百上千年间,竟都在防备着昔年可能存在的“漏网之鱼”。
茅紫山固然有夺血之恶,却并无杀业,根本不必揽下穆家灭门之罪。
看来那时候的茅紫山……便已为巫马裘所控,甘心替他了结罪业了。
理清这些,清宵子震惊不已,惆怅忿然。
谁能知万丈光辉的仙道魁首,竟有如此狭隘阴恶之心,偌大修真界,还能留得多少清净之所?
“徒儿实在想不通,天衡宗主伏魔除恶不在少数,以正义之心享誉四海,又为何会为了掩藏‘污点’,谨慎到令人发指,宁愿越描越黑。”
褚青栀低着
头,惝恍说道。
“甚至茅紫山已然为其顶罪,他也仍不愿放过师尊,要让师尊陨落于雷劫之中……”
清宵子眸光稍顿,缓缓敛下眉头。
“你说什么?”
褚青栀失色的唇细微颤抖着,她抬面望着少年剑尊的眼睛,道:“徒儿不知巫马裘做了什么,只听他说,他用了点手段,会让师尊在承受渡劫天雷时,爆体而亡……”
男子双瞳忽地凝缩,他后退半步,眸底如古潭掀涛,久久不平。
昔年,他与巫马裘交情不深,却相互敬重,在他渡劫前不久,巫马裘曾来与他论道,或许便是在那时……他暗中做了手脚。
渡劫天雷之威,何其强盛,而若以天雷引爆他化神巅峰之体,清净门方圆百里皆会寸草不生,彼时门内弟子十九人必然殒于湮灭之中,就算是渺渺也……
雷劫那日,他抵御艰难,他原以为是自己体魄不济。
剑尊怔忡仰望阔天,眼中泛出血色。
“即便渺渺不曾出手,清净门也无法逃出血光之灾……”
“背负杀孽的罪人,原来……本该是我……”
褚青栀心头蓦然一颤,她急迫摇了摇头,凄切道:“不……师尊切勿这般想,一切都是那巫马裘的错,师尊是无辜的,十六师妹她……”
女子眸光晃了晃,低下声音,不忍说道:“本不该有罪。”
清宵子眸中迷惘消褪,逐渐凝起剑锋般的锐光。
“新仇旧恨,必将清算。”
褚青栀看着剑尊冷峻坚毅的面庞,胸中也燃起熊熊烈火。
她压抑着心境,冷静道:“可如今的师尊力量不复往昔,而巫马裘将至渡劫后期,天衡宗也不乏高手能人,况且……世人不知巫马裘之劣迹,贸然对其出手,反会败了师尊的名声,引火烧身。”
“为师从不是冲动之人,你的顾虑,我都明白。”清宵子道。
褚青栀抿了抿唇,她当然知道,师尊的心性,比她更沉。
“只是声名于我已是浮云,我只求本心。”清宵子略微压睫,双眸如渊。
褚青栀琢磨片刻,忽然张眸。“我险些忘了一件事,天衡宗密室底下,好似关着一些人,我听到了他们的哀嚎……可我还没来得及打探,便被巫马裘擒获了。”
“那地方只有宗主与长老可出入,弟子们似乎都不知,徒儿怀疑……那里藏着更深暗的秘密。”
清宵子眯起双眼,沉思片晌,温和道:“青栀,你忍辱负重,已带回了不少消息,于我、于清净门,乃至于仙道,都意义重大。”
女子不禁动容,她赧然垂下脸,惭愧道:“三百多年,青栀都被仇人蒙在鼓里,认贼作父。忍辱负重的美名,我担不起。”
“不必妄自菲薄,你已做得很好了。”清宵子叹道。
褚青栀抬眸撞见师尊包容慈悲的目光,仿佛梦回数百年前,一时感慨万千,终于牵起嘴角,露出苦涩又怀念的笑。
她幽叹一声。
“若非梨渺的丹药,我现在必已尸骨无存。可笑她当初谎称是毒药强迫我服下时,我丝毫没有怀疑。”
“她变成这般,都是我逼的……”
清宵子听着她的轻语,心头隐隐作痛。
只是如今却并非出于挣扎,而是无奈与疼惜。
女子双肩微垂,收拾好了残碎的心情。
“师尊可有何打算?”
清宵子沉默少焉。
“我会去渡火宫。”
“渡火宫?”褚青栀面露错愕,显然没能料到清宵子会有如此回答。
“那里才是渺渺的归宿。”清宵子轻声道,目光远至北天。
褚青栀愣了半晌,不确切道:“梨渺……是渡火宫出身?”
刚出口,她又蓦地摇了摇头,不可置信道:“师尊难道要为了十六师妹,撇弃一世英名与道心,与魔为伍?!”
少年平静转过头来,清明注视着她。
“青栀,你想错了,吾心从来只辨善恶。”
女子呆愕动了动唇,并未听得太明白。
“梨渺是魔宫出身,却也是你的师妹,清净门永远的子弟。为这地下亡魂报仇雪恨,她不可或缺。”
清宵子一手指着脚下废墟,身姿卓然。
“而我,将尽前世未竟之职,正其心性,护其不染。”
“这一次,清宵不会再败。”
少年双目明澈而笃定,褚青栀为之震动心弦,怔愣良久,隐约从中读出了一股不容扭转的执念。
“徒儿……领会了。”
清宵子面色略转和煦,语重心长道:“魔门重地并不太平,你心性耿直,未必合适。跟随与否,全凭你所愿。”
“只是巫马裘不会放过你,或许天衡宗很快便会寻来此处。若你不愿跟随为师,为师可写书信一封,引你前往盛月坊暂寻庇护。云凌坊主曾与我有些交情,同为名门,天衡宗轻易动它不得。”
褚青栀沉思片刻,恍恍道:“请恕徒儿……还没做好面对十六师妹的准备。”
清宵子略一颔首,他能够理解青栀的选择,即便她能理智分析其中道理、放下芥蒂,可如今渺渺的身份并不单纯,向她靠近,不再是轻巧之事。
褚青栀取出一只小瓶。
“这是梨渺要的凤凰髓,请师尊替我转交给她。”
清宵子稍有失神,与梨渺分开的这段时日,心中总会传来难忍的疼痛。
他封印着自己的同心种,渺渺或许无法感知他汹涌的挣扎,可她的苦痛、她的思念、她的浓情,他都体会得一清二楚。
没想到,渺渺在那般低落之时,还念想着寻找那些物事。
这并非坏事,至少说明渺渺的心思不再只挂着他一人,她有自己的目标与道路。
虽然微小,但这何尝不算一种进步。
少年深吸一口气,竟感到些许欣慰。
清宵子接下凤凰髓,平静看着女子。
“渺渺托你取此物,想必用了些威逼的手段。你可怪她?”
褚青栀:“她为我准备好了后路,那枚丹药令我垂死复生、脱离险境,想必是比凤凰髓更要珍贵之物。”
清宵子知道,那是梨渺在天启秘境中得来的九转乾坤丹,只此一粒。
褚青栀低着头,眸光粼粼。
“她的确点醒了我,虽然那或许只是她的游说之术,并非她本意……”
清宵子轻敛了敛眉头,“何意?”
“她早便怀疑巫马裘有所遮掩,也是她向我言语暗示,屠灭穆家的真正凶手或许就是他……”
女子神色有些浑噩,身躯愈发显得虚浮。
“她分明与巫马裘都不曾有过几面之缘,便能猜测出那些,枉我置身天衡宗三百余年,都不曾注意过分毫……”
“总说十六师妹不通情理,可她偏偏……有那等慧心啊!”
清宵子心头蓦地一荡。
他触动望着虚空,恍惚失神。
渺渺……
没有我在身边,你也能冷静布划这些事。
你当真成长了。
-
来到焱州,梨渺耗费了一些工夫。
追踪者们一茬接着一茬,似蚁群般甩不干净。
踏入魔道领域,或许能遏住一些人的脚步,但焱州也绝非什么清净之地,只怕比她此前所历之处都要锋锐。
在中南三州,魔修不敢抛头露面,金州世家们做着两道生意,倒是时常能见到魔修身影,只是毗邻天衡宗所镇的禹州,他们也不会轻易造次。
可在焱州这魔修巢穴,境况便大有不同。
听说这里的魔门不仅敌视仙道修士,互相之间也多有纷争,“黑吃黑”乃家常便饭。
无论她是仙是魔,对他们而言,都无关紧要。
她如今行走世间,身上便仅刻着四个字。
――“玄辰血脉”。
地如其名,焱州广袤地表之下,埋藏着流淌的烈性矿脉,连风都带着热燥之气。
梨渺凭着直觉走了一段路程,终于见到旁人的身影。
那是两个结伴的筑基期修士,她开口唤一声“道友”,对方二人还未看清梨渺模样,便感知到她高山一般的非凡境界,当即吓得稽首。
“见过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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