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夫人一针见血,“燕王、八皇子都是有娘的孩子,唯有楚王……”她点到为止,接着说:“你大可以抚养楚王。”
当初郑皇后能同意进宫,全都是因为心疼堂姐留下的孩子,怕他不受隆化帝重视,在深宫里如履薄冰。
没有母亲的孩子,就是一根稻草,若是不得父亲宠爱,那么他便是人人可欺的小可怜。
郑皇后怜惜慕琛,“蓉妃妹妹可怜,六郎更是可怜,小小年纪便没了亲生母亲,也不知晓亲生母亲的模样。”
“正是因为他记不得生母样貌,你抚养他才更相宜。”听到郑皇后此言,郑老夫人心里沉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劝道:“如今圣上亲近楚王,不少朝臣向楚王倒戈,认为他极有可能被封太子。华儿,虽说无论谁成了太子,你都会是未来的太后,但太后这个位置岂容两个人坐?”
“两个人坐,势必会一争高低。”郑老夫人耐心分析,“华儿,我知你性格温和,不爱与人相争,但你若不争不抢,定会为人所欺。”
郑皇后喃喃,“伯母……”
郑老夫人说话有理有据,“这几年,楚王只出征两次,次次凯旋。一是西陈,二是北凉,每次战役都能大获全胜,圣上很是赞赏他。当初圣上让六个皇子分别去六部历练,楚王去的是最苦最累的刑部,可他任劳任怨,日日早出晚归,就连跟楚王妃成亲后都不曾懈怠,破了大荣许多疑案。这是你都看在眼里,就不必我再多说一遍了吧?”
“但……”郑皇后心虚,“我觉得……这般贸然抚养六郎,万岁爷会不会有所察觉,从而内心不悦?”
“不会。”郑老夫人果断摇头,“这样的局面,圣上更乐于看见。”
她弯了弯腰,凑近郑皇后面前。
郑皇后离郑老夫人更近了些,头上珠翠环绕,发出清脆响声。
“皇后娘娘。”郑老夫人强调郑皇后的身份,“你可别忘了楚王生母的身份,异族女子不可为一国之后,她的儿子同样不能成为太子。你是大荣的皇后,若你收养了楚王,楚王便是你的儿子,不再是外族妃之子。”
她用手比了个“三”,郑皇后眨眨眼睛,有些看不明白。
郑老夫人解释道:“
圣上想立楚王为太子,却碍于他的生母,无法堵住悠悠众口。楚王野心勃勃,自是不愿成为臣子,居于人下。我们郑家想当国舅,延续从前的风光。所以,这是一举三得的办法,三方都得利,三方都高兴。”
郑皇后被说动了,点着头应了郑老夫人的话。
“容我再斟酌斟酌,与万岁爷商议商议。”郑皇后考虑道。
郑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没过多久,郑皇后在隆化帝那边旁敲侧击说出此事,隆化帝如何不知她的心思,既不答允也不拒绝,只说让郑皇后宽心以待来日。
…
…
慈宁宫。
隆化帝照常给柳太后请安。
由春入夏,柳太后身子好了不少,人年纪大了,精力不如少时充沛,没说两句话就得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隆化帝屏退殿内随侍的宫婢内侍,贴身照顾坐在软榻之上的柳太后。
柳太后正在小憩,不知隆化帝已走到了她的身后,正在给她按摩肩膀。
她以为是自己殿内的小宫婢,毛手毛脚的掌握不好力度,含笑道:“我这里不需要人服侍,你去殿外同别的小姑娘一块儿玩吧。我老婆子年纪大觉多,你们小姑娘在外面嬉笑打闹的,我醒来看着也精神许多。”
柳太后对仁爱,体贴下人,鲜少对下人严厉,所以慈宁宫欢声笑语不断,宫婢内侍日日兴高采烈,如同过年般畅快。
她年轻时因战乱过过苦日子,知道底下百姓的不易,在宫里为奴为婢已经够可怜了,她从不去刁难他们。
隆化帝一听,便知柳太后把自己当成了小宫婢,他也不恼怒,跟着笑道:“母亲,您听听这是谁的声音?”
柳太后虽然有些震惊,但并不意外。
“真是老糊涂了,我以为你带着那群小宫婢走了。”柳太后睁开眼睛道。
隆化帝捏着柳太后的肩膀,减小力度,说:“母亲不老也不糊涂,母亲是儿见过最美好的女子。”
柳太后心里高兴,但她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今日来必是有要事跟自己说。
“坐吧。”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母亲肩膀不酸,你不用一直给我揉,免得累坏你自己。”
隆化帝刚想说声“不累”,就听到了柳太后笃定的声音:“你今日来,是想跟我说立储之事吗?”
隆化帝闻言坐直身子,肃容道:“是,儿有意立六郎为太子。”
“六郎?”柳太后挑着眉头看过去,“为何呀?”
“无论是学识还是才干,六郎皆是皇子之中最出众者。”隆化帝说起最令他自豪之事,“当年,若无六郎主动带兵出征,西陈不会这么快对我大荣俯首称臣,这是为国。六郎在刑部破迷案,亲自带着官兵抓获嫌犯,换无辜百姓公道,这是为民。六郎孝顺,空闲时总会与六郎媳妇着初晓入宫看望母亲、皇后和儿,这是为君。”
“为君、为民、为过,他方方面面做得级佳,可堪为国朝储君,日后继承大统。”隆化帝总结。
柳太后人老心不老,眼明心亮,看得很清楚。
她认同道:“你这话说得不错,但……”她暗示隆化帝,“但六郎生母终究是外族女子,外族血脉,历来有条律法,异族血脉不可成为日后的君王。”
在自己母亲面前,隆化帝所有的君威都没有了,像个幼稚的孩子。
“我是大荣的君王,我的规矩就是规矩!”隆化帝振振有词,“我立六郎为太子,一没残害忠良,二没伤天害理,三没祸害百姓,谁会有异议?”
柳太后伸出手,轻轻指了指隆化帝一下,无奈道:“你啊你!”
隆化帝说出他最终的目的,“儿想让皇后抚养六郎,这样六郎就是皇后的儿子,再无人敢议论他的身份了。”
柳太后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既如此,便依你所言,立六郎为太子。”
隆化帝大喜过望,“儿谨遵母亲的令!”
柳太后再次闭目养神,歇息片刻。
…
…
隆化二十五年五月二十日,隆化帝带领一众宗室祭祀,当着祖宗的面,宣告立皇六子琛为太子,日后继承大统。
隆化帝嫌先太子居住过的东宫太过晦气,命工部重新翻修一遍,务必要修得宽敞明亮,富丽堂皇。
李四老爷是工部侍郎,给自己亲侄女修葺东宫,他乐不可支,日日亲自监控,指挥工部官员。
历时整整十个月,东宫终于修葺一新。
澜意与慕琛便搬进了东宫。
不过,在这之前,她与慕琛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个地方名为――乌兰国。
澜意总觉得蓉吉还活在世上。
慕琛并不抱有希望。换句话说,他自出身起就没有见过亲生母亲,对亲生母亲的感情不是很深。可以说,是一种执念。
这是澜意提出的建议,他不想让她伤心难过,就答应了此事。
如若找不到她,他也不会气馁,就当是陪澜意在乌兰国游玩,欣赏乌兰风光吧。
一路上,澜意看着那些黄皮肤卷头发蓝眼睛,戴手环脚环的行人,总是充满了好奇,笑着摇晃慕琛的手臂,示意慕琛看过去。
慕琛从不扫澜意的兴,乖乖看过去,时不时说些赞美之词。
某日黄昏后,二人走到了一片草地之上,看着不少乌兰百姓围在一处。
澜意牵着慕琛的手,好奇地问:“这是在做什么呀?”
那些乌兰人听不懂中原话,皆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
旁边的乌兰人也顺势看了过去,一个懂中原话的乌兰女人走了过来,笑嘻嘻地问:“你们是大荣人?”
澜意忙不迭点头,“对,你会中原话?”
乌兰女人嘿嘿一笑,“我原先是不会的,多亏蓉吉阿姑教我,我才能说出一口流利的中原话。”
澜意怔了怔,下意识看向身旁的慕琛。
慕琛瞳孔微微张大,有着泛红的迹象,眼珠不停晃动,嘴唇张张合合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那么你说的这位蓉吉阿姑在哪里呢?”澜意回过神来问。
“在那里呀。”乌兰女人侧着身子,指了指伴随夕阳而舞的女子,颇为得意地说:“她就是蓉吉阿姑,我们乌兰国最美艳的女子。”
蓉吉此刻正转过身来舞动,抬手抚弄面纱,一眼便注意到那为身长玉立的少年郎。
她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以及她心里的那个人。
只一个眼神,她就知道,他是她用生命孕育出来的人。
许多年后,蓉吉还记得那个午后,常常跟自己唯一的孙女初晓说起。
初晓已经十五岁,是个小机灵头,不喜拘束,隔三差五出宫去找祖母,听祖母说起往事。
但这一件事,初晓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啦!
她捂住耳朵,噘嘴问:“祖母,您能不讲这事了吗?”
坐在太师椅上的蓉吉摇了摇头,她虽变得苍老不少,但岁月从不在她脸上留下痕迹,泪痣之上的眼睛洋溢着笑意,说:“不行,你要是不想听,我就命人进宫去,告诉阿琛和澜意你在我这里,让他们把你揪回去!”
“不要啊!”初晓痛苦嚎叫,“我才不想回宫去,我想像三姑母一样,追求自己喜欢的少年郎。三姑母当年,为了追到我沈家舅舅,都追到淮安去了!我也要这样!”
蓉吉听觉灵敏,听到屋外急促的脚步声,但笑不语。
“太女,太女!”宫婢扬着嗓子喊,十分焦急,您在这里吗?”
初晓连忙躲至蓉吉屏风后面,“祖母,等会儿来人了,您记得告诉她们,我不在这里,我去淮安找三姑母支招了!”
三公主当年为了让沈
寻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使出了浑身解数,终于让沈寻灿离不开她。如今,她也如愿以偿,让沈寻灿成了自己的三驸马。做为赔偿,三公主勉为其难陪沈寻灿住在淮安。
蓉吉笑着摇头,嗔怪一声:“这孩子。”
谁知过了片刻,来的不是宫婢,也不是内侍,而是慕琛和澜意,当今圣上和皇后。
澜意和慕琛先给蓉吉打声招呼,坐至一旁的椅子上,澜意淡声道:“三――”
还未数到一,初晓就乖乖走了出来。
“母亲,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呀?”方才被澜意找到,初晓还一脸沮丧,现在她脸上的沮丧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崇拜。
澜意微微笑着,并不说话。
慕琛道:“母亲和你心连心,自是知晓你的心思。”
初晓人小鬼大,吐了吐舌头,蹲至澜意和慕琛中间,让他们二人双手紧握。
“我才不要母亲和我心连心,我要父亲母亲心连心。”初晓笑道。
“这是自然。”慕琛忙道。
夜已经深了,帝后二人携手走在宫道之上,澜意抱住慕琛胳膊,将头靠在慕琛肩膀上。慕琛含笑侧过头去,用另一只手抚摸澜意的头。
“就快到了,别着急,我在陪你一起走呢。”慕琛温声道。
澜意颔首。
他们前世没能携手走过的路,今生携手走过,虽然如今是未知的事,但澜意可以断定,日后绝对是万事胜意。
――正文完――
第121章 后记:皇太女日记我是皇太女,就该心……
初晓自记事起,她的爹爹和娘亲就告诉她,她有两个祖母,一个是名义上的祖母郑太后,一个是生他爹爹的祖母蓉吉蓉祖母。
初晓当时年纪小,不管这些,她只想着,谁对她最好,她就最喜欢谁。
可偏偏,两位祖母都待她极好。
她这个人就是个小霸王,总是闲不住,三天两头蹦Q,弄得自己贴身宫婢内侍换了好几轮。
为什么换得那么频繁呢,原因只有一个――皇太女跑得太快啦,他们都追不上!
初晓内心嘲笑那群内侍宫婢。
哪里是她跑得快,分明是宫内有人给她打掩护,她才能逃过母亲的法眼,成功混出宫,与宫外的蓉祖母会和。
只可惜,那位替她打掩护的祖母,于兴嘉三年崩逝。
兴嘉三年是个很悲伤的一年。
那一年,禅位三年的隆化帝驾崩,当年冬日,柳太皇太后、郑太后相继崩逝,慕琛接连失去三位长辈,皆辍朝三日,以表对长辈的哀思。
初晓不以为意,曾在母亲面前悄悄说:“母亲,父亲就是想偷懒。”
一身素净打扮的澜意捋了捋发梢,问:“何出此言?”
“要是父亲真的伤心,肯定会流眼泪,可他没有流泪,所以我觉得他根本就不伤心难过。”初晓振振有词,接着道:“我看父亲天天处理朝政大事,都没空陪我玩儿了,我只能出宫表哥表姐他们玩。”
澜意肃容抚摸初晓的头,“初晓,母亲问你一个问题,你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呀?”
“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初晓仰着头思考片刻,“父亲对我很好,总是会送给我一些可爱的东西,我都很喜欢。”
澜意轻声应着,再问:“那么他除了是你的父亲,他还是谁?”
六岁的初晓听不明白澜意的这个问题,眉毛皱成一个倒八字,嘟着嘴唇。
“你父亲是一国之君。”澜意柔声道,“初晓,父亲和几位叔叔讨论朝政的场面你曾见识过,就不用母亲再详细解释一遍了吧?”
初晓点着头。
澜意又道:“我们每一个人,成为某种身份之时,自己的身上就会有名为责任的重担。市井小民,起早贪黑养家糊口;富裕之家,挑灯夜读科考扬名;王孙贵胄,散尽钱财接济百姓。”
初晓似懂非懂,目光始终不离澜意。
澜意温和一笑,再次抚摸初晓的头,眼神中洋溢着愉悦。
“那么初晓呢,你是何种身份?”澜意问。
这个问题对初晓来说是最容易的。
她天天听着宫婢内侍叫她“太女”,她都记住这两个字了。
“我是皇太女……”初晓知道自己是“太女”,但她不知道太女身上背负的责任和义务,问:“母亲,太女是做什么的?”
澜意被这样天真无邪的问题逗乐了。
她用团扇虚掩着唇角,保持往日端庄得体的模样。
柳太皇太后和郑太后相继崩逝,她身为皇后,就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是所有女子的表率。
她样样都要做得最好。
“太女,便是我们大荣日后的国君。”澜意含笑说,“待我们初晓长大以后,就要替父亲分担政务啦!”
初晓大张着嘴巴,显然不敢相信这句话。
“母亲,我真的要帮父亲分担政务吗?”初晓不太高兴。
82/85 首页 上一页 80 81 82 83 84 8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