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山的夜不似城中区, 没有光辐射,清晰可见漫天星子飘在云间。夹着树木清香的微暖夜风拂面而来。
围栏倚靠,眼下是赏夜景的好地方。
林郁野对陈雅唯向来没耐心:“什么事?”
可迟迟没等到下文。
他撇下眼, 陈雅唯背靠着围栏, 昏暗之中看不清正脸,挺像个正常人。
耐心耗尽。
他冷着脸转身就要走,陈雅唯却开了口,语气平淡, 看不出什么情绪:“阿野, 山岚最近身体不太好。”
林郁野脚步一顿。
明白了最近秦雪对他的连环劝导原是为何。
“所以呢?”他僵着身子问道。
“所以, 林叔叔意思是我们这个学期就先过去, 去那
边读高中。”陈雅唯罕见地软了语气, “怎么样?”
“我们?”
“对,我们。”她照着两人比划了一下, “不是林叔叔要求的吗。”
林瀚明的动机不纯。
他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阿野。”陈雅唯痴唤了一声,舌头打结。
林郁野敏锐发觉她乖巧得不对劲, 侧过身子正视对方,弱光笼面,她脸颊和耳朵泛起绯红,吸了吸鼻子, 若有若无的酒气萦绕。
登时锁眉, 肃声道:“你喝酒了?喝了多少?”
“你疯了, 你酒精过敏, 严重点儿会死的。”
陈雅唯抬起头,眼神涣散:“我就喝了一点儿。”
“喝一点也会死。”林郁野低着头掏出手机,翻找陈翩的电话号码, 瞥见日期,语气冰冷:“你逃了集训?”
“你在关心我吗?”陈雅唯笑道。
林郁野不再理她,对方已经接通:“对,在我这儿。”
“不知道她怎么过来的。”
“翩哥你来把人接走,嗯,她喝了酒,带家庭医生来。”
“是陈翩吗?”
林郁野挂了电话,“嗯”了一声,看着走廊尽头似有人影走动,决心要走,脚步刚抬。
“你对陈翩这个外人的态度都要比我好。”
陈雅唯哂笑:“你知道我说的最近是什么时候吗?是除夕那天。”
她转过身,整个人倚靠着栏杆,光影割裂她的面容,“其实林叔叔没有去疗养,而是撑着病体去了美国,山岚昏迷足足十八个小时。”
“我一早得知消息赶来找你,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她不用再继续说。
那天的美国信件和破碎的礼盒还历历在目。
“林郁野。”
“你被所有人欺瞒和抛弃的那刻,你就没得选。和我去美国吧,至少你还能被看见。”
“你猜‘所有人’里有没有沈唤笛呢?”
山中春夜有些冷。
林郁野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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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游结束后,南城步入多雨的日子。
天开了个口子,哗啦啦直下,阴沉沉雾蒙蒙的,不管在哪呆着都似沾了一身水汽。
迈入高二下学期,休息日只剩周六一天。
时间咬得紧,埋头苦学,连出门游玩的力气都没有。
从江雪映家辅导回来――经过春游后,她情绪平稳许多,没有再因为陈闻清而失魂落魄――现在需要补上之前落下的课程。
沈唤笛收了伞,对外甩了甩,刚巧想起王妈请假之前说要雨大的时候把屋檐下的花盆搬进雨棚里,怕被淹了。
她又开了伞,正要搬花,却眼尖看见玄关隐蔽缝隙里卡着什么东西。
附身往下正要拾,却听见冷不丁的一声:“唤笛。”
她吓了一跳,侧眸循向声源,是林郁野。
“怎么不进去?”
他弯了眉眼,仿若方才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阴翳是幻觉。
“王妈说记得搬花盆。”
“我来就好,别感冒了。”他径直拿过她手中的伞,
手上一空,雨季的潮湿感还黏腻在掌心。
沈唤笛看着雨幕中的林郁野,没由来地感觉他离自己好远。她直愣愣地呆在原地,直到伞面的雨汽点滴腾上身。
林郁野伸手撩开了她略湿的额发,语气黏人:“今天下午看电影怎么样?”
“好。”她回过神,踮脚捏了捏他的腮肉,绵软真实触感传来,让她安心不少。
电影选择了一部恐怖片。
说起来,她和林郁野没看过恐怖片,两个人都不太喜欢假惺惺又血腥腥的场景,于是常看的反而是轻松向影片。
“今天能不能坐我身边。”林郁野罕见地提出请求。
现阶段,彼此总容易害羞又喜欢黏黏糊糊,在家不同学校,靠得近一点手就不自觉地牵上,又不自觉地对视开始聊天,又怕王妈突然敲门等等,总之最后影片总要拉进度。
太浪费时间。
一来二去,两人索性坐远点。
“你害怕吗?”沈唤笛也红了耳尖。
林郁野坐的沙发,不大,两人坐其实有点儿挤。
“嗯。”反而十分坦诚,“我害怕。”
咽下“你怕还选恐怖片”的话,沈唤笛挪步走了过去。
窗帘拉上了,房间里只剩电脑屏光源。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格外清晰。
沈唤笛坐得绷直,偷瞄了一眼少年,状态很松弛,目不转盯地看着前方,她咬着下唇,在犹豫着要不要背靠过去。
“我有点儿冷。”林郁野说完,一手扯过薄毯,一手揽过她,带着她陷入了沙发,两人贴得很近,背部骤然染上少年的体温。
哪里冷了,好烫。
黑暗之中,毯子包裹之下,两人的腿若有若无地靠着,她有些不好意思,林郁野倒是神色自若地手往下滑,改成搂着她的腰,
最后,沈唤笛没有戳穿借口,冒着热气翘起嘴角享受这个令人安心的怀抱。
这部恐怖片血腥场面几乎没有。
大多数是突然的惊吓,没有完全被吓到。
反而是高/潮部分,那个玩偶的头突然落下时,沈唤笛缩着肩膀完全埋在他的怀里。
隔着毯子,小声地喊出了声:“啊!”
阴森恐怖的背景乐响起,她只想立即耳聋三十秒。
“jump scare。”林郁野清冽的嗓音传进来,手上抚摸着她的背部用以安抚,“没想到你怕这个?”
没入黑暗中,她坦然承认,倏尔,依稀可辨别林郁野上下起伏微颤的胸膛,“你在偷笑吧 !”边说着边抬起了头,林郁野噙着笑,正半垂着眼看她。
视野中只有彼此,荧光勾勒侧脸。
长睫轻扇,一瞬间,有无数种感情在对视里交换。
“我没有。”林郁野盯着少女的唇轻声细语,视线下移,她换上的居家服松松垮垮,方才的动作已让胸前风光一览无遗。
喉结滚动,他不经意地咽下口水。
动了动坐姿,林郁野移开了目光,可抚摸她背部的手无意识地圈拢,紧紧的。
温度攀升,他闻到了她的体香,只有沈唤笛才有的香味。他深嗅了一口,对视上少女潋滟双眸,空着的手轻捻上她的下巴,极力忍耐着,轻声问道:“你会不会离开我?”
“你会吗?”沈唤笛反问。
林郁野又靠近了点,用鼻尖轻蹭着她的鼻尖,像小狗一样表忠心:“不会。”
“我也不会。”她鼓起胆子伸手圈拢他的脖颈,手掌轻擦着他短/硬的发茬,“可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话语刚落,沈唤笛感受到摩挲她下巴的手猛地盖上了她的眸子。
没有了一丝光亮,陷入黑暗之中。
失去视觉那瞬,她其余五官格外敏感。
林郁野将她拢入怀里,抱得很紧,像是要把她揉进去一样。他的头落在她的肩上,气息吐在她耳边,宛若一根羽毛轻挠。大腿处的热源极烫。
他说:“你有没有欺瞒我?”
可又不等她回答,他又说“没关系。”
“我会不会被丢下?”他似落泪了,微凉的雨滴飘了进来,没入她的脖颈,凉得她一颤。
她伸手回抱着他。
“我不会离开你。”这是她给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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脆弱是两人共有的秘密。
于是那天下午的事情两人默契地不再提。
不知是不是高二下学期过得太快,还是南城的春季本就短暂。等联模的决赛时间出来时,两人正忙着给另外两个好友补习。
――陈闻清出了一个“一对一帮扶”学习小组,四人颇有缘分。
“你生物成绩怎么下滑得这么严重?还在偷偷玩手机?”沈唤笛质问。
凌丛宇一脸窘态:“对不起,我没有,我会努力的。”
认错太快,她都没办法再训斥,转头问向林郁野:“小雪数学怎么样?”
“不太乐观。”林郁野平静回答。
“姚颂同意没有?”沈唤笛问凌丛宇,“愿不
愿意一起给你们补课?”
“她最近住院请假了。”回答她的是路过的钟子扬。
“这第几回了?”江雪映再问。
钟子扬正下发新试卷:“这个月第四回了吧。”
“先别操心她了,六月十日的联模考内容是有关孤儿和福利院制度,你们先想想这个吧。”钟子扬善意提醒。
孤儿和福利院。
这两个字眼同潘丽时不时发来的短信一样,让沈唤笛闭上了眼。
她实在是不愿意再见到。
“怎么了?”林郁野察觉到异样,拉着她往外走到走廊尽头无人处,牵起了她的手,摩挲安抚。
沈唤笛摇了摇头,微颤着唇,望向林郁野递来关心的眼神让她想到那天下午,他湿漉漉的眸子,滚烫的拥抱。
他对自己的坦诚、毫无保留、脆弱,毫不掩饰的爱意,绝对服从于她的温柔和忠诚。
让她反思,她没必要在林郁野面前把自己裹成一个茧――总归要面对的。
倘若哪天潘丽要发疯呢?
“你不是总好奇我的过往,我的秘密吗?”
“让我来告诉你吧。”
沈唤笛伸手抚摸上他的脸颊。
第46章 Chapter 46 用吵架解决算英……
「2011年4月30日, 周六,晴。五一劳动节的第一天,我带着L去了红星福利院。」
从南城到红星福利院所在的永明村, 要转三趟车。
下午三点, 到了目的地,林郁野看着手机里发来的跨省短信,神色自若地揽抱着沈唤笛下了车。
近期没下雨,车轮开过黄土地, 掀起小型沙尘暴。两人穿着光鲜亮丽, 一路上吸引了不少打量。直至沈唤笛从包中抽出一把小刀, 他们才收了视线。
“有被吓到吗?”沈唤笛问。
对视上她的眼睛。
林郁野收了略有吃惊的表情, 平静摇头:“没事, 我跆拳道黑带。”
话语刚落,手臂旋即感受到一股重力, 她的秀发蹭过赤裸的小臂沾上一丝痒, 她弯了眉眼:“那好,那你保护我。”
笑声震感顺着胸腔共鸣。
可当他牵起她的手时, 掌心感受到她在止不住地微颤。
――在怕什么?这刻,他好像透过她的颤抖窥探到了她的过往。
路过唯一一家小卖部,沈唤笛顺手拿了两瓶水。老板头也不抬要价五元一瓶。贵得吓人。
“杀本地人啊?”
她说完只掏出三块丢了过去,老板讪笑接过。
沈唤笛说的这句话林郁野听着像车厢后座闲谈时的方言, 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即便早早做好了准备, 可真到了她向自己揭露她的秘密, 她的过往时, 他心里却不自觉地升起一股类似兴奋和紧张的情绪。
他侧眸看去。
沈唤笛视线落在远处,少见的淡漠,语气平淡:“永明村十多年从没变过, 很多未开智的社会渣滓群居在此,黄土地糊着眼,看不到未来。”
“唯一能有盼头的只有红星福利院。”
一口水下肚,他整个人镇静不少。
“什么叫盼头?”他斟酌问道。
沈唤笛没有回答,只牵着他的手往前走,直到白净的帆布鞋染成土黄色,两人在一扇泛黄生锈的铁门站定,门柱上挂着崭新的“红星福利院”挂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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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村植被稀少,五月初已有夏初的暑气。
可越过铁门后,茂密的绿植洒下凉爽绿荫只剩如春的凉爽。
环视周围,极具设计感建筑、白墙红瓦,甚至塔楼墙上嵌着一块巨大的LED电子屏,上面循环滚动捐赠者名字,这些和铁门之外那些矮黄泥土房子格格不入。
院子里玩具很多,也有塑胶跑道。可玩耍的孩子们却各个衣衫破烂邋遢,身形消瘦。
令人震撼的割裂感充斥内心。
饶是林郁野素来情绪稳定,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推开玻璃大门内,凉风吹拂。
侧边是一条长廊,首段纸板上写了红星福利院的发展史,原来是私人做慈善而开办的,后面挂满了相框,林郁野慢步前行,大多数是被领养的孩子和新家人的合照。
其中有两张让他停了脚步。
一张红框是沈唤笛的,瘦瘦小小一个,没有笑容。另一张蓝框是……他想到了方才捐赠者里有陈叔叔的名字。
“怎么了?”沈唤笛问道。
林郁野回过神,只说:“我找到了你。”指了指其中一张,视线却不可控地落在另一张上。
上面有着十多年来十分熟悉的面孔。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轻声问道。
声音在长廊里来回闯荡,细细碎碎的,唤醒了数十年的记忆。
沈唤笛靠近了相框,昂着头抬眸注视着,不自觉学了林郁野的云淡风轻,试着用很平和的语气说出这件难堪的秘密:
“潘丽第三次怀孕时找人看了说这一胎是儿子。”
“可我不是。”
“当时政策规定有了两女儿就不能再生了。”
“所以他们多方打听找到了这儿。”
“明面上真孤儿不用交钱。”
“背地里,交点钱,假孤儿就能变成真孤儿,再添点钱就能上户口。”
“于是我五岁之前住在这儿,户口也在这儿。”
“以假孤儿的身份。”
“为了区分,连相框都不一样。真的是蓝色,假的是红色。”
到底是没到真正的夏。
凉风吹太久,起了鸡皮疙瘩。
“大人们总以为小孩子没印象没记忆,但其实桩桩件件我都记得很清楚。”沈唤笛抱臂拢了肩。
“吃不饱的肚子,好不了的冻疮,年复一年的阴冷潮湿和暴晒燥热,满身的虱子和湿疹。”
“这里孩子多,受到年龄大的欺凌辱骂很常见。”
“农忙时规定要去稻田里劳作,水蛭蜈蚣虫蚁,也很常见。”
今年南城因雨水过多犯了虫灾,学校特意安装了一层纱帘。
若非没有纱帘遮挡,那密密麻麻地盘旋在教室顶灯上,令人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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