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
谢珩低下头,看着身旁的师月白,微微叹了口气,语气轻柔却又不容置疑:“若是下回再碰上这样的情况,小白还是要像这回一样咬他,知道吗?”
不久之前,谢珩从晓雾峰接了师月白儿时的玩伴孟婷来以清山做客。师月白和她相谈甚欢,很快就忘了前一日自己是怎么哭着闹着撒娇不想从师尊的房间搬出来的了。
以清山和晓雾峰相距不远,初见之后,一人一“猫”本以为能和对方时常一起玩耍,却不想光阴荏苒,一晃居然已是十年未见。
两人整夜促膝长谈,全然不知东方之既白。
孟婷有些愧疚地解释说,她不常来以清山,因为每日课业繁重,抽不出身来。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课业再繁重,怎么会来见小白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初通人性的师月白并没有察觉到孟婷的笑其实是为了表达歉意,于是傻傻地跟着她一块笑。
她从未有过其他朋友,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错处。
“小白不怪我?”
师月白茫然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我也没来找婷婷嘛,不怪你。”
孟婷噗嗤一声又笑了:“你如何来找我,你才刚学会说话。谢师伯对你像眼睛珠子一般宠着,你找得到来晓雾峰的路吗?”
师月白想了想,自己确实找不到晓雾峰的路,说到底还是孟婷的错,她会说人话,还找得到来以清山的路,却不来找她自己。
“嗯,确实。那怪你。你不来找我。”
“好好好,那怪我,”孟婷笑了,“罚我以后常来找你。等这次我游历结束,我会常来找你的。”
其实孟婷说她课业繁重,所言非虚。
楚悬是所有仙君之中门徒最多的一个。自然不是所有仙君都像谢珩那样从不收徒,但是不论布衣黔首村野匹夫都收入门下的,也唯独楚悬一人而已。
他收徒不论门第,不看灵根,他的符画术也是众多仙法中尤为特殊的一种,只要肯学,便总能学会。符画之术,只有学的快与慢的分别,却没有学的会和学的不会的分别。故而人人可学,人人可练。
孟婷的出身,即便在最无门第之分的晓雾峰,也称得上一句寒微。遇见楚悬时,她的家乡已经是大旱的第三年。粮食颗粒无收,为了充饥,树皮,鞋底,麦秆,这些她都吃过。她见楚悬的第一面,见他衣着华贵,以为他是个狗地主家的公子哥,若非当时实在饿得没力气了,差点吐了他一口唾沫。
她的天赋也平平无奇,楚悬弟子众多,即便是百里挑一的天才,在人数众多的晓雾峰也找出几十个。对她而言,师尊能带她踏上仙途,已是她平生遇见最好的事情了。她不敢不勤加修炼。
楚悬不许同门间出现霸凌之事,却也无暇去顾及某个徒弟有没有交好的同门。
孟婷本是并不在意这些的,楚悬带她回晓雾峰,便已是给了她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了,从此之后她不必忍饥挨饿,不用担心早上醒来头上插了三根草坐在扁担的一头,不知道要被卖去何方。她只要修炼就好,不管修道之路于他人再漫漫遥遥。
“过些日子,等我下山游历修炼出道心,或许就能飞升了。飞升之后,我就能出师了。”
“然后就能常来找你了!”
师月白懵懵懂懂地听她说着,在此之前,她完全不知游历为何物。
在晓雾峰,弟子修炼满十年,需要由师兄师姐带着下山游历。
修道之人,唯有修得道心,方能真的称得上飞升成仙;未修得道心的修道者,不过比凡人多活一二十个年月而已。
道心并非潜心修炼便能获得,除非是谢珩这种在剑道上一心一意修炼到了极致之人。普通修士要悟得道心,通常是通过人间行走,除魔卫道。
楚悬门下弟子众多,晓雾峰再大,也遭不住仙君大人年年月月地往山上捡人回来。于是他立下规矩:每当弟子在晓雾峰门下修习满十年,都会由其他师兄师姐带领着出门历练,为人间百姓惩奸除恶,从中如有悟得道心者,便可飞升出师。
楚悬立下这条规矩之后,晓雾峰飞升的修士与日俱增,原先看不起楚悬什么乡野村夫都收为弟子的仙门各派渐渐眼红了起来,于是各门各派渐渐都出现了下山游历的规矩。
以清山自然是例外的,以清山只有师月白一个弟子,在此之前被当成猫养了十多年,说是不学无术都高看了她。
人对于自己养的猫能有什么宏伟的期许,猫只要每天按时喝水就可以得到奖励。
虽然小白后面长成了狮子,但是狮子不就是体型大点的猫吗。谢珩理不直气也壮。
他不需要小白苦修游历,反正他这里有用不完的灵石灵花灵露,能够保她千年万年长生。也更不需要小白去研习他那本来就没什么人能学的会的剑术,反正他自己天上地下无人可为敌,自能护得她平安无恙。
“不送她去游历,因为没有这样的规矩?”帝君看着心平气和的谢珩,气极反笑,“你以清山有什么规矩,你倒是说说看?”
“一日三餐,不可荒废。”谢珩振振有词。
“天气转寒,最好待在屋内。”
“门前落雪之时,须等积雪清扫完毕才可出门。”
“......”
“谢珩你
也给我滚下界游历去!”
帝君被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师月白站在谢珩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两人争辩的模样。她知道,这一切全因她而起,却不知道该如何插嘴。想着不久前自己惹的祸,她的脸不由得红了红。
那日她去相送孟婷下山游历。
晓雾峰最早插手人间不平之事,以致后来人间若有妖魔出世,皆是用楚悬普及的符纸上传至晓雾峰。其他仙门的弟子下山游历时,也都由晓雾峰分配任务。
除楚悬之外,其他仙尊收弟子并不多,虽不能说对弟子事无巨细,但是也称得上几乎都是是亲力亲为。于是送走孟婷之后,师月白恰巧碰见了那位和谢珩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交恶的琴修,来送自己的弟子下山游历的。
琴修对师月白并无恶意,只是听说那位不解风情的剑修收养的灵宠白狮前段日子修炼成人,而她如今的道侣也有一只早已化形的麒麟。她便想要把麒麟从仙山的巢穴里唤出来,想在那位不长眼剑修的灵宠面前炫耀一番。
怎料正在发情期的麒麟本就焦躁不堪,被传送阵唤时,竟是化作原身来的。
灵兽之间虽无语言,却有信息素传递消息。白狮嗅到了麒麟身上浓厚的雄性信息素,知道他正处于发情期,又见他焦躁地用爪子磨着地面,显然是要□□的前奏,师月白四顾并无其他母兽,分明是冲自己来的。
她简直吓坏了。
于是她本能地化成了原型。
――洁白如雪的巨狮,双目瞪大,泛着野兽特有的亮光。锋利的利爪和利齿闪电般扑向那只麒麟,毫不犹豫地将神志不清的麒麟按倒在地。
麒麟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试图挣脱白狮的束缚,但白狮死死咬住了它的颈部。尖锐的獠牙刺入麒麟的皮肉,师月白存了理智,不敢真的用力咬他。但是麒麟却不顾一切地挣扎着,发出凶狠的低吼。她的心跳得愈发剧烈,似乎害怕自己稍有松懈便会被对方反扑压制。
就在这紧张的对峙中,谢珩和帝君赶了过来。谢珩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心中一紧,声音急促而焦急:“小白,松开它!”
师月白的耳朵微微一动,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她一愣,满嘴的血腥味和毛发让她的头脑更加混乱。眼前的麒麟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凶狠,而她的嘴边还残留着对方的血和毛。她迷茫地抬起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眼睛红红的,整个人看起来既惊恐又委屈。
看到谢珩的身影,她突然间崩溃了,呜呜大哭起来,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与恐惧。她松开了咬住麒麟的嘴巴,一瘸一拐地朝谢珩奔去,身上的白毛因为紧张和害怕而微微颤抖。
“呜……呜……”她哭得声嘶力竭,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一边呜咽着,一边把脸埋进谢珩的胸口,仿佛只有他的怀抱才能给她一丝安全感。她的身体仍在发抖,泪水和血迹混在一起,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弄脏了谢珩的衣襟。
谢珩的脸色缓和了几分,抚摸着她的头,语气温柔中带着安慰:“好了,小白,没事了,没事了。”他感受到她的颤抖,心底泛起一股柔软的怜惜,他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试图平复她的情绪。
受伤的麒麟见她这样,反而不好意思同自己的主人告状了。
琴修的道侣:“......”
帝君皱着眉头,缓缓走向那只受伤的麒麟,轻轻抬手,指尖泛起一丝淡淡的金光。他的神情平静而威严,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威慑力,麒麟立刻安静下来,低声哀鸣着,匍匐在地,仿佛受到训斥的小兽。
“发情的灵兽跑出来,你们确实有监管不力的职责。”帝君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压。他的目光扫过琴修二人。两人低垂着头,面色苍白,显然被刚才的场景吓得不轻。琴修的道侣额头渗出冷汗,眼神躲闪,显得有些不安和惶恐。
琴修忍不住咬了咬下唇,声音微微颤抖:“帝君,我们…确实有疏忽…但这只麒麟它…它…”
帝君挥袖,淡淡的金光瞬间包裹住了麒麟的伤口,金光愈发耀眼,片刻之后麒麟颈部的伤口已肉眼可见地开始愈合,血迹逐渐消失,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麒麟不再挣扎,低下了头,似乎在道歉般低鸣。
帝君将目光移回琴修二人,语气稍稍放缓,透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平静:“此事便作罢了,你们回去吧。”
琴修的道侣连忙欠身谢罪:“多谢帝君出手相助,我们......一定严加看管灵兽,再不敢有半点懈怠。”
他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帝君的神情,发现对方神色平静,心中稍稍放下心来,赶忙站起,拉着爱人,生怕她再说出什么冒犯的话来。
两人刚欲转身离开,忽然又听帝君淡淡地说了一句:“记住,灵兽虽有天性,你们若无本事驯服它们,便不该带在身边。”
琴修二人心中一紧,再次深深行礼,连忙退去。他们走得急促,脸上布满了冷汗,连头都不敢再抬一下,生怕再惹帝君不悦。
看着二人灰头土脸地带着麒麟离开了,师月白躲在谢珩身后,撒娇般的往谢珩身上蹭了蹭。
帝君的目光转向她,严厉之余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胆子这样小,也该下界游历长长见识了。”
第8章 “好像他。” 虽然只有七分形似,但是……
宾客如潮水般散去,转眼间,婚房中只剩下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两人。红烛摇曳,如水的月华洒落在静谧的房间里,衬得气氛愈发温柔静谧。
从前,封霁川只在温家的院中遥遥看过一眼他的小妻子。
对他而言,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封霁川多年只顾埋头读书考取功名,对于娶妻之事并无什么期待,只要妻子温良贤惠,孝顺父母便好。只是母亲说成家立业,先成家后考取功名也不迟,他才应下了这门亲事。想着若是妻子八字相和,或许能助他一举夺魁也未可知。
但是温家后院,遥遥一眼,却让他对于未来的妻子生出无比的期待。
蝴蝶穿花度柳,迎风蹁跹,娇憨的少女手持轻罗小扇,追着蝴蝶蹑手蹑脚地跑着。封霁川询问身旁的温家家丁,确认了温家并无其他适龄的女眷,那个扑碟的娇憨少女,正是他和他议亲的温家小姐。
封霁川手握红绸,屏住呼吸,缓缓地掀开了她的盖头。那抹红色在烛光中微微颤动,仿佛燃烧着的火焰,直至盖头完全揭开的瞬间,少女因羞涩而泛起的红晕映入他的眼帘。
少女有些羞涩地低着头,直到察觉到封霁川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许久,才抬起头来。
她睫毛微颤,仿佛两只蝴蝶在纤细的树枝上扇动翅膀。艳红的喜服将少女的面容衬得更加白皙,满头的珠翠闪闪发亮,但都比不过那双动人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有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既清澈又深邃,像是藏了满天的星光。
芙蓉如面柳如眉。
封霁川心跳骤然加快,看得有些呆了。他努力平静心绪,脑海中却浮现起母亲的叮嘱,他微微一笑,轻轻取下她沉重的凤冠,放在一旁,随即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的糕点,递给她:“累了一天了吧,饿不饿?”
少女摇了摇头,看着他恳切的,关心的神情,又羞涩地点了点头。
少女接过他的糕点,小口地吃着。忙了一天,她确实滴水未进。
“好像他。” 少女心道,目光在封霁川的脸上流连片刻,神情有些恍惚。
虽然只有七分形似,但是已是世间难得。
红烛燃了整晚,红纱帐里,春宵一刻,千金万两。
红烛燃尽,天色渐明。司州城内的街道上,微风拂过,卷起地面的落叶。清晨的日光透过参差的树影洒在街头,几分冷清。
街巷里传来几声恼怒的叫骂。
“真是活久见了,青天白日的,居然好意思索要我闺女的贴身物件儿?”
“不要脸的登徒子。”
“还真以为长了张好脸,女儿家的就会眼巴巴地凑上来了?我呸。”
再一次的,谢珩又被失踪少女的家人灰头土脸地骂了出来。
“师尊.......”师
月白怯生生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师尊没事吧,下一家我一个人去问吧。”
谢珩居于灵山太久,人间世道已经逐渐发展成了他看不明白的样子。
谢珩未飞升时,少男少女还唱着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的情歌,和离之后,男女双方都可以再另寻良人。
如今怎么只是要个物件,便要用这般的污言秽语骂他呢。谢珩有些不明白了。
他专修剑道,其他术法都只不过堪堪够用,此次陪小白下山调查,特意找楚悬画了几张追踪符,若无沾染失踪者气息的物件儿,他要如何找失踪少女的痕迹?
司州所辖范围广大,无异于大海捞针,何况魔头或许早已出了司州地界。
谢珩有些心焦。飞升之后的仙人自然不会为污言秽语所动,他只是担心失踪少女的安危。此事既由小白接管,这数十条人命自然被他负于肩头。
短短半个月,司州附近失踪了十几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司州城内人口密集,仙门在城中设有办事之处,传递消息更为方便,而镇上村里失踪却未曾上报的少女还有多少,谢珩不敢细想。
司州太守出身寒微,深谙百姓疾苦,走马上任以来,政通人和,鲜有不太平之事。少女失踪案发生的太过频繁了,已经到了人力所不及的地步。
晓雾峰也判断,此事必有妖邪作祟。
未出阁的少女往往阴气甚重,恐怕要用少女炼化至阴之邪物。
最初,师月白接收的游历任务并非是这个。
被分配此事的弟子愁眉苦脸,这样的事,绝不可能是修为不高的邪祟所为。而且此事传到仙门之时已经距离第一个少女失踪有些时日,只怕她们早就已经凶多吉少。
并非所有弟子都想通过游历悟得道心飞升成仙,发现自己志不在此想混过去勉强出师回家的也大有人在,何苦为了虚无缥缈的仙途赔了自己的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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