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意说声好,有暮云搀扶着跟在祁宥身后。
二牛家的厨房很小,因做了很多菜,四处都是剩菜和用过的酱油等调料,十分杂乱无章,让澜意无处踏脚。
还不断有水从厨房里面流出,看着肮脏无比。
就在澜意刚走进厨房里面时,她看到梨婶正准备上吊,被眼疾手快的祁宥拦下。
祁宥目光凶狠了不少,开门见山问:“你为何要害这些村民?”
他不说“无辜的”三字,是因为他觉得,这些村民肯定也有罪。
梨婶呆滞地看他一眼,“他们都死了?”
祁宥点头。
梨婶顿时仰头大笑,“那我可以安心去死了。”
祁宥的眉头皱成一个倒八字,“你狠他们,为什么不一走了之,反而上吊?”
梨婶拿着绳索的手一愣。
澜意这时走至二人眼前,她迫切地想知道原因,问:“梨婶,是不是这些村民都对不起你?”
她看到梨婶的两个孩子也倒在人群里面。
可见,梨婶恨透了他们。
“是。”都已经这样了,梨婶没有什么不承认的,直言道:“他们都死了,于我而言是一件大喜事。”
第8章 男人就是贱。
这些村民给梨婶带来的伤痛可不浅。
梨婶面如死灰,回了祁宥之前的一句话。
“祁公子问我,我为何不一走了之?那我告诉你吧。”梨婶丢了绳索,“因为我杀了人,我害怕,我怕午夜梦回之时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在跟我追魂索命。所以,我只能跟着死。”
祁宥面色恢复如初,淡淡开口:“既然害怕杀人,哪又为何敢做屠村的事?”
“恨!”梨婶顿时红了眼眶,“因为我恨啊!他们凭什么这样虐待我,让我过那种猪狗不如的生活?”
澜意能够感同身受,“梨婶,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恨他们吗?”
梨婶对澜意,始终是带有善意的,澜意因此对梨婶也毕竟敬重。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梨婶此刻竟在跟她道歉:“李姑娘,是我对不住你,昨夜险些害了你。”
“害了我?你是说?”澜意不由想到祁宥说的那些,严大叔果然对她心怀不轨。
事到如今,心底再羞愧,梨婶也只能将昨日发生的一切告诉澜意。
昨夜里,严婆婆一开门,看见这么多人,她的心底是有些惧怕的。
因为村子里这么多年,做的都是不正当的事情,她害怕有人泄露了风声,把事情告到官府去。
她面前的三个男人,都是身形魁梧的,她看着很像官府的人,换了一身便服,偷偷潜入这个村子来查证。
严婆婆内心忐忑不安。
直到澜意说了那一句话,才彻底抚慰
她的内心。
眼前女子貌美如花,说话声音清甜动人,严婆婆这才放下内心的防备。
这样的女子,给她儿子严大叔当暖床的,倒也合适。
严婆婆关上门阀,不动声色退下去,走至正屋,看到儿子正躺在床榻嗑瓜子,一边丢瓜子壳一边问她:“门外是什么动静?”
严婆婆道:“来了个貌美如花的女子。”
此话一出,严大叔立刻来了精气神,直接从床上坐起来。
他眼睛微微眯了眯,舔了舔舌,“有多美?”
严婆婆瞥眼正在做针线活的梨婶,“比她年轻时候还要好看。”
严大叔高兴地直拍拍床,“那还不快请她进来,今晚啊,我可要好好招待招待她。”
“瞧你这样子。”严婆婆虚打严大叔,“她身边有三个男人,看着都武功高强的,你怎么接近她?”
严大叔不以为意,“哎呀,到了夜里睡觉,他们还能睡一块吗?你放心,今晚肯定能成事。”
梨婶做针线活的手一愣,为了不漏出破绽,她只能接着绣花。
“那我就把柴房收拾出来,让孩子们跟你睡。”严婆婆安排好一切,又害怕梨婶告密,特意叮嘱她:“你要是敢多说一句,我们就把你捆在树上抽鞭子。”
梨婶低头应是,“我不会多说的。”
严婆婆欢欢喜喜地走出屋子,前去迎接澜意等人。
当她看到梨婶从正屋出来时,悄悄瞪一眼梨婶,示意梨婶别乱说话。
严婆婆本以为事情能成,结果第二日什么都没发生。
她回屋去,悄声问严大叔,严大叔则气馁地说:“都怪那个又高又俊的男人,非要时不时在房门前晃悠,害得我都没机会动手。你看,今天早上他还一直靠在墙壁上,也太过警惕了吧!”
严婆婆咂舌,又心生一计,“今日二牛家不是办喜事吗?让你媳妇带着他们去吃席,届时再往那个女人饭菜里下迷药,此时就可以成了。”
严大叔拍手叫好。
梨婶无奈,只能妥协。
澜意听到这里,道:“但是你没有在我的饭菜下药啊……”
梨婶抹着眼泪,“因为你的那句话,让我觉得你是个极好的姑娘。我已经变成这样了,我不能再让你变成那样。况且……今日若无意外,他们都会死去,所以我便没在你的饭菜下毒,也没放迷药。”
澜意听到这里,觉得梨婶心肠还不算太坏,扯着自己的衣角,问:“所以梨婶,你当年发生了什么?为何对她们如此憎恶痛觉?”
梨婶这才准备说起自己的经历。
“我不是中原人,是西域乌兰国的女娘,十七岁时,阿爹让我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我不愿意,就私自逃出乌兰国。”梨婶回忆往事,有些感慨,道:“若我当年听我阿爹的,嫁给那个老男人,至少安稳一生,不会有如此遭遇。”
说到“西域乌兰国”五个字,祁宥目光便一直盯着梨婶看了。
不过众人的目光皆汇聚在梨婶身上,祁宥的举动也没引起众人注意。
澜意与梨婶的想法不一样,反驳道:“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男人,为什么要比较两个不堪的男人,都是王八羔子罢了。”澜意在众人面前说了不雅的话,略一停顿,说到最重要的一点,又忍不住说了不雅的话:“两个男人都会带给你不幸,要我说,远离男人才能得到幸福,男人就是贱。”
这也是澜意的心底话。
她这辈子不打算嫁人了。
众人大眼瞪小眼,尤其是祁宥等人,眼神明显疑惑了许多。
澜意这才反应过来,对祁宥等人致歉:“对不住啊,忘了你们也是男人。”
祁宥无奈,陈奇、陈思讪讪。
梨婶被说得连哭都忘了,眼里噙着豆大的泪珠,好一会儿才想通。
“李姑娘说得是。”梨婶道,又接着说起自己的经历,“我走得太急了,只带了换洗的衣裳和金子,才走到中原,我的钱就用得差不多了。在走投无路之际,遇到了一个女人,也就是严婆婆。她当时对我多么关切啊,让我吃饱饭、穿上新衣服,还给我打了一副新的衣裳首饰。”
当时的她,真以为严婆婆是一个好人。
“我对中原话不熟悉,支支吾吾地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了她,她就主动说要带我去她们村子里,让我以后住在那里。”
梨婶说到这,又气又恨,“只怪我当时太年轻,未经人事,看不清人心,就傻傻地跟着她去了。到了之后,我才发现自己进了一个狼虎窝。当夜,我就没了清白,被他们几人捆绑在床上。”
“梨婶,你就没想过逃吗?”就在众人都聚精会神听着的时候,陈思纳闷开了口。
陈奇用手拍着脸,他已经不想说话了。
“我当然想过逃。”梨婶看向陈思,顺势掀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伤痕累累的手,各种伤痕汇聚在一起,看不出哪里是新伤旧伤。
她怕吓到澜意和暮云,便将衣袖放下,接着道:“但我每逃一次,他们村子里的人就会抓住我,殴打我一次。时间久了,我也不知道被打了多少次,便放弃了。”
“更令我不解的是,我打听到村子里其他女人都跟我有一样的经历,可她们帮着那些男人,在我逃跑的时候告密。”梨婶黯然神伤,“这才是我放弃的真正原因。我被严婆婆和那个死男人当生孩子的工具,生不出男孩,他们对我非打即骂,要不是我幸运,第二个孩子就是男孩,我早就被他们打死了。”
“生了那两个孩子之后,我心里打算谋划一件大事,便安分了好几年,也让他们放松了警惕。”梨婶终于重新展露笑颜,“所以今天我成功了,他们都死了。我觉得他们每一个人,都不无辜。如若那群女人不助纣为虐,我肯定将我的计谋告诉她们,带着她们离开这个地方。”
梨婶不是没有想过,她只是害怕,怕其中一个女人顶不住心理压力,将这件事情告诉丈夫一家。
到时候,她就前功尽弃了。
十数年的折磨、不被当人的遭遇,就会再次卷土重来。
一直托着腮思考的祁宥,在这时开了口,道:“一座村庄所有村民离奇死亡,这势必会引得周围的村庄瞩目,届时官府也会派人来查证。你为何不在上吊之前,写一封血书,控诉他们的恶行,让官府重视这样的事,说不准从此以后就会有越来越少的女子被骗。”
梨婶神色逐渐冷静下来,摇头道:“不,这样没用。真正坏透的,是人心。我也不理解,那些女人明明同样恨透了那个男人,为何会为了孩子苦苦熬着?一个女子,在成为别人的女儿、妻子、母亲之前,首先是她自己,不是吗?”
澜意听得颇有感触,“是,女人无论是何种身份,她都是她自己。所以,她就该是不被束缚的,为自己而活,并没有什么过错。”不过她也不认可梨婶的行为,“但不能以极端的方式做事。”
“李姑娘说得对。”祁宥眼珠瞥向澜意的方向,“梨婶,我们同情你的遭遇,不认可你的行为。”
梨婶知道自己做的恶事和折梨村的人没什么区别,随道:“你们把我告上官府吧,我只求你们一件事,务必要将他们的恶行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好。”祁宥很快就答应了,“那我……”
“那你后半辈子多做善事,以此来弥补过错!”澜意急急忙忙说,声音也尖细不少,盖住了祁宥的声音。
祁宥原先是打算如梨婶的愿,将她送入官府的,梨婶虽情有可原,但并不是全无过错。
见澜意如此说,他便识相闭了嘴。
“李姑娘……”梨婶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回话。
澜意轻轻笑着,温声道:“梨婶,他们做了那样的事,不遭天谴也迟早会死的,你只是勇敢了些,用自己的手报仇了,同时也保护了更多的女子,不是吗?万一他们接着骗其他的女子呢?”
梨婶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从今以后,你就多做一些善事,用自己的这双手,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就当是赎罪了。”澜意牵着梨婶的手,说道。
她对女子,尤其是命运悲惨的女子,总会生出怜悯之心。
或许她的心肠的确是软的,但如今的她,只会对女子心软。
第9章
她才不信有这么多意外。……
事后的残局还是要处理的。
祁宥直接提议放一把火,将村子里的一切都烧了,伪造成天灾。
这样,官府来查,也只会看了一座被火焚之后的孤村,梨婶也可全身而退。
梨婶万分感激,将他们送到了村门口,说:“这件事情就交给我自己做,你们便离开此处,去做你们该做的事吧。从今以后,我会日日做善事,帮助那些老弱妇孺,来补偿我的罪过。若有缘,我们再见。”
澜意颔首,带着暮云等人离开了,祁宥便再跟她一段路,待她找到了草药再走。
众人再次上了桃花山,再半山腰上远眺,发现某处正冒着烟。
暮云不安道:“姑娘,这火势会不会越来越大,危及到其他村庄啊?”
澜意相信梨婶,“不会的,没过多久,不远处村庄的村民就会来救火。”
她离开折梨村时,也观察到折梨村附近有好几个村落,每个村中间隔着一条河。
取水方便,救火也快。
那么折梨村的一些事情,就随着这火一样,逐渐被水熄灭吧。
暮云点点头,“这样奴婢就放心了。只是姑娘,您为何不将梨婶告上官府,她明明犯了杀人的罪过啊?”
祁宥也看过去,双手环绕抱在胸前。
澜意远眺另一处村庄,“因为我觉得,梨婶如果不遇到他们,必定会过上普通的生活,幸福一生。那些男人对女人非打即骂,梨婶生了孩子也被打得半死,身上新伤旧伤不断,难道她就活该被打这么多次吗?她是有错,但那些人的错处,比她的错处更大。人最后都会死的,与其让她一死了之,倒不如让她多做些善事,用余生来偿还。”
如果她前世像梨婶这样大胆的话,说不定早就杀了郁颢,也不至于被郁颢害得满身污名。
澜意看着暮云,意味深长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暮云大张着嘴巴,指了指自己,“奴婢……奴婢也不知该如何做。奴婢会一时觉得梨婶可怜,一时觉得那些村民死得凄惨,陷入挣扎。”
这本就是一个两难的问题,全看人怎么看。
“折梨村的人被梨婶屠村,是他们的报应。”澜意淡然道,“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我用我的主观臆断,觉得梨婶没错。大荣女子地位低下,没有哪个男人会真正帮助女子的,就算梨婶以血书控诉他们的恶行,官府的人也会视若无睹,反而觉得梨婶罪大恶极,有意放大梨婶的过错,无视梨婶所遭受的苦难,并会用各种手段折磨梨婶。暮云,你信不信,同样的事,换了男人来做,结果会不一样?”
暮云从来没听过澜意说这种话,她一字一句仔细听着,联系女子的处境,认真道:“奴婢相信。”
澜意这话引得祁宥沉思。
他生来就是男子,不知道女子的处境是怎样的。
但是他似乎看得出,澜意对男子深恶痛绝。
“李姑娘,你很讨厌男子吗?”想到这,祁宥脱口而出。
“也没有,我只是讨厌不正常的男子,这个世间正常的男子太少。”澜意也很想说,祁宥就算一个。可是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准,万一祁宥变了,变成她讨厌的模样,那她现在说祁宥正常,显得过于好笑。
祁宥轻轻“哦”了一声,将到嘴边的话重新咽回肚子里。
待他们相熟了,他再问她是如何看待他的吧?
澜意不再看山下的景色,转过身去,道:“快些找到那个草药吧。”
祁宥瞬间来了动力,向澜意许诺:“今日我必将草药找到。”
澜意莞尔一笑,没说话。
…
…
在日落之前,澜意终于找到了草药,也跟祁宥在山底下分手,各自前往别处。
祁宥不问她采这个草药有什么用处,澜意也不好奇他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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