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和陈翩说什么呢?”他语气淡淡的,眼睛微眯着,嘴角扬起的笑容反而让沈唤笛感到到讯息:林郁野在紧张她离陈翩很近。
“没说什么啊,他也是南中学生,算是我学长?闲聊了几句。”沈唤笛难为情地推了推他挤压自己胸口的动作,被压缩的氧气涌进,她红了耳廓,误会他吃醋,“我和他不熟。”
沈唤笛不适应在人很多的地方做出亲昵举动,即便可能无人在意。
从小不在亲昵行为里长大的孩子,应对公共场合下的亲昵行为不知所措,然而心理上却期待着所有人能看见她正被爱着。
林郁野也是。
他想让所有人能看见他爱着沈唤笛,却又不想让她感到为难,所以一切都在秘密进行。
他不想准备的惊喜被人偷偷泄密,也不喜欢沈
唤笛离陈翩很近。当年陈翩对沈唤笛的不掺杂一丝真心的“喜欢”依旧是他心中的刺。
他可以和陈翩是朋友。
但沈唤笛不能。
除去以上和陈雅唯的原因,最主要的是林郁野不愿意沈唤笛模糊的记忆错误嫁接到陈翩的身上。他知道他的想法、他对陈翩的敌意很莫名,很突兀。
但是眼下已经到了这场棋局的最后关头,他不得不谨慎。
“这样啊。”即便内心海浪滔天,他也只淡淡地回复,手指从翻起的裙摆后撤,落在她的腰腹上。
沈唤笛今天穿的是一身无袖连衣裙,灯光之下能看清细闪,腰间有一束蝴蝶结装饰。方才她转圈之际,蝴蝶结松散了些许。
林郁野思绪一顿,单手灵巧地替她重新打了个蝴蝶结。
蝴蝶结带子收紧,沈唤笛感受到背部也在收紧,她直起了腰背时,正巧灯光再度亮起。
慌乱之中,她如鱼跃般跳下,她的鼻尖擦过他的鼻尖,而椅子也因为她的动作而猛地向后退去。
沈唤笛愣了几秒。
把既视感从大脑里赶出去才安分坐在另一把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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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活动的联合举办方,林郁野必不可免地要上去在给竞赛获胜方颁发奖金和奖牌后发表一段感想,然而他把感想差事完全推给了孟山当做甩手掌柜。
两人一前一后上前,林郁野特意走在梳了大背头的孟山身后,敛了贵气,看着和年轻的工作人员没什么区别。
于是出现了选手发懵了很久才敢接过林郁野递来的奖品,“老板也太年轻了吧也太帅了吧”,选手的自言自语通过麦克风在场内扩大开来,台下爆发出一阵笑声。
那位选手瞬间红温如同煮熟的螃蟹,踌躇着不知道手要如何摆。
解围的人却是陈雅唯。
工作中的她倒不是像孟芳口中说的那样难搞,反而亲昵又俏皮,三言两语就让选手不再紧张。
“你认识陈雅唯,怎么你哥不认识?”沈唤笛想到了孟山来接机把她错认的事。
“那天的事,抱歉,我替我哥道歉。”孟芳双手合十对着她拜了拜,继而耸了耸肩,“我哥当然不认识,郁野哥没和我哥介绍过陈小姐。”
“遇见你之前,郁野哥一直都是单身啊,他们都清楚。”
“但是架不住有谣言,我哥又不好意思去打听老板的隐私。”
沈唤笛了然,略感意外孟芳知道这么多。对方显然也猜到她的想法,继续说道:“毕竟郁野哥独来独往惯了,突然出现了未婚妻,我就暗中打听吃瓜。”
“没想到就是一个老掉牙不作数的‘娃娃亲’。”她噗嗤笑了一声,“我真不敢想工作上能力超群的陈小姐竟然昏了头要以这个为理由要挟和郁野哥结婚。”
“瞧瞧,回国后追得紧,甚至大方地赞助了这场活动。”孟芳道,“所以郁野哥才故意在你锁骨上留下吻痕吧?为了让她死心?”
“什、么?”沈唤笛慌张捂住锁骨。
孟芳不以为意,“我早就发现你们在谈恋爱,我和你说这些也是希望你自信一点,郁野哥很爱你。”
……
活动结束过后,整个会场渐渐安静了下来,因为孟芳也想试一试这个游戏,于是拉着她往舞台上走去。
沈唤笛站在电脑的一侧,昂首看向渐渐关掉的射灯,有一种盛大过后的热寂之感。
“你要试试吗?”
冷不丁的一双手从背后袭来,林郁野的嗓音略有喑哑,沈唤笛闻到了一丝烟酒味,她本能地皱了皱鼻子。
林郁野见状,后撤几步,站在冷气下许久,直至身上烟味散尽才过来牵起她的手,解释道:“刚陪腾光的马总喝了点酒,那儿有人抽烟,沾染上了。”
“没事。”沈唤笛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好像在他身上也曾闻过烟味。
“要试试吗?这个游戏。”林郁野再问。
沈唤笛犹豫了片刻说好。
沈唤笛不爱玩游戏,她觉得耽溺在游戏里时,时间会很快流逝,到头来只剩一种虚无感。她不喜欢这样,她喜欢能抓在手里的真实感。
于是登这个游戏时,她手忙脚乱有点不知道怎么选择。
“我是用微信还是Q.Q?”她扭头问。
而林郁野坐在她身侧,靠得她很近,近到这个世界霎时间狭小到只剩下这儿灯光照射不到的一隅。
“用Q.Q。”林郁野帮她做了选择。
自从从学校毕业后,沈唤笛很久没用过Q.Q,费了一番心思想起了Q.Q号,又找回了密码,折腾了许久才登录上。
游戏也是从新手教程开始。
林郁野微垂着眸子,带着她又历经了那年做过的事,甚至开口提及:“季珉和我说高中时候他用影子模式记录每次模考分数。”
沈唤笛诧异地手一顿,“你认识季珉?”
季珉是她的高中同学,嗓音像唐老鸭,她很有印象。
“嗯,父辈有交集。”林郁野幽幽地看向沈唤笛,“你有没有用过这个方式记录分数?”
这场游戏是离她出车祸前,离他离开前,最近的和他有关的记忆。
他和江雪映罗列了沈唤笛已经想起来的记忆和模糊的记忆,一切设计推理了很多遍,两人统一觉得,沈唤笛少一个“记忆刺激点”。
江雪映说:
“那个夏天她想你了就会选择在网吧玩一天游戏,就是为了塑造出你还在身边的假象,每次我陪着去,她都会兴高采烈地和我说影子模式,她说是伏笔。”
她还说:
“她会把和你有关的东西随身携带,所以开学那天唤笛出车祸是因为那张奶牛猫贴纸不小心掉了,她捡的时候分了心。”
电话里的林郁野深呼吸很多次。
现在的林郁野也在深呼吸很多次。
“我好像、好像有过。”沈唤笛不确定道,她歪着头,略有不舒服地扶额。
林郁野知道这是她恢复记忆的前兆。
“要不要试一试影子模式?”他问道。
沈唤笛点了点头,强撑笑意,“好啊。”
“但是要换个号――”
林郁野从腾光那儿拿到了当初在他家给沈唤笛注册的Q.Q号数据。
登录上,转圈,点开影子模式,选择保留上一次的记录。
“也叫夏至?好巧。”沈唤笛惊呼。
――林郁野悬着心看着沈唤笛玩了好几遍,每当她蹙眉时,他的心就“砰砰砰”的大声响着。喉结滚动,双手成拳,不敢大声呼吸,五脏六腑仿若要从胸腔里突兀地跳出来,让他又不得已分心,一个一个把它们捡回来,安回原处。
而后,循环往复,直至指节泛白失了血色。
视线如同箭矢盯在她的脸庞上,每一次凝眉,每一次眨眼,每一次微张嘴,每一次嘴角上扬,他都在心里咀嚼千回百遍,揣摩出任何一种可能的含义。
一局终了。
沈唤笛歪着头,“我好像、好像没玩过。”
那一刻,悬着的心落回原地。
林郁野在那刻决定,此后永远和“十八岁的林郁野”割席,这辈子他在沈唤笛面前只做“三十二岁的林郁野。”
“阿野,你哭什么?”沈唤笛的指尖抚上了他的脸颊,他恍惚发觉所有的试探实验都结束了,后知后觉的疼痛和幸福将他包围。
太好了。
她没有想起来,他不必再让她想起来。
“我觉得你好可爱。”他根本不在乎别人的视线,也不需要在乎了。
林郁野欺身向前,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吻,是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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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店门外很僻静。
正对面是一所高中,还没放学,路上没
什么人。
沈唤笛坐在沙发上,莫名有点紧张。她不知道为什么孟芳非要带着她从会场到这儿来。
――林郁野亲吻她之后,沈唤笛才知道周围早已没了人,整个会场只剩下不远处打扫的保洁叔叔和阿姨们在劳作。
而一通电话叫走了林郁野,“是孟山找我有事。孟芳在外面等你,你先和她喝杯茶,等等我马上来。”
“阿野是要我在大厅等他。我们来这咖啡店,他会找不到我的。”沈唤笛嘴上这么说着,实际上地址已经通过微信发送过去。
“安心。”孟芳笑盈盈地安抚一句后,就推开包厢门离开,“我再去点一杯咖啡。”
等了一刻钟,倏然,响起一阵音乐声。
沈唤笛循声望去。
窗外对面的学校的自动闸门缓缓打开,涌出三三两两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青春洋溢的面庞消散了炎热的苦夏。
他们站在马路边等待绿灯同行,其中有一位男生很腼腆的模样,抱着一束花站在咖啡馆这边的人行道上等候着谁。
不久后,一位女生从人群里猛地飞奔起来,和那位男生抱了个满怀。
两人笑脸盈盈,就连燥热的天都变得香甜。
也好像是她和某个人的青春。
是谁呢?
眼泪又流了出来。
包间的门发出细微的轻响,沈唤笛手忙脚乱地擦拭眼泪,转过头。
视野里,林郁野手里抱着一束花,站在那儿,和玻璃窗外的男生动作重合。
“唤笛,嫁给我吧。”他缓缓单膝跪下。
“嗡――”
“咚――”
潮水、车鸣、夏燥涌上,痛苦、悲恸、哀愁裹挟。
世间万物开始旋转,她仿若从三十四岁开始倒退,一切就像是走马观花。视野一片黑暗,她能看见丢失的记忆碎片正在一块一块拼合,直至二十岁的高考那天为止。
二十岁之前全是漆黑的,写着和林郁野有关的名字的房间,全都上了锁。
三十三岁的沈唤笛站在黑暗里,只剩下三十二岁的林郁野用爱意编织出的一扇小小的顶窗。
却看不清分毫,看不清过去。
也看不清林郁野对她的爱意。
沈唤笛大口喘着气,捂住心口,耳边响起林郁野担忧的声音。
“唤笛,唤笛。”他每说一次,她的大脑就疼痛一分。
眼泪从眼眶里落下,是悬崖边的麻绳簌簌掉落,是分不清的怨念从胸口处喧嚣作响,是狂风在吞噬着明灭不一的烛火,是记忆里少年最后的天台一吻,和那束被潘丽从高处摔落到底,碾压成
心脏好痛。
心脏好痛。
沈唤笛通红着眼,看向脸色惨白,慌张无措的林郁野,喑哑着嗓音,一字一顿,似疑问似哀求似哭诉。
“林郁野。”
“当年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为什么。”
第90章 Chapter 90 别不要我。
宛城的秋天和南城不太一样。
秋天来得更早。
每到八月末, 让人浑身黏腻发烫的太阳渐渐移动到赤道线上,威力变小,沥青路也不再散发着被骄阳炙烤过后的难闻气味, 反而覆盖上早秋落叶的木质清香。清晨的薄雾也渐渐浓郁, 隔着玻璃窗望看还没苏醒的街道能感受若有若无的潮湿凉爽的空气。
今天是大雾天。
太阳没有出来,雾气迟迟没散。
马路上的红绿灯隐在雾气中,模模糊糊的,涂上了一层朦胧, 最后车流水声响在玻璃窗上凝结成团的水汽一同落下, 浸湿了推拉窗轨道与眼泪汇合聚成一条不易察觉的海洋。
沈唤笛抽了一张纸, 擦拭掉眼泪。两只手掌同时用力, 团成一团, 再随意抛进垃圾桶。
湿答答的,像是好不了的感冒一样, 烦人。
“唤笛。”江雪映瘫坐在沙发上, 看着正在盥洗池边哗啦啦洗手的沈唤笛,喊了一声, “过来吃饭吧。”
“没胃口,你先吃。”暗哑声音从这件小屋子里回荡,有点儿冷,仿若霎时冻结了弥漫在屋内的食物香气。
茶几上的午餐种类丰盛, 色香味俱全, 是陈翩家的长安饭馆送来的。而那家饭馆从不外送。
保温用的锡箔袋边还有一小蛊海鲜粥, 和F大学校后街的沈唤笛最爱吃的那家味道一样。
沈唤笛不愿意吃的理由很充足, 要么是林郁野点的,要么是林郁野亲手炖的。
轻声短叹,江雪映瞥了一眼林郁野发来的信息。
林郁野:「她吃了吗?」
林郁野:「没吃, 我就点别家。」
雪团子:「没有,你这太明显了。早餐我解决,午餐换成昨天的很普通的品牌。」
江雪映飞速地打字回复,忽地感受到一种冷冰冰的凝视从背后穿透过来,她心虚地挡了挡屏幕,指尖飞舞,切换到了点单小程序。
“今天周六,我们常吃的那家意式餐厅会上你喜欢的蒜香黄油面包,要不要来一份?”她故作镇定地询问。
“你不吃早餐可不行,你不是等会要去找张瑜会诊吗?”她补充道。
“好。”感受到沈唤笛从她身后走过,带了一身窗外的水汽。又听见OO@@的几声,江雪映搞定外卖后才敢扭过身去看沈唤笛,她正弯下腰,收拾盆栽的落叶。
今天她穿了件淡蓝色的薄款外套,清瘦的蝴蝶骨凸起,撑起衣背的小绵羊花纹起了皱褶。长袖卷起,双手腕骨明显又脆弱,她戴了银色细链,衬得宛若玻璃,好像人一用力就能捏碎。
她太瘦了。
自从鹏城回来后的这两月里,她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胃口骤减,情绪也时常低沉。
江雪映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作为局外人做不到绘声绘色表明那一段感情的甜蜜,可偏偏沈唤笛的“与林郁野有关”的记忆只恢复到了高考那天。
――最甜蜜又痛苦的前夜。
于是想起的过往的记忆碎片反而成为痛苦的佐证。
――而这个心结是唤笛暂时不愿意解。
江雪映不确定。
是暂时不愿意还是不愿意。
和沈唤笛当朋友这么多年,她知道她从来都不像衣服装饰上的绵羊那样软趴趴,而是一块看着易碎实则坚硬无比的骨头。
“小雪。”
听见沈唤笛轻唤了一声,江雪映回过神,见她站在玄关处,手里拿的是外送袋子,“吃饭了。”
早餐吃得格外沉默。
每当江雪映想要说些什么都会被沈唤笛的面无表情给“吓退”,毕竟自己也瞒骗了她说不认识林郁野,能够得到原谅已经是格外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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