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已经明白她的老大为什么会在那晚应下他这个弟弟了。
她这个老大的弟弟是一个看似通透,实则拧巴的读书人。他学医不仅想救世人,还想救国救天下。他的前路注定坎坷,她为什么要阻断他的受苦路呢?
于是历史就这么写下了,在洪老爷头七后,孙文接手洪棍,致公堂由旧有的封建堂会组织开始向资本阶级运作方式转变。
往后几年,国内局势不容乐观,孙文四处奔走,宣扬推翻旧有制度,创立三民主义之思想。洪世全深受其影响,加上精通中、英、法、德四国语言,常跟在他身侧,出入各种场合,充当起翻译和医生的角色。洪世平身在幕后,维持商会和党派的运作,放心不下他这个弟弟,便让手下跟随,保护他们的安全。
手下不情不愿,但看在都是为了闹革/命的份上,还是勉强答应了。她以为因比武一事,洪世全会对她心生芥蒂,但洪世全却早已将之前的不愉快翻篇,视她为亲友,经常在闲暇时教她外文与医术,与她谈论时政。于是那几年,与他朝夕相处,手下像海绵那样吸收到了大量的先进知识,不仅彻底消除了对他的误解,还因在时政要闻上与他看法一致,成为了挚友。
1907年,洪世全二十三岁那年,孙文决意回国领导前线战斗。他本欲随孙文一同前去,却迫于唐人街形势,不忍看大哥洪世平每日操劳而留下,一边分担医馆生意部分,一边暗中联络各界,为孙文闹革/命继续筹集资金。
但也是在那一年,政府认为唐人街过于活跃,已超出他们的控制,开始以“危害社会安全”等罪名,对唐人街施行各种搜查抓捕,将活跃分子和异人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处以死刑,不得已,他们的很多行动都转为了地下。
1911年,洪世全二十六岁那年,孙文在国内发动了对你们意义重大的辛/亥/革命,消息传到海外,华裔群体在数年的□□下看到了希望,欢欣鼓舞之际,政府却可恶至极,发动了在华裔圈中著名的“血腥平安夜”事件。
那一夜,洪世平在归家途中死于忍者暗杀,警察以搜捕嫌犯之由闯进洪家大院,无差别枪杀了院里的所有人,将洪老夫人和怀胎七月的大少奶奶以莫须有的合伙谋杀洪世平的罪名逮捕。洪世全和手下因去贫民窟义诊,遇大雪来不及赶回而侥幸逃过一劫。此后,旧金山警察厅将洪门定义为危险分子,愿意悬赏一万美金,拿下洪世全的人头。
借助手下的渠道,一直躲藏在下水道中的洪世全在得知此事后,当日就授意手下致电纽约日报,表示愿意出一美元,拿下警察厅厅长的人头,惹时人笑谈自不量力。
东/亚/病/夫,知道这个词吧?从中/国的国门被英国人的长/枪短/炮攻破开始,华人在国外,无论是搭着汗巾做苦力赚血汗钱,还是穿着西装出入上流社会,都会被戴上这种有色眼镜。那群白种人眼中满是高傲,总是认为黄种人低他们一等。
但那夜大雪,洪世全和手下联合召集起来的余众兵分三路,前者一把手术刀连杀三位忍者,一把狙击步枪连续狙杀了警察厅厅长、副厅长、三位在此行动方案上签字的国会议员,后者一手拳法,在打死警察厅内的所有值班警察后策应余众控制监狱,防止狱中警察伤害洪老夫人和大少奶奶的行径,却震慑了全美。
次日,是中国的新年。那一天,他换上极为干净的西装,套上他做手术时最常穿的白大褂,和手下提着三个日/本人和五个美/国佬的人头走进翡翠学院,与学会达成了唐人街的第一个协议:互不侵犯。
这就是在海外华人圈中至今都引以为傲的“一美元事件”。
这次事件不仅极大提高了华人在海外的地位,还极大团结了海外华裔,为往后组成洪商会、致公党等各门各派奠定了结实的基础。洪世全也因此在唐人街中呼声甚高,为他往后成为他们公认的领袖奠定了极为牢固的基础。
那一年,是1912年,洪世全二十七岁。
孙老夫人和大少奶奶很快就被无罪释放出来了。大少奶奶因为惊惧过度,在三月生下不足月的男婴后就血崩而亡,无论洪世全如何医术高超,都救不了他的嫂嫂。
孙老夫人经此波折,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开始闭门谢客,既不再插手洪门之事,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热衷于洪世全的婚事,只拜托手下要好好照顾他。一时间,压力全落在了洪世全身上。
“血腥平安夜”事件中有内鬼,虽然此前被揪出不少,都做了处置,但还有几个隐藏颇深,少不得要费一番功夫。
同时,商会元气大伤,空缺出了许多位置,虽有新冒出头的陆续顶上了,但他们气性不足,理念不合,只能暂做权宜计。若要来日方长,还得细细谋划。
于是在1912年-1922年的那十年间,他苦心孤诣,各方奔波,完成了致公堂由堂到党的理论性转变。
也是这十年,手下以未婚妻的名义陪伴在他身侧,以照顾孙少爷为由,渐渐从台前退居幕后,在打消外众兔死狐烹的疑虑的同时,也为他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不拘一格的降人才方式提供了由头。
其实有不少亲近之人都认为洪世全与手下定下婚约这一举动有些多余。他们都是很信任洪世全的,知道无论是让他们,还是让手下退居幕后,他都会优待他们,完全不必多此一举。
而且,在那时候,手下退居幕后也是必然。手下太强了,就算洪世全全力以赴,都不能胜过她。作为最大杀器,如果一直把她暴露在人前,一来树大招风,二来会压制新人冒不出头,三来,她十年来不变的容颜已让不少见过她的人心生出了疑虑,招来了觊觎,如果继续让她活跃在大众面前,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商会而言,都弊大于利。
但他们都忘了一点啊。手下早就没有家了,这么多年来,只有洪世全陪在她身边。洪世全的家也破了,是手下陪他出生入死。
再高瞻远瞩的男人都有自己的自私,再冷情修道的女人也都有自己的柔软。
倘若她能长生,而长生又会惹世人疯狂,那他一定要不惜一切手段,为她打造一个安全的港湾。
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1915年,他是如此对手下说的。
--------------------
第21章 转生
=====================
手下其实并不通情爱。作为一个没有父亲的野孩子,她母亲的不幸,那个年代里周围女子过得惨淡的生活无一不在告诫她与其身为女子依靠男人,不如自己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她像一个男孩儿那样活着,以至于在洪世全与她相知前,谁都没有分辨出她的女儿身。
其实洪世全第一次见到她时,他也没分辨出来。那时候,这位白净如玉的二少爷看起来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被她打趴在地下,爬起来把鼻血擦干净,问他是哪里冒出的野小子,让她感到被冒犯了,一拳一脚过去,没给他留丝毫的情面,才挫出了他的倔强,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1923-1925那两年,是对洪世全来说最重要的两年。首先,致公堂由堂改成党,获五洲华人认可,正式走到世人面前了,他这个在背后指点江山的人完成了父兄将洪商会发扬光大的夙愿,卸下了一重担。
其次,孙文的逝世让他意识到中国的革命远没有到尽头。兔子若死了,狐狸随后就会被烹杀。他们虽在海外,却与国内休戚与共。于是他开始利用自身影响力积极支持国内一切的抗日救亡运动。
1937年,洪世全五十二岁那年,他和手下一起抚养长大的侄子结婚了,娶的是摩根家的二女儿,时任工会秘书长助理一职的爱彼莉·摩根。
侄子结婚前的那一晚,洪世全与他有过一次长谈。洪世全问他是否真心与爱彼莉相爱,侄子反问他的是:当初不是您让我去认识她的吗?爱彼莉是个好姑娘,我会真心待她好的。
那时候的爱彼莉虽是摩根家的主要家庭成员,却因不是异人,在家族里并不显眼,是个有些被边缘化的姑娘。侄子和爱彼莉结婚后,为了支持她的事业,两人搬去了纽约生活,只周末放假会回旧金山看望洪世全。于是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手下陪在他身边。
1945年,洪世全六十岁那年,一个自称姓赵的国内富商托关系来到檀香山,与他进行了一番会谈。因他来得悄无声息,那次会谈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也是时人普遍不能理解为何洪世全会在1955年突然倡议其他唐人街与国内签订五五协议的原因。
在那次会谈中,他们聊了国内时势,世界潮流问题,聊到最后,洪世全甚至窥天机给那富商算了一卦,换得了富商的一个承诺——
不,与其说是富商的承诺,倒不如说是官方的一个承诺。那个承诺的内容是:从今往后,旧金山唐人街与国内休戚与共。
这也是为什么从那年后,洪世全的身体会每况愈下。他窥天机伤了元气,为了能活得更久点,此后就开始闭门谢客。他不再关心时政,常拉着手下开车自驾各州,学年轻人那样去看夕阳,去追落日,去海里游泳,共同经历了许多美好的事。
也是从那时候起,手下才真正从非黑即白的自我世界中脱离出来,觉得这人世间虽然纷纷扰扰,却也自有美好,她既有留恋,为何不留下?是洪世全,将她拉入了人世间。
1955年,洪世全七十岁这一年,因唐人街势力日渐壮大,已成为不可忽视的力量,以工会为首的各大势力联合政/府再次策划了一系列的斩首行动,令几大唐人街愤怒异常,联合去到洪家大院,欲请洪世全出山,再主持大局。
彼时,洪世全还接到了国内的一封来信。信中,自称姓赵的青年回忆起自己父亲与他承诺过的休戚与共一事,又言钱先生意愿回国,建设国家,但受阻颇大。
那一年的他,虽然仍温厚儒雅,风度翩翩,却已经白了头发,不再年轻了。他对手下说,除了她,每个人都是会死的,他也不例外。他愿为国家尽绵薄之力。
于是,他又一次西装革履的进入了工会大楼,在已时任理事会秘书长的爱彼莉的引荐下,与当时新上任的会长见面,交谈了一整天。
他出来后的第二天,斩首行动被紧急撤销,钱先生也得以顺利回国。而在他的倡议下,几大唐人街也与国内秘密签下“五五协定”,先后有三批地下异人免受政府的迫害,得以通过这种方式回到国内,回归光明。
但代价么,后世人不也都知道了么?那一年,他亲自买了10月5号去往香港的飞机,按照与会长的约定,将航班信息公布了出去。
那一天,在飞机即将即将抵达香/港时,他在绚烂的爆炸中永远留在了云层上。
政府以为,用一个钱先生去换他的死,让唐人街从此群龙无首,大受挫败,这笔买卖是很划算的。但他们却忘了,他已经是个老人了,他本就是要死的人,他……骗过了所有人。
他登机前对手下说,他说:“此行从香港借道归国认亲,又是飞机又是轮船,辗转颠簸,我这把身子骨估计会被折腾得散架。若有机会,我会先替你去你母亲的故乡看看,方便日后你回去,不至于迷路。听说那是个山城,房子高低错落,都是建在山上的。等我回来后,你前些日子想去北极看极光,我便衣服穿厚点,带着你一起去。往后你想去哪儿,我也都依着你。”
他还说:“你也知晓,如今各方涌动,若我中途出了意外……你也不必难过。我总是要死的,就算这时不死,往后也是要死的。若我真出了意外,你就自己去看极光好不好?你是可以羽化成仙的人,把想做的都做了之后,若再无念想,该走就走吧。”
然后手下就问他:“若是我只能长生,不能成仙呢?”
他思考后回答:“总要留个念想给你。若真这样,那你闲得无事可做了,就去找找来世的我,去陪陪他,好不好?”
但这世间哪有什么转世?人死道消后,肉身没了,灵魂没了,记忆也没了,哪有什么转世?
在洪世全死后,手下拒绝了侄子和爱彼莉的好意,孑然一身,周游世界,兜兜转转几十年,也不想再留恋人间了。
1990年,她最后一次去到洪世全的墓碑前,抹掉上面的碑文,用他送给她的那把手术刀在上面写:你于我,如兄如父亦如夫。
她在“死前”,真正通了情爱。
话音落毕,周归余把切好的生姜放进紫砂锅里,显得怅然若失。王也靠在墙边听着这些,见她这样,也不好再开口问什么。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还有一些没理清,心里像堵了一团汲了水的棉花似的,闷得慌。
进入异人圈后,这位传奇人物的故事他不是没听说过,甚至就连他们生日相同这点,也被同门打趣过,说明明是同天出生的人,一个璀璨如日月,一个懒散如野草,简直不可比。
当时因为是打趣,他也没细想。但现在,这条小鱼儿突然来这么个故事,最后还提到转生……
他心里闷得慌。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不问又好奇,问了又显得自作多情。
在这样的沉默中,周归余把案板清理干净,开始清理流理台了。她习惯切完一道菜后就清理台面,这样才能保持厨房的整洁度。
她一边清理一边道:“虽然很多神话故事体系里都有转生之说,但理论上,转生这件事是不符合道理的。纵观世界各地发生过的有转生嫌疑的案例,大多都发生在婴孩、幼儿身上,实际基本都是因他们性命不合,灵魂不稳,惹精怪附体,才徒增祸事。”
“不过现在说这些,好像越解释越像是在掩饰。”见他在竭力绷住自己面色上的复杂,她失笑,“王道长,你们这里好像有出阳神这门功夫吧?我没理解错的话,它应该是可以让□□修炼到极致后,让灵魂暂时脱离□□,独自活动的?实不相瞒,我也是在见到你的照片后,想到出阳神,才开始怀疑转生这件事,嗯,会不会也是可以符合道……”
17/118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