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意并不觉得自己女儿重,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伸手指向城墙外的空地,说:“再等一会儿,爹爹就要回京啦,初晓想不想见到爹爹?”
初晓听不懂澜意的话,只会鹦鹉学舌,说简单的“爹爹”“娘亲”。
“爹爹!”初晓摇头晃脑。
澜意抚摸初晓柔顺的头发,“对呀,就是爹爹。”
初晓拍拍双手,喜眉笑眼,暮云和拒霜见状相视一笑。
凯旋队伍将近,城门下的士兵全神贯注,纷纷戒严周围,不让平民百姓靠近。
相见在即,不知为何,她就是内心焦灼不安。
“王妃过于忧心了,殿下这段时日与您的书信就未曾断过,您且放宽心吧。”见澜意如此忧虑,暮云安抚道。
拒霜跟着点头,“是啊!”
澜意回眸望向她们,眉开眼笑,听到初晓含糊不清的“爹爹”两字,她瞳孔猛然一缩。
现在,她可算知道她为何焦灼不安了。
因为,她看到大军最前方,有一漆黑的棺椁。
慕琛与慕琦脸上并无凯旋的喜悦,眼底哀愁绵绵。
第107章 噩耗。
阵亡之人,是延庆长公主的驸马,此次战役的主将――延庆侯。
因有一层血缘关系在,加之延庆侯为国捐躯,功不可没,由两位皇子亲自将他的棺椁送回京城。
隆化帝听闻自己姐夫阵亡,悲痛不已,连连叹息,再嘱咐慕琛二人,让他们务必将棺椁送回至延庆长公主府上。
为了安抚长姐,隆化帝命康内侍和宫里的女官出宫劝慰延庆长公主,并帮着延庆长公主处理丧事。
当噩耗传至延庆长公主府时,延庆长公主正在同高晴雪一起逗一对孙子孙女,澜诚坐在不远处的凉亭上吃瓜果。
众人本是欢声笑语,忽听一声惊呼,回身一望,府上奴仆跪了一地。
延庆长公主笑意收敛,“怎么回事?”
能让长公主府的奴仆都下跪的,除了她,便是延庆侯。
延庆侯是她的驸马,也封了侯爵,有自己的侯府。但他平素不住在侯府,三天两头往长公主府跑。
如今延庆侯在北地打仗,无诏不得进京。
延庆长公主回想延庆侯给自己的上一封书信,皱了眉头,延庆侯没有提到要军队大获全胜要回京啊?
她猜测,可能是隆化帝派人来了,侧过身去跟高晴雪说:“许是陛下命人送赏赐来了。”
隆化帝和延庆长公主姐弟情深,是全京城人尽皆知的事,长公主府上的库房,堆满隆化帝赏赐的奇珍异宝,堪比半个国库。
高晴雪颔首,“圣上最敬重您,有什么好的都往长公主府搬,儿媳都见怪不怪啦!”
“无功不受禄,我可受不了这么多的宝物。”延庆长公主摆手道。
“都说长姐如母,当年战乱,若无婆母照顾圣上,在叛军来国公府时临危不惧,为圣上挡刀,圣上哪得平安?大荣如今的繁华,有婆母一半的功劳。”高晴雪道。
延庆长公主含笑说:“说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我都要忘了。”
高晴雪挽着延庆长公主的手臂,“婆母忘了,但我们都记着呀。”
高晴雪话音刚落,延庆长公主从余光中,瞥见了那漆黑的棺椁,双腿发软,若无高晴雪扶着,她险些站不稳摔倒下去。
慕琛和慕琦两兄弟戎装未褪,头带白布条,一左一右扶棺走在前头,黯然神伤。
延庆长公主眼底的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她嘴唇翕动,瞳孔微张,一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抱着一丝幻想,一丝侥幸,深吸一口气,嗓音嘶哑,问:“这――这是谁?”
慕琛跟延庆长公主感情深厚,实在不忍心把这个噩耗告诉延庆长公主,低下头来。
高晴雪满含心疼看着延庆长公主,澜诚反应过来后,擦干净嘴,与高晴雪一起搀扶延庆长公主。
延庆长公主质问的目光落在慕琦身上,“五郎?”
“是――是姑父。”慕琦满眼悲痛,跟着低下头来。
延庆长公主神情一滞,整个人如同死去了一般,没有生气。紧接着,她忽然哀嚎一声,甩开澜诚和高晴雪的手,奋力往前冲,趴在棺椁上痛哭流涕。
“你怎么这样狠心,竟弃我而去!”延庆长公主哭得撕心裂肺,眼泪从她的脸上滴至棺椁上。
高晴雪心细,在延庆长公主冲出去的那刻,急急忙忙扶住澜诚,关切问:“澜诚,你无事吧?”
澜诚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在高晴雪的搀扶下站稳脚跟,脑袋有些昏昏沉沉,说:“无事,我不要紧的,要紧的是婆母。”
慕琛和慕琦一起劝延庆长公主,“姑母节哀,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延庆长公主将头靠在棺椁上,听不进任何人的安抚,哀声痛哭。
那声哭嚎划过天空,致使天色变得昏暗无比,一层水雾飞上天空,越积越厚,笼罩着整座京城。
秋闱放榜的喜悦,以及军队凯旋的喜庆,在秋雨到来之际,浑然消失不见。
延庆侯阵亡是件大事,京城百姓闻之无不伤怀。
宫内的柳太后惊闻此事内心伤痛,当即便生了一场重病,郑皇后领着后宫一众妃嫔为太后侍疾。
…
…
楚王府内,澜意还未从这样的惊痛中走出。
延庆侯怎会阵亡?
前世这场战役中,延庆侯身受重伤,没了一条胳膊,并未就此殒命。
天近黄昏,光线昏暗,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滴答滴落在屋檐之上。
屋内随侍的奴仆都退去院内长廊,初晓也被乳母抱去别屋喂奶,屋内只余他们二人默然相望。
慕琛手肘靠在双腿,一束暗光从窗外而来,正落在他背上。
他早已褪去戎装,换上一身黑色直裰,上面连绣样都无,十分简朴。
这几日澜意为了准时迎接到慕琛,精心打扮过自己,所穿的衣服颜色也极其鲜艳,现而今亲眼目睹延庆侯的棺椁,回府便换上了素雅衣裳,卸了妆容和钗环。
“你说,要是我当时寸步不离姑父,悲剧是不是不会发生?”慕琛沉默许久,终于开口,想到战场之上发生的事,懊悔不已。
澜意靠近慕琛,在他身侧坐下,将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温声道:“不是你的错。”
“不,澜意,是我的错,你不用安慰我。”慕琛回忆当时情景,“北凉士兵锐气大减,五哥提议追杀北凉士兵,我心里记挂着你,担心有计,便没有同意。姑父求胜心切,答应与五哥一起追杀北凉士兵,我和长鸣劝了几乎没劝住,再加上薛劭也同意此事,大大鼓舞我方士兵,我实在劝不住,只好跟着姑父一起往前冲。”
“五哥的提议果然没错,北凉士兵被我们打得节节败退,只有个别士兵临阵脱逃。”慕琛说到这里,心就跟被刀子狠狠刺痛一般难受,接着道:“都已经打到这里了,姑父没放过任何一个北凉士兵,与五哥一同追杀。我和长鸣先去安顿受伤的士兵,在原地等候姑父和五哥的消息。没想到……”
慕琛黯然,紧握澜意的手。
澜意感受到他指尖的冰凉,“阿琛,我在,我永远在。”
慕琛需要的,正是澜意这样的回应。
不需要长篇大论,只紧握双手,陪伴在他身边。
“五哥拼尽全力,还是未能救下姑父。”慕琛哽咽。
澜意脑海中忽然回想前世。
她听闻郁家大嫂说起这场战事时,正在给郁颢绣贴身的衣裳,没有把郁家大嫂说的事放在心上。
现在回想起来,郁家大嫂似乎提起过慕琛。
郁家大嫂说,幸好有楚王殿下在,负伤救下延庆侯,否则延庆侯就会被敌军刺杀,倒在战场上起不来呢!
澜意大张着唇,摇了摇
头。
“不……不会吧?”澜意眉心微蹙,险些难过到失声。
慕琛见澜意脸色发白,连忙用手背摸了摸澜意的额头,确保不是很烫,才开口问道:“澜意,你在说什么?”
“你说,你是因为何种原因,才没有跟上姑父的?”澜意哑着嗓音问。
慕琛如实回答:“因为有你在,我不敢以身犯险,所以没去。”
澜意另一只手垂了下来,闭目垂泪。
“我想,是因为我。”澜意悔道。
慕琛不同意澜意的说法,“不是你,是诡计多端的北凉士兵!姑父和五哥才追过去没多久,北凉再次来了一队士兵与他们厮杀。五哥连忙命一个士卒传信,通知在后方的我们。我们赶到时,姑父已经……所以,这只能怪我没有及时赶到,根本怪不了你!”
澜意摇摇头。
慕琛不会明白她此刻的心情。
前世的慕琛无牵无挂,抱着献身沙场的决心,只身一人带着延庆侯躲过敌军的明枪冷箭,成功救下延庆侯。
他擦干嘴角边的血迹,眼神坚毅,背着身负重伤的延庆侯,一步一个脚印,面色沉重地走在敌我士兵的尸体之间。
而今生的他,因为她的牵挂,他没有赶到。
二人陷入深深的自责。
入夜时分,二人仍沉浸在悲痛与自责之中,还未走出。
白蔻匆匆进门禀告,不安道:“殿下,王妃,圣上传召,命你们即刻入宫。”
澜意即刻惊醒,摇晃慕琛的手臂,道:“阿琛!”
慕琛眼神变得冷厉许多,一手握拳,狠声道:“我想,我知道是谁造成此事了。”
“你……你是不是怀疑秦王?”澜意问。
慕琛不置可否,站起身来,与澜意一同走出屋内。
乾清宫正殿内,众皇子与皇子妃们乌压压站成两排,低着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来。
隆化帝站在龙椅之上,背过身去,迟迟未说话。
因今日发生的这件事,殿内氛围凝重,哪怕是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太子,此刻也吓得默不作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辰,隆化帝转过身坐在龙椅之上,不威自怒。
隆化帝瞥眼慕琦与慕琛,问:“五郎、六郎,当时是什么情景?你们姑父骁勇善战,不知荣获多少军功,怎会战死沙场?”
慕琦拱手,将事情的原原本本都告知了隆化帝。
隆化帝听后,面色愈发沉重。
“就这些?”隆化帝俨然不信,只凭那几个北凉铁骑,根本不是延庆侯的对手。
慕琛拱手道:“回父皇,千真万确。”
隆化帝似笑非笑,“哦?我怎么听闻,是军队里出了叛徒,非要害延庆侯的命呢?”
康内侍轻拍双手,方恒与其他锦衣卫压着一位衣着凌乱的士兵上来。
“你们二人仔细看看,他是谁?”隆化帝道。
慕琦认得那个士兵,“小唐?”
隆化帝笑出声,眼眸似深渊般,将要把慕琛二人吞噬。
小唐伏地跪下,“回陛下,臣……臣是受燕王、楚王两位殿下指使的!臣真的没有那个胆量,敢勾结北凉军队害延庆侯啊!”
第108章 你的意思,都是朕的错……
澜意与慕琛面面相觑,一副了然模样。
果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澜意拧眉摇头,示意慕琛不要先说话,静观其变。
陈月婉沉不住气,担心慕琦,即刻下跪求情:“父皇,五郎至诚至善,平日里施粥放粮接济穷苦百姓,他绝不会暗害自己的亲姑父啊!五郎若是有这样的心,他何至于为救姑父而身负重伤?”
慕琦跟着下跪,回想到与延庆侯的最后一面,不禁泪湿满巾。
赵王妃看热闹不嫌事大,眼见小唐指认慕琦、慕琛,她顺水推舟,冷不丁道:“依我看呐,也未必,可能是他觉得内心有愧,这才不顾生死相救。”
赵王被赵王妃这番话吓得心惊胆战,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连忙向隆化帝请罪:“儿有罪,未能约束好王妃,请父皇降罪。”
隆化帝置之不理,神情复杂。
太子头一次见比自己还蠢笨的人,捂嘴轻笑,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他的笑声,在这紧张的氛围内,显得格外突出,尽管太子妃用力拉扯他的衣袖,他也无任何反应。
迎着隆化帝深沉的目光,太子并不认为自己有错,反而拱火道:“父皇,儿记得姑父与五郎、六郎最为亲近,尤其是六郎,从前还住在姑母府上,真没想到,他们竟是那样的人,勾结敌军谋害自己的亲姑父!”
太子越说越严重,非要扯到隆化帝身上。
“父皇,他们今日敢暗害姑父,明日未尝不会为了皇位而谋反刺杀父皇啊!”太子道。
隆化帝白他一眼,“为了皇位而谋反刺杀朕?那得利的是谁?”
太子一噎。
他这回可算是真正听明白隆化帝的话中之意了。
皇帝若没有废太子,那么他死后,唯一得利的人便是太子。
隆化帝知道自己儿子的水平,要是谋反,迟早会被诛杀,顶多就是他们共同殒命。
所幸隆化帝不是多疑敏感的帝王,不会觉得立了太子,自己的皇位会岌岌可危,紧接着想方设法为难太子。
隆化帝凝望后面的慕琛,“六郎,你为何一言不发?”
慕琛站出来,拱手道:“儿相信父皇是一位英明的君主,断然不会诬陷清白之人。”
太子撇嘴道:“马屁精。”
往常隆化帝听到太子拈酸吃醋的一句话,向来都是选择无视,今日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他的内心难受,愈发生气:“住口。”
太子看着隆化帝气得胡子发抖,就知隆化帝这回是真的生气了,浑身冒着冷汗俯身下跪:“儿罪该万死!”
隆化帝懒得同他扯皮,问:“我先前听这个小兵说,他曾撞见你们与北凉士兵暗中往来,确有此事?”
“没有。”慕琦摇头。
慕琛坦坦荡荡,“我身为大荣人,绝不与敌军为伍。”
这句话,任谁说,都不会觉得奇怪,可偏偏说这句话的人是慕琛。
众人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谁人不知,慕琛的生母是一位外族女子,他的身上流着一半外族的血。这样的血统,在从前的王朝,是不可能成为储君之选的。
不过大荣与前朝不一样,主张立嫡立贤,贤能者,同样能成为未来的储君。
因此,众皇子见隆化帝的心愈发偏向慕琛,越大不淡定了。
秦王冷嘲热讽,“六郎这话,说得真不错,不愧是我大荣的男儿。”
“三哥谬赞。”慕琛毫不犹豫接受这样阴阳怪气的夸赞。
澜意肃容下跪,抬头问隆化帝:“父皇,儿媳想问一句,小唐身上可有证据?”
隆化帝闭口不言。
小唐激动万分,“我身上的两条月牙项链就是证据,已交给了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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