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很无奈,重活一世终归是自己一个人的秘密,不能跟任何人说起。
在她们认识的人中,只有祁宥是了解最少的,所以拿他当借口,暮云和拒霜也不会追问太多。
暮云“哦”了一声,点点头说:“也是,祁公子走南闯北,什么事不知道啊。”
澜意讪讪笑着,“他只知道姚神医在云雾山。那位姚神医没有告诉他太多,说是有缘之人才能找到她。”
她半真半假地说着。
“姑娘肯定能找到的。”拒霜极为笃定,“姑娘跟姚神医,绝对有缘分。”
暮云道:“拒霜说得对,说不定我们一上云雾山,没走几步就看到姚神医的住处了呢。”
她们的话,倒给了澜意许多自信,她透过车帘看着外面碧空如洗的天,慢慢舒缓口气,微微笑了笑。
…
…
祁宥刚从酒馆走出来,一手提着酒壶翻身上马。
他策马走了许久,街道慢慢变窄,路逐渐崎岖,最终在一颗大树前下了马,将马拴在树边,一边笑着一边抚摸马头上的毛发,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橙黄,要麻烦你在这山下等我一小会儿了。”
橙黄如它的名字一样,身体是橙色的,唯独毛发是出奇地黄。
它低着头吃草,像是在生闷气,没有回答祁宥。
祁宥的笑声反而更大了,“你这小子!乖乖在这等我,我看望了一位故人就来。”
他看眼手上的酒壶,吹去在路上沾染的风尘,快步上了山。
这一条路,他自六岁起就开始走了,十二年来,每年都会来五六次,如今闭着眼睛都能找对路。
他哼着轻松愉悦的民间小调,背着手悠哉悠哉地走在小路上,想起前两日与澜意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由得笑容满面。
怕自己一时着迷,乐昏了头,祁宥立马给自己扇了一巴掌,让自己好好清醒。
“不行不行,她只是退了婚,又没说要与我成婚。”祁宥自言自语,摇摇头不再想这些,径直走向一处冒着云雾的地方。
竹子做成的栅栏围成了一个小院,院内是整整齐齐摆放的各式药材,灶台上的水正煮着,从烟囱中散发出一团又一团的白烟来,一名女子身穿素净的月白色衣裳,躺在竹椅上惬意地晒着太阳。
瞧见祁宥来,她也不为所动,只扯了扯自己嘴角边的黑布。
祁宥似是见惯了这种场面,推开院门进去后再将其关上,走近那名女子,将酒高高举起来给她看,笑道:“窈姨,我带了醇香芬芳的西凤酒来,您想不想喝?”
窈姨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祁宥瞥她一眼,拿过她面前摆放的竹筒,坐在一旁的石凳,将竹筒放在石桌上,慢慢把酒水倒在竹筒里。
酒香四溢,醉人心弦。
窈姨闻到这个味道,心痒痒,咬着牙翻了个身。
祁宥看在眼里,便拿起竹筒小酌一口,感叹道:“这么浓郁的酒水,落入唇间,真是……”
他还未形容完这个味道,窈姨就再也忍不住了,即刻从竹椅上站起身,将自己脸上的黑布扯了下来,露出一道浅淡的疤痕。祁宥看到这个疤痕,心中隐隐作痛。
窈姨不知祁宥如何想的,反正她的模样他都见过,也就不害怕他会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的疤痕,一把夺过他手上的竹筒,往自己嘴里倒。
“你这臭小子,就知道吃独食,也不晓得给我留一点。”这么一点酒水,刚碰到唇就没了,喝起来一点儿也不带劲,窈姨的脸色也差了许多。
祁宥哈哈大笑。
窈姨看了更加来气,拍了他肩膀一下,“你笑什么?”
祁宥止了笑,眼神往酒壶那边看了一眼,无辜道:“我可没有吃独食,这一整壶酒都是您的,您想喝多少喝多少。”
“算你小子有良心,我勉为其难原谅你吧。”窈姨生怕祁宥反悔,飞快地拿过酒壶,重新回到竹椅上躺好。
祁宥见状无奈摇摇头,“您还是这个样子。”
“哎,你这臭小子,我还没说你呢,你反倒说起我来了?”窈姨放下酒壶,坐了起来,掰着手指头数落祁宥,“现而今四月里,你除了元月来看望过我一次,其他时候可曾来过?你一年来找我的次数屈指可数,祁宥,你是不是因为回到了他身边,从而忘了――”
祁宥连忙打断,肃容道:“窈姨,我没有忘,我心里时刻记得,是谁将我带到了这个世上。”
“那就行。”窈姨冷哼一声,“你要是敢贪图富贵,忘了她,你就给我滚,从此不要再来找我。”
“我永远不会忘记她,您放心好了。”祁宥目光坚定,“我还想问您一句,您知道她这些年身在何处吗?”
窈姨沉默一瞬,良久才开了口,难掩眼中的阴霾,叹气道:“她再没找过我,我……我也不知道她如今身在何处。”
祁宥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
她或许已不在人世,若他时时刻刻记着她,她将会永远存活在他心中。
哪怕,他从来没有见过她,不记得她的模样。
“祁宥――”见祁宥失神,有些落魄,窈姨担心地喊着他。
“没关系的,窈姨。”祁宥强颜欢笑道,“您放心吧,我会记她一辈子。”
窈姨在心底暗恨自己为什么要提这个,让这么开朗的祁宥变得失魂落魄。
“祁家的人,你也见过了吗?”窈姨问。
祁宥点头,如实答:“昨日去见的,他们一切安好,祁家小妹过几日还要嫁人了,让我这个哥哥必须背她出嫁,不然她不嫁人。”
说到这里,祁宥心头一软,忍不住笑了起来。
祁宣就是这样的性格。
“祁宣都要嫁人了啊,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将近十多年年过去了。”窈姨仔细打量祁宥,这么多年来,他的变化可真大啊,从一开始懵懵懂懂的小孩童,变成一个又高又俊的少男,模样越来越像她了。
“是啊,她的夫君是隔壁刘家的小子,小时候天天来爬墙头,每次都被我打跑了。”祁宥回忆往昔,“自从回到那人身边,祁家的墙头也变高了,刘家的小子,就只能想尽办法哄得爹娘同意他娶小宣。”
“为此,他还闹出许多笑话。”祁宥捧腹大笑,“险些气得小宣不再与他来往。”
真好啊,窈姨想。
她年少的时候,要是遇到一心一意待自己的人,说不定也犯了糊涂,从而被男人深深伤害。
昔日旧友的结局历历在目,窈姨忍不住抚摸自己下巴上的伤痕,并不觉得那样的感情很美好了。
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第13章 拜师。
祁宥看到窈姨的反应,忽而愣住,不再说这些。
因为二人都没有说话,反倒让祁宥听到了OO@@的脚步声,也见到窈姨娴熟地带上那块黑布,遮挡住自己的下巴。
祁宥站起身,往院门走去。
一打开门,他看见澜意等人直直走过来,一时忘了反应。
“祁公子,你怎么在这?”澜意微微惊讶。
祁宥前世从未说过他隐居山林啊?
澜意的声音极轻柔,像雨水一样一点一滴进入他的心房,他笑了笑,做出请的动作:“既然过来了,就先进来吧。眼下天色不好,外面又风大,小心着凉了。”
澜意应了一声,跟着他进门。
暮云和拒霜不约而同抬头望天,又伸出手感受有没有风,二人对视一眼,一齐摇头。
天很晴,云很淡,风很暖。
哪里会着凉?
院内的窈姨听到这些,一时哑口无言。
她还能说什么?她什么都不能说。
少男少女的心思,她一个年逾四十的女人,哪里猜得透?
她摸了摸发髻,重新躺好。
看来暂时无法喝酒了。
澜意第一眼就注意到窈姨脸上的黑布,以及那一双熟悉的眼睛,总在不经意间透露出厌世之意。
更让她惊讶的是,她随口搪塞暮云和拒霜的话,竟然是真的。
祁宥,居然与姚神医相识。
“您……”澜意故作迟疑,“您是姚神医吗?”
祁宥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窈姨撇过脸,“都慕名而来了,我是不是姚神医,你心里不清楚吗?”
澜意二话不说便下跪,暮云和拒霜虽然惊讶,但也连忙跟着澜意跪下,祁宥则退到了一旁。
“早就听
闻前辈精通妇人科,晚辈不才,想向前辈拜师学艺。”澜意诚恳道。
这些年来,窈姨只在云雾山下遇到过几个想学医的女子,但因为家里人反对,最终还是放弃了。一开始,窈姨是兴致盎然的,想把自己的医术传承下去,也不枉自己来这世间一遭,可事实会一次又一次击垮她。
女子学医,在这个大荣,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情。
窈姨认为澜意一定会半途而废,拿起蒲扇扇了扇风,不以为意道:“你先起来吧,别动不动就给人下跪,我也没说要收你为徒。”
澜意不是为难人的性格,她一开始下跪就是想让窈姨知道自己的诚意,听窈姨都如此说了,便站起身来,接着道:“前辈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晚辈是真心想学医的。”
“真心?”窈姨挑眉,这个词听起来真讽刺。
“真心”二字说起来轻巧,做起来难,到了最后,几乎都违背了自己的心。
澜意点头应了一声,“晚辈不敢欺瞒前辈。”
“我精通的是妇人科,你要学其他的,我可教不了你。”窈姨故意这么说,眼珠往祁宥身上一转,问:“你是为了什么而学医,难道是为了旁人?”
祁宥感受到窈姨的那一眼,就知道窈姨误会了。
他知道澜意是为了自己的三姐。
澜意一脸认真,道:“不是旁人,是我的三姐。”
为了姐妹?听起来真是稀奇。
窈姨唏嘘一声,走向澜意,朝她走了一圈,轻声道:“这个理由,稀奇,不过我听了倒是喜欢。”
澜意抬头,深觉有希望。
窈姨却给她泼了一盆冷水,“不过,我还是不教你。”
拒霜听到这句话怒气上头,冲动上前,想要跟窈姨理论,暮云手疾眼快拦住她,摇摇头,拒霜这才作罢。
“为什么?”澜意问。
窈姨听了嘴角发笑,“为什么?”她紧紧凝视澜意,“你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你的三姐怕是嫁为人妇了吧?嫁为人妇的女子得了病,多半是因为男人。”
澜意毫不避讳,垂眸道:“是的,三姐因小产伤了身子。”
她的语气有些伤感。
祁宥一惊,走上前来,忙问:“李姑娘,你那日不是说,你的三姐只是身体差,孩子能保住吗?怎么会小产了?”
澜意叹口气,“你我分别的那日,她意外小产,伤了身子,险些醒不来。”
具体的内情,澜意没有告诉祁宥。
这是李家与蔡家的事,与旁人无关。
窈姨下意识“哟”了一声,“你们俩还挺熟络。”
祁宥知道窈姨在调侃他,无奈叫声“窈姨”,“您到底收不收李姑娘为徒?”
窈姨不回答他,只是笑笑。
她目光不离澜意,想从澜意的眼底,看清楚自己现在的模样,而后目光一沉,咬着唇角说道:“为男人生孩子的女人,都是蠢货。”
因为前世的经历,澜意十分赞同窈姨的话。
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郁颢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声称孩子有恶疾,命奴仆扔了出去,让其自生自灭。
蠢货,她的确是个蠢货,做了一个亏本的买卖,输得一败涂地。
“前辈说得是。”澜意道。
看着澜意面色如此平静,还没有生气的迹象,窈姨不由得好奇澜意心里的想法了,说:“寻常的小姑娘家,听到我说这种话,估计早就反驳我了,你倒好,还觉得我说得对。”
“因为她们都渴望能遇到一个一心一意待自己的人,对以后满是憧憬,所以向往生儿育女的生活,导致看不清前路。”澜意前世特别喜欢看话本子,这一世,她再没看过,在和郁颢退婚后,将它们全部翻出来烧了。
窈姨听完,冷笑一声,“你这说得像你遇人不淑一样。”
澜意如实道:“实不相瞒,晚辈上月刚退婚。”
这就说得通了。
“原来如此啊。”窈姨一手叉腰,“我说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原来是有过相似的经历啊。”
前世的确如此,今生不会了。
“晚辈想学医,是因为不放心别的大夫,生怕他们对三姐不上心,从而害了三姐一辈子。”澜意重新回到那个话题,“若是我精通医术,就能调理好三姐的身体,也不会时时刻刻为她担忧了。”
“担忧?”窈姨问。
“三姐的身子一直不大好,为了怀上这个孩子,她喝过许多民间偏方。是药三分毒,三姐的身体迟早会承受不住。不怕前辈笑话,在听到三姐小产的消息时,晚辈心里害怕得紧,要是她再也醒不过来,晚辈就没有三姐了。”澜意眼眶微微泛红,即便前世经历过,她仍觉得痛心疾首。
大姐出嫁时她才八岁,与大姐相处的时日不多,只记得大姐是一个安静的女孩,总会给她买些糕点来吃。
二姐稳重,从小就是一副小大人模样,从不会主动带她出去玩。只有三姐,会时不时陪她玩耍,甚至会在长辈不允许出门的情况下,偷偷带她爬狗洞出去听曲看戏。
三姐未出阁前与她关系最好,她也对三姐最亲近。
所以她怕极了,怕自己找不出害三姐的真凶,调理不好三姐的身体,救不回三姐的命。
姐妹之情最能感人肺腑,尤其是这种袒露在外的感情,看得窈姨动容,悄悄转过身去抹眼泪。
她也想到了那个傻姑娘。
为了一个男人,忘记了自己的目的,给他生了个儿子。
结果呢,那是一个狠心到骨子里的男人,爱你的时候能为你做一切,不爱你的时候,你连存在都是有错。
窈姨抹去眼泪,变回先前那副冷淡的脸色,转身对澜意说:“看在你这么诚心诚意的份上,我可以答应收你为徒。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澜意两眼放光,“什么条件?前辈请说,只要是晚辈能做到的,晚辈一定尽全力去做。”
“很简单,我让你为我画一个人。”窈姨盯着澜意腰间佩戴的玉佩,“我看你的形容举止,是出身大家的闺阁千金,想是学过书画吧。画一个人,对你来说并不算什么难题。”
澜意面上一喜,爽快答应。
“好。”澜意在女红方面一窍不通,唯独绘画方面还算有天赋,她自信满满。
暮云和拒霜听到这个要求,险些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拒霜忙道:“奴婢去给姑娘准备纸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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